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迎风而立,望着苍茫大地,伴月剑在风中发出耀眼白光,飞沙掠来在剑脊上弹奏出首错落有致的乐曲。钱金虎收敛起尸骨,背负在身后,又与钱金狮再拜了几拜,这才重新踏上旅程。
这一行,众人端的不知尽头在何处,仿佛真如钱金狮所言,这斜坡宛如通往那天宫禁地。宁俊涛行在中间,由钱金虎与钱金狮两人半搀半扶,可依旧步履维艰。只是他兀自能忍,始终不说一个累字,但口中气息却眼见着越发粗了起来。
随着星夜降临,众人寻到一棵枯杨处歇了下来。好在此处不比骷髅岭,多有这许多枯木可以利用。使得几人倒是能生起火堆,可以免遭夜寒侵袭。
现在他们身在高处,从这向下眺望,远远便能看得身后情况,就算万窟山的人再追杀过来,也有时间反应。只是这骷髅岭以西,虽无沙暴之忧,与狼群骚扰,可地下却多的是毒虫毒蛇,更教人防不胜防。
天尚且有余光之际,那赤黑毒蝎便走几步就能见到一只,又有蜿蜒的沙形蛇游之迹遍布四处,说不准何时就会踏在那毒物的脊背之上遭到反噬。众人战战兢兢全神贯注之下,倒还可以规避一二。现在夜幕降临视野变狭,却是防不胜防。
那毒虫毒蛇有趋光趋热的天性,一燃起篝火,便从地下爬脱出来暗中靠近。狄秋不得已只能再次守夜,让其他人先睡半夜,再换了自己去睡。
钱金虎知狄秋昨日便一夜未眠,又在那万窟山身受内伤,便提议要他与钱金狮来换防守夜,但狄秋却兀自不允。只是道:“你也受了伤,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我担心云娘伤势,前半夜还需为她再运功一次,待后半夜我再去休息。张恨水那厮虽然了得,但没伤我要害,只需打个小盹便能恢复过来了。”
钱金虎听罢,叹了一声,便没有再坚持。只是觉得三弟尸骨未寒,自己这一夜只怕如何也难睡得着。与其辗转反侧,不如为大家分忧解难,便是不问也知道二弟钱金狮也是这般想的。
晚间,几人捕来几只沙鼠,还有一只野狐随意在火上炙烤了吃下肚子了做充饥。为防止血腥气引来野兽,狄秋还特地走了很远去放血剥皮。但吃完不久,就听到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的细响,端的都是朝他余下那残骸之处去的。
狄秋一边紧握着伴月剑提防四周动静,一边为云眠霞运功疗伤。云眠霞此刻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虚弱,还须静养几日,但口中的话已然多了许多。
“狄秋,说好要寻宁勋他们,可这番却又扑了个空,真不知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了。”云眠霞一路上虽然不说,但心中还是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直到这时才敢趁着宁俊涛熟睡之时提起。
狄秋叹了一声:“既然了生大师都已经圆寂,我们北上又没见到他们踪影,最好的情况该是找一处地方躲藏起来了吧。只要不是落在碧云宗那些狗贼手中,我们还有机会可以与他们见到面的。”说着,狄秋手中伴月剑一出,刺向沙地将一条响尾毒蛇蛇头斩下,旋即挑了蛇身抛向了远处。
“当真如你所说的就好了,我见了钱金豹死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还有五兄,连他也……”云眠霞越说越烦,气息忽然乱了起来。
狄秋见状,连忙稳住手中真气,帮云眠霞顺过气来:“你却别着急,金豹兄与五兄的仇我们迟早是要报的。我自然也与你一般,再受不得身边有一人离我而去。”
“我知你是那样的人,但你背负得太多,实在教我挂心得紧。”云眠霞担忧道,“你瞧这戈壁上的沙土,分作每一粒都是微不足道,但合在一起再经由大风一吹,便是我们绝难应付的沙暴。你我身在江湖,又何尝不是这戈壁上的一粒沙了?可只要团结起来,便不会有人敢轻易欺负我们。你又何故做那一粒沙,独受这一切呢?”
诚然,云眠霞字字珠玑说的极具道理,但狄秋却言道:“你这话,我许久以前,在芙蓉镇上也听人说过。自得这雷火石以来我夙夜忧虑,总是怕极了有人知道我的姓名,使你们因我而招来杀身之祸。了生大师也好,宁勋、裴朗也罢,他们本不该因我而遭遇这些事情,但情非本愿,一切无不像上天开的一个巨大玩笑,不知不觉中将大家都拖入了这个无底深渊之中。可即便如此,你们却依然无条件地信我、爱我、护我。我不曾一次地想着,像我这样的人,是否应当孑然一身,带着这秘密远走天涯。纵有血海深仇,也该一人求报。”
云眠霞听了此番话,先是沉默着思索了一阵,但却越想越不是滋味。
“正所谓江湖人话江湖事,狄秋,你这番话与我说说便罢了,切记不要再在他人面前说起。大家各自义气在心,我们有过危难哪次不是你舍命相救?反过来言之,你若遭遇不测,我们又如何会袖手旁观?难不成却只许你一人讲义气,我辈便是忘恩负义之徒?你说这话,却对得起死去的钱金豹吗?”云眠霞对狄秋的一番话感到十分不悦,不客气地批道。
狄秋向来知云眠霞脾气,也不回嘴许多,只是淡淡道:“于你而言,生死不过等闲事耳,只在于这死的是否值当,可我却不想你们有一人再出事,尤其是你……”
云眠霞听到此言,脸色一红,嗔怒道:“你却当你死了,我却一人还有何乐趣苟活于世?呸……却不该这么说,你还欠着我的冰糖葫芦债,你若胆敢死在我前头,我定化作厉鬼也要在鬼门关前缠着你。”
“哈哈哈……照你说来,我欠的却不是那冰糖葫芦债,却是一番情债了。”狄秋忍不住吃吃笑道。
云眠霞见狄秋不正经地调笑自己,连忙举手要打他。却被狄秋一把抓住了手腕,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地看得呆住了。火光映着两人的面颊,不知是火热还是脸烫,兀自心中砰砰地狂跳起来。
正当此时,宁俊涛忽然咳嗽了一声,梦呓着宁勋的名字,翻动几下转过了身去。这才吓得两人急忙别过了脸,心跳得却是更快了。
云眠霞羞红了脸,低声道:“你这人却都骗子,我可不信你的谗言。”
狄秋呼吸渐促,缩了缩身子贴近过来道:“我却何时骗过你了,这番指控可没的证据。”
“还说没有?你道自己师从芙蓉剑派,可不就是假的?”云眠霞赌气道。
狄秋听云眠霞旧事重提,尴尬地挠了挠头:“在当时那不是权宜之计吗?你却还记得这个,现在我不还是使上了剑,大不了我便做了这芙蓉剑派的掌门人,这般你总无话可说了吧?”
“你这人还真的无赖,分明不会一式剑法,却要做这剑派掌门人。”云眠霞做了一个鬼脸嘲笑道,“更何况,你这伴月剑也都是骗来的,真是不知羞。”
狄秋掂了掂手中的伴月剑道:“这样说来,我倒是理亏得紧。那我这就丢了这剑,反正却都不会使了。”说着,就要把伴月剑掷出去。
云眠霞见状,急忙去拦,口中道:“我却与你说笑呢,你当的什么真!丢了剑,要有毒蛇毒虫爬将过来可怎么办,你难道要用手去抓吗?”
狄秋自然不是真的要丢伴月剑,也只是与云眠霞闹着玩罢了。他横剑在云眠霞的面前道:“这柄神兵说来也是奇特,你还记得我们在机关城地下迷宫所见,那兵器库里存了许多兵器,便是你的藏云剑与季先生的鬼鞭也在其中,可偏偏寻不到第二把伴月剑了。想必,这等神物便是来历不如蒋涉猎口中所言的那般神奇,也不会是一般凡品,难以复制第二柄出来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你说那蒋涉猎究竟用的是什么办法,教人在取握这伴月剑之时,会有雷霆击身的痛感?”云眠霞疑惑道,“要说必须内力充足,才得取握我却是不信的。”说着,云眠霞便伸手要去接那伴月剑。
熟料,这一摸之下一股剧痛通身袭来,直吓得云眠霞赶紧缩手回来,一脸的惊愕。好在这一摸沾之即离,倒是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狄秋却再不敢让云眠霞去碰了。
“怪哉,怪哉!怎会如此?”云眠霞难以置信地看着狄秋,“这剑端的属实邪门,怎会真有雷霆之力在其上面?”
狄秋淡淡一笑,手中续集真力握住云眠霞的手,口中道:“有些事还真由不得你不信,你且再握一次看看,我想这次当是没问题了。”
云眠霞狐疑地看了狄秋一眼,本决意不敢再碰,但她端的非常相信狄秋,便又伸手去握。而这一次,那雷击之感再没有出现,云眠霞稳稳地握住了那伴月剑的剑柄。
狄秋脸上露出笑容:“看来我的判断并没有错,这伴月剑上的雷霆之力需以内力压制,你才受了内伤所以取握不得。”
云眠霞愣愣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伴月剑还非得高手才有资格去用了。我内功向来少习,就算是恢复如初,却也不知是否驾驭得了。”
狄秋不置可否,也判断不出要顺利用这伴月剑需得催动多少内力。两人又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云眠霞伤势未愈,不多时便就困了,说要去睡觉。
狄秋见此,也不再继续运功,便扶云眠霞歇下。不多时,便听得她轻轻的鼾声传来,想必是体乏已极了。
望着云眠霞的面容,狄秋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不禁想起在万窟山时,从张恨水身上学来的那些武功。其中这擒龙手制敌颇为厉害,也是狄秋第一次从中探到这武学的奥秘竟如此之深,于是不由地在夜空下操练起来。
一套打完后,狄秋渐渐掌握到这擒龙手的关键,便是取人关节,属近身缠斗之技。自己内力虽厚,一招一式打出都威力巨大,但端的这擒拿之技,旨在制敌而非伤敌。若敌方身法快过自己,那这擒龙手却端的并无大的作为,这也是张恨水转用那雷行八法来破解的原因。
只可惜张恨水所用的雷行八法中的劈山落雷式,拳掌并用威力惊人,但端的他不会灵活变通。狄秋只是接了几招,便用擒龙手代替劈山落雷式中的掌,从而反败为胜。
这也恰恰与狄秋在《狂心诀》中所悟到的相符,万般武功都百变不离其宗。这雷行八法既然能用拳掌使发,便也可用拳爪去用,甚至用掌与爪来应敌。两相取长补短,这威力自然远高于墨守成规下的原型。
狄秋想到这里,又夹杂着擒龙手的手法,假想出一个敌人,对着空气使出雷行八法的四个招式。而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雷行八法的劈山落雷式与叠峰重峦式确实变化多样,左右双手皆可随意转换,其中后招良多,只是张恨水却学不到其中精妙之一二。倘若张恨水晓得灵活运用,那当时孰胜孰负却还犹未可知。
而狄秋唯一的遗憾,后来便是张恨水后来使的浮云落英掌自己如何也学不过来。那般快捷的身法,若非有极高的轻功造诣,决计无法使发。因此,任凭狄秋如何去模仿当时张恨水的招式,都不得其法,反而越打越不像样子。
无奈之下,狄秋只得盘腿坐下,摊开《狂心诀》去看其中轻功一篇。这一篇目向来被他所忽略,只因自己属实不爱那飞檐走壁的行径,以为只有飞贼喜欢去用罢了。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这轻功的重要之处,并非只可以用在那鸡鸣狗盗之上,对于武学的帮助也是极大的。
只见《狂心诀》上所写:“轻功者,属万般身法之根本,习之进可占取先机,退可自救于万一。少有所成之下,健步如飞,脚下轻捷,亦可攀岩附壁,飞檐行走。若悟得与技相合,临敌之际便可立于不败之地。集大成者,更能踏雪无痕,掠叶摘花,无不可为之。”
狄秋越看心中越是澎湃难抑,他想不到这轻功之要远在自己想象之外。便不用习之大成,便能立于不败之地。老祖宗这番话,属实狂妄以极。但想来自己多次在不会轻功上吃了亏,却是无比信任这《狂心诀》上所言不虚。
于是乎,狄秋便照着《狂心诀》上的办法,学着将真气贯入双足穴道。但这样一来,上半身却端的没办法很快出招,虽然身形是快捷了许多,但全然无法平衡身体,反倒容易顾此失彼。
但更加糟糕的是,这脚下一快,身体却跟不上这速度,狄秋一连在沙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直跌得鼻青脸肿。他这才想到自己这真气太过狂暴,全部灌输在足下,免不了适应不过来。于是赶紧顺了一遍经脉,将心门附近的狂脉压制住,转到身侧以作平衡之用。
这样一来,狄秋总算渐渐掌握了窍门,跌倒的次数越来越少。但这戈壁之上却没有什么高屋建瓴让他去跳,只能原地飘来荡去,不多时便练得腻了。但好在虽然未登堂入室,却也总算入了门槛。想到未来时间还长,用不到争这一朝一夕,便就暂时歇下了。
而一旁的钱金虎早就倚靠着身子看了许久,见狄秋喘着气朝他走来,忙让了一席地方:“狄兄弟,你练的这是什么功夫?却是沾衣十八跌吗?”
“金虎兄,你却还醒着呢……”狄秋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刚才这番却出丑了,教你都看在眼里。”
钱金虎黯然道:“我却如何睡得着呢……不过狄兄弟这武功真的高深莫测,我瞧了半天也没瞧出是何门何派的武功,只是觉得和那张恨水有些相似。”
“没想到倒是被你瞧出来了,这确实是从张恨水身上学来的不错,只是略加改良了一番。”狄秋直言不讳道,“最后那只是我在练习轻功,也不是什么沾衣十八跌。我虽然内力颇深,但对轻功却是一窍不通,所以趁着这个空档好好练了一会儿。却不料我不是学这个的料,反反复复栽了好些个跟头,让你看笑话了。”
听狄秋这么一说,钱金虎连忙摆手道:“狄兄弟言重了,我辈习武之人何尝不是在这条路上走过来的。想来当年我们三兄弟拜那师学艺,少不了被师父教训的,还不都是因为功夫练不到家吗?一个马步,一扎就是一上午,端的汗水滴了又干,干了又复滴下来。满脸都是颗颗粒粒的盐渍,即便如此苦练基本功,真学起招式来,也还是错漏百出难看得紧。尤其是三弟,他天生就不是习武的好材料,都靠我和二弟替他分摊师父的惩罚。”
眼见着钱金虎提起他们三兄弟的往事,狄秋心中微微一动缄默不言。心中不禁想起当初金门三侠恳求归附自己时的情形,现在想来仿佛一切都只在昨日,可惜钱金豹却再也不在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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