沈老夫人眯起眼,目光扫过席秋娘。
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不声不响。
可今日,却句句都在点子上。
先是说那道士是城西李大人引荐的,又说是为了清明法事。
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可若说是秦氏出的这个主意,她还真不信!
她这个儿媳虽然糊涂,却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没这么缜密的心思。
“秋娘。”沈老夫人唤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席秋娘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道:“老夫人。”
“这道士,真是城西李大人推荐的?”老夫人执了茶杯,缓缓啜饮。
席秋娘正色道:“确是如此。”
“李大人还说此道士出自三才观,在京城中颇有声名。”
“夫人这才花了大价钱将他请过来。”
她微微一顿,眉宇间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
“未想到他居然是个假道士,还险些害了凌小娘!”
席秋娘垂下眼帘,语气中带着自责:“是秋娘识人不清了。”
沈老夫人看了秦氏一眼,有意点明:“三才观是什么地方?那些个天师不着急修行问道,偏偏喜欢在俗世惹尘埃?”
秦氏心头一震。
是啊!三才观是什么地方?
是出了得道祖师爷的地方!是皇室道观!
她年少时曾随母亲去过。
那里的天师道士个个洒脱自在,不问俗事。
前来求仙问道的人络绎不绝,恨不得将大把的银子往上送!
怎么会为了一些钱,在京城里四处游走做法事呢?
席秋娘见秦氏似是回过味来,连忙开口说道:“老夫人恕罪!是秋娘思虑不周,才让那假道士有机可趁。”
她咬了咬唇,眼眶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一切都是秋娘的错!秋娘愿向凌小娘赔不是。”
秦氏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席秋娘竟会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她说要请道士的,明明是她让席秋娘去城西李大人处问询的,如今却……
沈老夫人将秦氏的神情尽收眼底。
暗自叹了口气!
她这儿媳妇,枉费自己这么多年手把手地教啊!
连这些小伎俩都看不透。
至于席秋娘,一直知道她心思重,未想如此缜密。
这番话下来,不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带卖了秦氏一个人情。
真是好啊!
沈老夫人敛了眸。
金嬷嬷从外头进来,步履略显急促。
她先看了席秋娘一眼,然后走上前,俯身在老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沈老夫人原本平静的脸色,随着金嬷嬷的话语逐渐阴沉。
她眉头紧锁,直直地盯着席秋娘:“那道士……你真不知情?”
席秋娘心头猛地一沉,老夫人的语气,像是知道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
“老夫人明鉴,秋娘真不知情!”
“若不是那假道士说凌小娘身上带着污秽,恐会祸及阖府,祸及身边人……夫人也不会……不会……”
沈老夫人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轻叩,发出一声脆响。
“可那假道士可不是这样说的。”
席秋娘呼吸一滞,随后却又沉静下来。
虽她心中有鬼,可事实上,她除了给那假道士一百两银子,请他扫清污秽之外,可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那道士“见多识广”的自以为是罢了。
她心底闪过凌曦在雨中那抹决绝身影,眼珠一转,便猛然抬头,泪雨如下。
“老夫人,您这是何意?”
“您这是不信我?”
席秋娘嘴唇微微颤抖。
“秋娘自幼父母双亡,若不是老夫人怜惜带回沈府,秋娘早就饿死在席家!”
沈老夫人不置可否。
席秋娘突然笑了起来。
“这么些年,秋娘早已将沈府视为自己家,将老夫人视为最亲的人!”
“若是连老夫人都不信秋娘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席秋娘猛地起身,朝着堂里的柱子一头撞去。
秦氏惊呼一声,想要阻止却来不及。
金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席秋娘。
席秋娘被金嬷嬷拽住,却依旧挣扎着,哭喊着要寻死。
“您若不信秋娘,秋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胡闹!”沈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掷出,重重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堂内格外刺耳。
碎片四溅,茶水泼了一地。
沈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扫过席秋娘,语气冰冷:“你这是做给谁看?”
席秋娘哭声一顿,身子微微颤抖。
她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金嬷嬷松开手,退至一旁。
席秋娘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秦氏连忙上前,将她拢在怀中安慰。
“不是秋娘,真的不是……”她在秦氏怀中低声啜泣,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秦氏心中内疚得不行,望向沈老夫人:“母亲!此事真与秋娘无关啊!”
席秋娘顺势将头埋进秦氏怀里,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秦氏心头一软,这丫头,从小跟在自己身边,温顺得很。
怎么会做出此等恶劣之事!
那道士在京城招摇这么些天,那些达官贵人都没瞧出个三五六,何况是席秋娘这么个小姑娘?
“若是母亲要罚,”秦氏咬了咬唇,语气坚定,“罚儿媳罢!”
沈老夫人目光扫过抱在一起的两人,若有所思。
金嬷嬷唤了人将地上的碎片茶水收拾干净,复又为老夫人斟了杯茶。
沈老夫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金嬷嬷方才说那假道士到了衙门后便似丢了魂。
口里不住的喃喃着真有神仙,有神仙,要好好修行证道。
便是官差再如何审问,来来回回便也只答这么几句。
怕已经得了疯症。
方才这些话,不过是想诈一诈席秋娘与秦氏罢了。
未想席秋娘的反应这般大。
如今假道士已疯,想来又成了桩无尾案子。
“老夫人,凌小娘来了。”一个小丫鬟细声禀报。
沈老夫人眼皮都没抬:“让她进来。”
毕竟是苦主,在旁听着也是应当。
席秋娘依旧将头埋在秦氏的怀中,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
凌曦款步而入,目光扫过抱在一起的席秋娘与秦氏两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她福身行礼:“老夫人。”
她身上换了干净衣裳,却仍掩不住眉宇间那股子清冷劲儿。
沈老夫人微微颔首:“起来罢。”
“凌小娘!”席秋娘从秦氏怀中挣脱站起,上前一步想拉住凌曦的手。
凌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戒备。
席秋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花的脸上堆满泪意:“凌小娘,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要怪便怪我罢!千万别误会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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