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让我心头一颤,一时间竟然没能理会出他话里的意思,转头看向千屠,他的脸上也是一脸郁色,似乎也不大理会得出这小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有着怎样的深意。
但是很快,我们都明白了过来。
千屠明白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来这里又是所谓何事,只是我们有点接受不过来,这小童子话里的玄机,竟然会这么深,似乎他能看透人心似的。
我掂量了一下,问他,“你觉得,我会是来求什么的?”
他摸了摸,一边仔细的给千屠上药,一边慢慢的说道:“姐姐的身子并无大碍,这个大哥哥虽然身上带着伤,但还不到需要换心的程度,从大哥哥的脉象上看,他以前身有剧毒,但是已经解了,更不需要换心,看来来求先生的人,会是姐姐。”
“可是姐姐身上并无伤势,也无剧毒,从面色上看,姐姐脸色发白,而且白的有点不正常,我想,这不是真正的脸,而是一张皮,姐姐不愿以自己真面容示人,想来是有自己的酸楚,将脸藏起来,是为了躲避仇敌还是别的什么,小斯猜想不到,但是我想,一个无伤无痛的人,或许不会来求一颗心,看来姐姐所求的,是解脱?”
我呆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语塞,不知要如何说起。
其实他说的没错,我所求的,只是一场解脱罢了,或者说是一种逃脱。
解脱深仇的苦,逃脱不死人的命。
千屠的伤口上都涂满了那种土黄色的药膏,小童见我无话,叮嘱千屠不要有太大的动作,等一下药膏凝固,伤痕会迅速愈合。
起身去火炉旁提起水壶,过来为我们泡茶,看他摆弄茶具的娴熟手法,我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童,在茶道上,有着不深的造诣。
“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生老病死,痛苦轮回,都是人世经历,人生一开始,都只是一片空白,如一张雪蚕丝绢,染了污迹,便不再雪白,可是哪有丝绢不染污物的呢?”他将泡好的茶递到我面前,又给千屠倒了一杯,“讲究的人会千方百计的将污物清洗干净,偏执的人会选择丢弃,重寻一张丝绢,重换一种人生,看样子,姐姐也是一个讲究的人。”
“可是……”他顿了一下,“可是,你丢掉的那一张,才是你最开始的人生,不是吗?若只是因为不干净了而将它抛弃,那你的人生中便会确实一块,若是找不回来,你的人生,也就不再完整了。”
千屠看着小童,问他,“谁教你的这些?”
“这些都是先生教我的,先生说,这是一种道,关乎生命的道。”
我又呆了一下,接过话来,问,“你的先生是在何处?能否带我们去见见?”
“先生就在这里,若是姐姐的眼睛足够明亮,自然会看见。”
我和千屠一听这话,心里皆是一震,相视了一会儿,下意识的就向四周望去,飞瀑,水潭,清荷,浮桥,木亭,一切皆在眼中,这处水潭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尽,然而几圈看下来,却并没有看见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莫非是在那石门之内?”
千屠带着狐疑的声音轻轻响起,同时目光向石门那个地方看去,身侧的小童噗嗤一声笑开,“我刚刚都说了,先生是在垂钓,你有见过在屋子里垂钓的?大哥哥当真是天生可爱的紧。”
收起笑声,又道,“先生若是没能钓到鱼,是不会出来的,在先生看来,钓鱼甚至于比救人性命还要重要,既然两位贵客发现不了,那便只能等了,如果运气好,先生很快就会出来。”
“出来?”
我将这两个字在心里好好的过了一遍,“他是从哪里出来?听小童子所言,从石门之中出来似乎不大可能,垂钓自然会是在水潭岸边,那里有没有什么门,又怎么谈得上出来?”
这小童子的一双眼睛,似乎真的能够看透人心,他似乎看得出来我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轻声的呢喃着:“世事入眼,不过虚幻,真的假的,在于你如何去看,又用怎样的角度去看。”
“世事入眼,不过虚幻,虚幻?”我认真的去思考小童子这话里究竟带着怎样的玄机,只是短短的一瞬,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千屠,是幻境!”
千屠一听,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同时,我发现周边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像是一滩幽静的湖水一波一波的轻轻划开,亭台缓缓的扭曲起来,逐渐的隐入潮湿的空气里,如一场风起,顷刻之间吹散了所有的山雾。
哪有什么浮桥木亭,我们所站的地方,居然是在水潭正中的一块青石上,而在离青石之外不过三尺之远的地方,一片荷叶之上,居然盘腿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背对着我们,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一根长长的鱼竿被他拿在手里轻轻的抬着,空旷的山谷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苍老的笑声,“等了你近六百年,你终于来了!”
他轻轻的转过头来,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一张无比苍老的面孔。
我浑身在发抖,身子一连退了好几步,倒不是被他苍老的面孔吓住了,而是,他的脸,还有,那一支被他藏在了蓑衣之下的拂尘。
“你终于来了,我的继位者。”
我想,我知道这个白发苍苍却又鹤发童颜的老者是谁了,他就是上一任不死人!
他果然还在!
老者缓缓的从荷叶上站起来,将手里的鱼竿朝水塘里一丢,缓缓的转过身子,对我露出一个十分慈祥的笑容,然后看向我身后的千屠和小童子,道:“小煜,这里不用你服侍,先退下吧。”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听上去没有任何的力量感,声音十分的苍老沙哑。
身后的小童子诺了一声,转身对千屠说道:“大哥哥,我们先行离开吧。”
千屠不大放心我,抬起脚步朝我走来,“叶姑娘……”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一些他不安心的话,我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对他道:“我没事,这位老者跟我有颇多牵扯,我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你先离开,我不会有事的。”
他狐疑的看着我,眼神之中颇有不安之色,“你认识他?”
我轻轻点头。
他不再说什么了,只道:“我就在岸边,不会走太远。”
我僵硬的点了点头,千屠随着小童子离开了水潭中央的青石,老者缓缓的解下了自己戴在头上的斗笠,露出了满头的白发,轻轻的拂了拂手,那些四散在水潭之中的荷叶纷纷聚拢过来,在我脚下铺成了一条荷叶通道。
我迈步下去,拥有凤游神行步功底的我,对于这样一条道路还是走得下去的。
我来到他面前,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他也定定的看着我,放在青石之上的茶盘被一股清风托起,轻轻的落在我和他之间的几片荷叶上。
“你还认得我吗?我们见过的。”
他弯膝跪坐在荷叶上,对我示意了一下,让我也坐下来。
“记得。”我坐在他对面,他开始摆弄那些茶具,我道:“五年之前,落在晋宁王城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他微笑着点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五年了,那个时候,你还不过一个少不经事的小丫头,如今,却也有着一身不俗的修为了。”
我这个时候心里很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半响,憋出一句话来,“你等我的出现,等了多久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深长的说道:“整整六百年了。”摆弄茶具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叶凝,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会出现。”
我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不是不希望我出现,而是不希望会有我这个不死人的出现。
“你不希望你一手扶持武王打下来的江山会毁在我的手里?”
他却微笑着摇头,“江山轮替,这是历史的必然,谁也阻止不了,只是每一个不死人现世,对这个天下来讲,都是一场灾难。”
“这也是历史的必然,你又何须如此看重?山水轮替,从洪荒初开到如今幽王统帅天下,这个世界究竟乱了多少回,谁也数不清楚,时兴至极,乱则必至,这一点,你应该比我看得通彻才是。”
他只是微微笑笑,似乎对我的言辞也不是很看重,他这样的人,手里有太多的血腥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云变幻,对于时局,对于兴乱,他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通彻明了。
“我老了,人也就变得麻烦了。”他将泡好的茶给我倒了一杯,笑道,“这是你的世道,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过了时的人,我并非感叹这天下即将落下的灾难,而是想问问你,你选择的那个坐拥天下的人,有没有定下来。”
我摇头,“我的宿命未止,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样子看上去有点颓然,“良驹总是有的,只有在明主手中,良驹才会发挥出他应有的能力,你是这个天下第一个女的不死人,与我们这些男人不同,我相信你会给这个天下,选一个真正值得你效命的主人。”
“只是……”他话语顿了一下,似在思量,良久才道,“有一件事或许你还不清楚,你的宿命,或许不会太快降临,这究竟为何,我也琢磨不透,另一个,我想,你也许回在一个时候明白,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说,你或许会是这个天下,最后一个不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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