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进的尸体越飘越远,一道黑影迅速从桥头跃过。一把污渍斑驳的匕首抽在他的手中,血槽上陈年的血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的同时,也一并展示着它往日辉煌的战绩。
不过几步,黑影便已经靠近了聚集地。此时此刻,这里只留下了黑目凌与梁玉舟区区两人。黑目凌腿上严重行走不得,虽然吕杏儿用了金疮药为他裹伤。但一时半会却也只是疼痛稍减,想要恢复如初却还不知要多久。
“铃……铃铃……”机关声忽然大作,将盘腿坐在地上的梁玉舟吓得站了起来。
“有人!”黑目凌话音刚落,也同时在地上一个打滚,背身朝向梁玉舟,将她护在了身后。
来人没有想到,梁老私下在聚集地周围已经布置了周密的警报机关,若是有人贸然闯入必然会触发。可即便如此,在机关响起之后不过几个瞬息,梁玉舟与黑目凌还是见到了他。
而与此同时,狄秋因寻马进未果,正在朝着聚集地的方向走来。盛夏的夜晚,河边总是少不了虫鸣。但不知怎的,这一去一返之间,四处忽然安静了许多。
狄秋喘着粗气,沿着河岸飞奔。一种不好的预感缓缓攀上他的心头,这种感觉就像冬日里,一片雪花落在了鼻间瞬间化作了雪水,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可就在即将抵达之际,狄秋的眼睛从那黑黢黢的河面上掠过,瞧见一个人正卡在岩石中间,宛若一片浮萍,忽上忽下沉浮自如。
狄秋心上几乎漏跳了一拍,急忙跃入水中朝着那人游去。又费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将其硬生生将其拖到岸边。
他也顾不上喘口气,便赶紧将这人翻过身来。借着月光一瞧,竟然是马进!只是,此时此刻的他早已断了呼吸,连皮肤都已经冷去了。
狄秋难以置信地看着马进的尸体,此处距离黑目凌被他绊入河水的去处,这马进怎会死在这里?难不成是他知道自己逃不远,所以这才去而复返,一不小心失足溺水而亡?可自己这一路寻来,怎会没有与他照面可当真奇怪。
“啊!”就在狄秋深思之际,一声刺破天际的惨叫声骤然响起。狄秋惊恐地扬起脑袋,这一声惨叫真真切切便是他的母亲梁玉舟无疑。
想到这里,狄秋急忙抛下马进的尸体,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起来。一路上直过了桥,也顾不上梁老布置的机关。脚底下胡乱踩了一通,那聚集地四周也跟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狄秋冲入了聚集地,只见眼前篝火散作一团,四处都落着火,母亲梁玉舟躺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柄匕首,到处都是血迹。可而他的好兄弟黑目凌正坐在一旁,眼神涣散地盯着母亲梁玉舟,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
“娘!”狄秋大喊一声,连忙飞奔过去查看。
见到狄秋回来,黑目凌眼中才有了一丝光芒,但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嚅嗫了一阵,依旧是沉默下去,整个人仿佛像是痴了。梁玉舟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还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哪知那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重重叠叠的脚步声,踏着草地与石子逼近过来。黑目凌与狄秋同时抬头去看,以为又有敌人来,急忙凝神以待袭。却见到狄野与吕城几乎同时从两个地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快跑!身后有敌人。”狄野狂呼道。
那吕城也是一脸惧色,口中连道:“走啊,快走!”
狄秋顿时傻了眼,想来父亲与吕城都是练家子,怎会如此慌乱逃窜!
还未来得及问缘由,却见一条九节鞭破空而来,勒住了吕城的脖子。吕城反应也十分迅速,反手紧握住那九节鞭,但这持鞭之人力气却忒地惊人,任凭吕城如何用力,却是怎么都挣脱不开,反倒是对方手中九节鞭一抖,再加了一成力道,教他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
狄秋见状赶紧拾起一块石头,运力猛掷了过去,打向那使九节鞭的人。那石块到达之时,只听得“铿”地一声脆响,似被硬物击落。那九节鞭跟着便缩了回去,这才解了吕城之困。却不料那九节鞭倏然回抽,又出一鞭狠狠砸向地上的吕城。
狄野见状,一把将吕城扑开,两人顺势一并滚到一旁。虽然狼狈了些,但两人不敢在地上稍待,急忙站起,摸向身边的行李,各自拿了趁手的武器,背对着狄秋与黑目凌严阵以待。
“狄秋,我女儿呢?”吕城看不见吕杏儿,心中顿时担心起来。
“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那暗处一左一右走出两人,一个面色煞白,瘦得如一根竹竿,头顶高帽,身穿白衣,随风猎猎作响,手中拿着一把银光烁烁的九节鞭,正是刚才出手之人。另一个一身黑衣,却是腹大脸大,满脸络腮胡,虎额豹眼,手持一对钢齿铁锏。
“你们是何人!我娘是你们伤的吗?”狄秋心中不解,这芙蓉镇里何来的这样的高手。
“啧啧,好兄弟,这小子他说地上这婆娘是我们伤的,这岂不是乱扣屎盆子吗?”那白衣人道。
“这娘们气息微弱,看着像是活不久了。想来我们黑白无常,来此索命,却不是亲自经手,捡到个便宜。”
此二人正是那神临教中落日麾下的大将,白衣者名为谢安,黑衣者名为范救。因素日杀人如麻,在江湖上得了个黑白无常的煞号。两人觉得这称呼甚妙,于是便就拜了城隍庙里黑白无常两位神祇,改名为谢必安与范无救。
每逢杀人之际,就要说自己是替阎王大人行事。这世道太平,牛头马面、文武判官闲来无事,不得鬼魂问门,地狱一十八层空空如也。于是,索命杀人以添九泉生意。
这两人隔了数丈之远,却听得见梁玉舟的呼吸,其耳力非为常人所及,更超狄秋甚远。但即便知道对方是绝顶的高手,狄秋听他二人这样谈论自己的母亲,却还是怒火中烧,开口骂道:“你们两个,休要在此猖狂,否则即可教尔等下地狱去!”
谢必安听了这话,不由地抬眼一看,口中阴阳怪气地道:“哎哟哟,这江湖上太久没见过后生小辈儿,今儿个看到却是口气不小呢。不过那阎王殿却是我哥俩的本家,要叫我俩下去,你可要一道陪陪我们,不然怎消得寂寞呢?”
“你可又在东拉西扯了,还没说那婆娘归谁呢!”范无救不满道,“方才说好了一人一个,倒是分得明白,你瞧这里现下变成五个人了,那婆娘该归谁的呢?”
“混账,还敢出言不逊!”狄秋怒极,就要冲上前去。
“秋儿,不要轻举妄动!”狄野见状赶紧一把拉住狄秋,“这两人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哈哈哈……”范无救狂笑起来,“见到了没有,我挑中的这个,颇有些眼光哩,我瞧着你选的那个如蠢驴一般。”
谢必安气得跳脚,直道:“怎就像蠢驴了,要是你觉得我择的这个不怎样,那便把地上的婆娘匀给我,这两个傻子顶你那一个。”
“你又要胡言乱语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个臭皮匠顶个……”范无救想了一想,急得抓耳挠腮,却不记得那话是怎么说来着。
于是用他手中的铁锏指了指地上的梁玉舟又道:“反正俗话说三个顶一个,你要说这婆娘加上你选的那死人,怎么也就三分中有二,却也顶不了一个。”
两个人越说越离谱,直把他们当做街市买卖,自己则是那案台上的商品。狄秋一把甩开狄野的手道:“有种的就较量一番,在那里叽里咕噜地胡说些什么!”
“这个蠢的交给你!”范无救立刻出声道,“我挑瘸腿哑巴。”他口中的瘸腿哑巴自然是黑目凌了。
狄秋再忍不住,已经冲到谢必安的面前一拳打去。那谢必安,笑嘻嘻地躲开,那瘦得皮包骨的身子,如风筝一样向后飘去。紧接着九节鞭立刻甩出,与伤吕城的那一招如出一辙,直取狄秋的喉咙。
狄秋没应对过这九节鞭,赶紧弯腰闪过。那九节鞭却如活物一般,还未回手,在空中一抖,又向狄秋咬来。
狄秋手上吃了一击,直觉得痛彻心扉,这人看着形如枯骨,内力却十分了得,旁边那人恐怕实力也不容小觑。
“你这小子方才那石头丢得倒是力道十足,我还以为你功夫不错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谢必安讥讽道。
狄秋自学了《狂心诀》上的内功,已经渐渐对这真气还有内力有所了解。这真气只要蓄积起来,便可以随着他的呼吸与行动不断在体内周转。虽速度没有他刻意练习时那样迅速,却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加强增厚。
唯一的坏处,便是每一次调用这真气化作内劲,便几乎抽干了丹田内所有的积蓄,适是一招甫出就是全力。狄秋不禁心想,自己难道真的要练成《狂心诀》上所说的狂脉才能将这股霸道的内力运用自如吗?
谢必安摆动九节鞭,缩回手中冲一旁的范无救道:“这小子好生奇怪,年纪轻轻这内力却是相当不错,只是招式平平,没什么威力。”
“哈哈哈……”范无救听言大笑起来,“死白皮你该不会是怕了这后生小儿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晓得你吗?”
谢必安急了,骂道:“谁怕了,怕他就是缩头乌龟!我只是说这哪有人只练内功不练招式的。你就瞧不出来,这小子有鬼吗?”
范无救正色道:“说是这么说,但别人要怎么练你管得着吗?你瞧这两个老的,气息不匀,脚步虚浮,却也内力平平。就算懂得什么厉害招式,也使发不出万分之一的威力。要我说这小子不如活捉了去,交给师叔去练了吧。”
狄野与吕城知他说的是自己,却没有作声。诚然,在这两人面前,自己这武功确实不值一哂。
“我可不依,说好是我的,怎拿师叔说事。”谢必安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就不乐意了。
“师叔的汤你也没少喝,怎的这么忘恩负义。练了这小子,不比你簿子上多划一笔好吗?”
谢必安欲言又止,忽伸手入怀,逃出一本薄薄的簿子,往上瞅了一眼,冲范无救道:“今儿个算上这三个,却够三百了。这不二一添作五,成全了我不是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那我也……”范无救也与谢必安一般,伸手到怀里,亦是掏出一本簿子,看了一眼后,却瘪了瘪嘴道:“我……我也差个二一。”
谢必安最了解范无救,见他神色异常,忙伸手要去抢他那本簿子来看。却见范无救赶忙收到了怀里,道:“去去去,你自己有一本,却要看我的做甚?”
“哈!你做什么不给我看,不用说定是比我的要少了,就是算足了这些人也不够三百。”谢必安尖着嗓子咯咯直笑,这笑声之难听,教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了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废话够了没有!”狄秋见两人没完没了地调笑,已经不耐烦起来。
“今儿个我倒是见识了,这还有嫌命长争着要早死的。”谢必安道。话音刚落,眼中凶光毕显,九节鞭一招挥出,直拿狄秋项上。
这一招来势凶猛,可比方才还犹有过之,狄秋不敢马虎,急忙撤步躲闪。哪知,这九节鞭使的是绵柔软劲,藏着无数的后招。狄秋进也好,退也罢,都躲不开这九节鞭的索敌范围。
九节鞭长扯一势,回抟又进,狄秋瞅准了这一招回却稍缓,必是用得浅了,赶紧接连闪身迫近。
却不知这谢必安是招无虚发,这一式游龙摆尾不是用得浅了,而是绵劲藏在其中。“嗖”地一声,谢必安右腿后蹬,猱身突前,接着脚上力道,下盘轻轻一带,这九节鞭又重挥了出去。
这一招同回马枪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谢必安用不着回首,这九节鞭便已经掠到。
狄秋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竟然同谢必安一样,脚向后一蹬,平了身子,躲过九节鞭这一掠,人往谢必安又迫近一步。
谢必安吓了一跳,与人比武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不仅不避自己这一招,反倒是迎难而上的。
狄秋眼见着就要一头栽倒,却见一手撑地,翻身向前,内力蓄到胳膊之上,脚下再跟两步,就要一掌打往谢必安的面门。
这招虽说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却是出人意料的一招。一旁的众人见了,只当是狄秋要拼命,不禁屏住了呼吸。
谢必安“哇呀”一声怪叫,手中的九节鞭一招已尽,若要蓄招,必须回撤,方能彻底运用这长兵器的优势。这狄秋扑面而来,自己若是与之对掌,却不一定占便宜。
那九节鞭已经垂在地上,谢必安只得运劲一提撩向狄秋的腹股。此招极为阴损,江湖中将其与刺目、锁喉并称为下三滥。便是性命危急,已到万不得已之刻,也鲜少有人愿意去用。
可谢必安又岂是什么名门正派,只是临危之际下意识地便用出了这一招来。狄秋见状,吓得手上连忙收招,竭尽全力翻身才将要害躲了过去。大这一招却还是打在他的发髻之上,将头发打得散做一团。
狄秋在地上滚开数尺,谢必安知自己这一招赢得不光彩,却也没趁人之危再进一招,但已经气得牙痒痒。
未曾想,一旁的范无救却还火上浇油,大声嘲笑道:“死白皮,你这都什么玩意,刚才却不是你说这小子只会内功吗?怎么把你逼到这个地步。”
“少废话,刚才不是你说要拿这小子给师叔去练吗?要是打死了,怎么办?”谢必安气得跳脚。
“你可真会找借口,不是你说不要拿师叔当借口吗?怎么这会儿又提起了。”
狄秋站起身来脑中急转,心道:看来逼近缠斗是正确的决定,想到这谢必安身形瘦弱,外家功夫定是其薄弱之处,所以才练这长兵器,以补他短处,自己只有近身去斗才有胜算。
可这九节鞭如此迅捷,要想抢到近前绝非难事,倒不如想办法抓住这九节鞭的一端,逼着对方与自己角力。
想到这里,狄秋脚踏蓬莱,目力紧盯。虽然被这九节鞭逼得只是躲闪,却无一招伤到自己。只要瞅准时机,一把抓住那九节鞭的一节定能克敌制胜。
“你小子还要打吗?”谢必安冷笑了一声,见狄秋又重整复战,丝毫不放在心上,顺手就是一挥将手中的九节银龙鞭甩了过去。
狄秋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自然要贯彻到底。身形晃动之间,已经逐步逼近谢必安的近处。
“狄秋不要!”吕城见狄秋行动,顿时猜出他的意图,不禁吓得大叫起来。
只见谢必安忽地手中长鞭紧缩飞步上前,手中长鞭顿展而出,化作一道白芒朝着狄秋的目间指去。
狄秋无瑕分心二用,没有细听吕城的话,自认这时绝佳的机会不可浪费,双手疾出就要握住谢必安手中长鞭。
“蠢材!”谢必安手中运力猛抽,扣动机括,那九节鞭上顿时生出连排密集的倒刺,接着便猛缩回去。
虽说狄秋还算反应迅捷,一看这九节鞭上出现异样连忙缩手,但还是晚了一步,那倒刺已经刮到了手心,顿时便挂了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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