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狄秋做出自己的决定,裴天星自觉地失望透顶。既没有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去草庐的方向而去,只是便慢慢踱到冰湖的另一头,掀开杂草堆来,里头竟藏着一堆早已准备好的干柴。
裴天星弯下腰,用火折子将干柴点燃,篝其熊熊大火。不多时,身旁的湖面徐徐裂开,一颗人头从湖中探了出来,竟是方才被他打落冰窟窿的云眠霞。
只见,云眠霞手中拉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铁索,用手靠着冰面,长长呼出一口白气道:“师父,云娘今日算快了吧?”
“很好,功课却不曾落下,上来取暖吧。”说着,裴天星一把将云眠霞拉上了岸。
两人在火堆旁烤了一会儿,身子渐渐暖了。才见那破冰处的铁索抖动了几下,水面冒出气泡来,不一会儿狄秋也跟着钻了上来。
云眠霞见状,连忙上去将狄秋拉上了岸,笑道:“你还说自己会游水,却要这么久才上得来。”
“云……云娘,你不是……”狄秋冻得直哆嗦,“下头怎会……会有这铁索。”
云眠霞一边为狄秋搓着手哈气取暖,一边解释道:“这是师父在我小时候就搭好的,为的是让不会游水的我,也可以练那闭气功夫,说来这法子对气息运用可大有裨益呢。”
“是……是吗……”狄秋见云眠霞安然无恙,心中陡然一松,但随即想起草庐那边还烧大火,顿时跳将起来大喊道,“快……快回草庐那边,宁老爷他们有危险!”说着,连忙撒下云眠霞的手就要跑。
可还未走两步,却已然瞅见,方才的火光与黑烟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惨叫声,也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彻底绝了。
狄秋愣了一愣,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忽闻空中一声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迅速逼来。
不过刹那,一道身影从湖面的东部朝着此处掠来,一呼一吸之间已经落在狄秋身前。
“小子,你若是连这点把戏也看不透,可枉称自己是聪明人了。”来者肆意取笑道。
狄秋定睛一看,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浮云寺求而不得见的酒中仙宋吞酒。
云眠霞瞧这人衣衫褴褛,形容随意,压根没有想到他就是与自己师父齐名的当世四大高手之一。只直勾勾地盯着他腰间那葫芦,已经猜到里头定是酒。也不等他话说完,就飞身上前去抢那酒葫芦。
“哎哟,有小贼!”宋吞酒嘻嘻一笑,还未等云眠霞靠近,就急忙摘了自己腰间的酒葫芦在手,掀开了塞子豪饮了几口。脚下也不移步,只是旋了几旋,就躲开了云眠霞的双手。接着凌空朝着裴天星的方向一送,将其掷了过去。
裴天星信手接下那酒葫芦,也是饮了几口,笑道:“老酒鬼,我也是许久没尝过你的好酒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凶烈炽口。”
“师父,我也要喝!”云眠霞见扑了个空,连忙又跑到裴天星身边撒娇。
裴天星与宋吞酒本是老友,深知这葫芦里的酒有多烈。若非内力雄浑,可以迅速驱散那酒意,寻常人只消得喝上一口便就立即醉倒。
面对云眠霞的苦苦哀求,裴天星纵然溺爱,也坚持不答应,饮毕便转手又扔回给了宋吞酒。
狄秋见两人谈笑风生全然不管那草庐方向事情,心中不禁疑道:难不成那草庐着火却是假的?是剑圣与酒中仙测验自己,故意设下的考题?
“狄秋,当初了生大师还说你有悟性,慧根高,如今瞧着却也不知是不是他错看了。”宋吞酒盯着狄秋那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惋惜道,“人聪明本不是错的,但自信自己聪明过了头,就变成自作聪明了,这点你承不承认?”
狄秋沉着脸,不知如何回答,又偷看了几眼裴天星,却见他并不在瞧自己。便想着自己救云娘如何错了?难不成该先去救宁老爷他们?算来那草庐里十几条人命,两者轻重权算,自然首要无疑。可云娘对自己却是……这一笔账怎算得清楚呢!
默了半晌,狄秋这才鼓起勇气道:“正所谓君子欺也,不可罔也。两位前辈这样戏弄于我,只为证明自己道理是对的,狄秋如何也不能苟同。方才这两难境地下,我亦是循君子之道抉择。大丈夫人生在世,岂有事事称意,求不得圆满,也该求问心无愧。若宁老爷他们因我施救不及,命丧黄泉,大不了我这条命赔给他们就是了!”
“好呀,好呀!”宋吞酒笑道,“老裴,我瞧着这小子性子与你年轻时却有九分相似,狂乎哉,甚狂矣。”
裴天星冷冷一笑:“你却又看破了?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不可辱之以言。这个道理我年轻时可不懂。但他即便是懂得这个道理,却也是想不明白,这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
接着,便转向狄秋说道:“你说我们两人合着伙来戏弄于你,这话既对也不对。你要知道,云娘是我弟子,从小疼爱有加。我又立在这冰湖之上,她落了水我岂会袖手旁观任她丧命?”
“可是……”狄秋正想提出异议,却立马又被裴天星打断道,“我先前说了,你所谓的义气也好,朋友也罢,都是自谓的理所当然。你若是信我,就当立刻去草庐救人,而不是头也不回钻入那冰窟里去。幸好,方才只是测验,要是真的,那草庐中十余条人命,已经魂归天外,你纵然要赔命,却又赔得起吗?”
一席话毕,狄秋只觉得恍恍惚惚,被说得抬不起头来。他自忖聪明,却没想到竟瞧不分明这简单道理。倘若真如裴天星所言,方才的事情是真的,那自己有何颜面于九泉之下去见宁老爷他们?
思虑许久之后,狄秋这才抬起头道:“请剑圣前辈示下,晚辈如何能矫枉这轻狂疏忽的毛病?”
“哦?如今我却不是老匹夫,倒是前辈了?”裴天星呵呵一笑,“老酒鬼有一点说的不错,你的确是一块材料,还是能加以雕琢的。”
一旁的宋吞酒闻言,不禁面有得色,扬起脖子又是“咕咚咕咚”饮了几口酒进肚。冲着狄秋道:“昔日,我与了生大师说禅论道,但闻各人皆有各人的造化。心若罔,则先求自渡。你自觉肩负使命,以义气自欺,包揽众生命运责任,说来实在荒唐。虽说这份胆气与豪气,在江湖上人人都爱,却横竖不是君子之道。也正因为如此,如今武林才变得乌烟瘴气,结党营私,寻仇索命之举比比皆是。”
狄秋见宋吞酒潇洒言语,字字珠玑,忍不住对他尚且未言的君子之道心驰神往。连忙恭敬道:“那依前辈所言,吾辈所追寻的君子之道,却是南辕北辙了?”
“那倒不至于,但却说得上是舍本逐末。”宋吞酒笑道,“你恣意狂傲,自负聪明过人,既要成全自个儿,又要成全他人,属实蠢人一个。殊不知,天下人熙熙攘攘,众生并不求他人成全,而是求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执意干涉只会除了搅乱自己,同时也还搅乱了他人。倘若你能堪破了这层道理,今后行事才算刚步入君子门径。”
狄秋聆听着宋吞酒的教诲,只觉得茅塞顿开,脑海中灵光闪现。这时再不为裴天星说自己不配以剑为兵器而感到生气,更是佩服两人境界之高,远非局限于武学之道。
“晚辈受教了!”狄秋又是十分诚恳地稽首作躬,心中已如明镜一般,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一刻也都想通了。
而一旁的云眠霞听着几人长篇大论,早就已经疲乏。身上的水都已经教那篝火烤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师父,你们好生无趣,我还以为今晚有什么好玩的,却也不过是些老把戏。”
“谁说没有,狄秋你将手伸出来。”裴天星笑道,“我这就让你看看,昨日你是如何一番情况。”
狄秋不明所以,快步走上前去,将手伸出。只见裴天星将他的手掌朝下,轻轻捏住腕部。旋即,一道强横的真气猛灌入穴道,传至全身上下。紧接着,眼前的裴天星身侧迅速模糊起来,竟然是向自己展示罡体。
云眠霞瞧这新奇玩意,不由地连忙拍手叫好。可她没想到的是,转眼间狄秋身上也和他师父一般模糊起来。两人身边皆不住地卷起气浪,发出巨大的风声。
云眠霞内力不支,已经有些吃力,一步半步地朝着后面退去。还见宋吞酒,却是神态悠闲,举着酒葫芦笑嘻嘻地看着二人,脚下没有移动半步。
直等了许久,裴天星这才将真气收回体内,说道:“这便是我真气运行之法,你可以之为例,自行参悟其中之道。只是,来日你罡体运用纯熟之际,可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晚辈谨记,武学之道从无捷径,此教训终生不敢忘。”狄秋没想到裴天星如此慷慨,这江湖上除了自己与云眠霞只怕再没有人得到过剑圣这般亲身交到,不由地由衷答谢道。
可云眠霞见师父教了狄秋这样厉害的武功,那真是羡慕得不行,顿时摆着一张苦瓜脸跑了过来:“师父,这么厉害的武功,你这怎么不教我,却教给他了?”
“哟,有人吃醋啦。”宋吞酒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来,“不过你也别急,这不是多了个师弟吗?也总不算吃亏的。”
狄秋一听,不禁大窘,要是自己成了云娘的师弟,那这辈分可就乱了套了。好在,裴天星却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是说:“我非传授他武功,只是演示一番罡体是何物罢了。要是这就要论师徒的名号,那天下见过我武功的人,便都成我徒弟了。”
“不行不行,我也要学,不然以后徒儿被这臭阿和欺负怎么办?别的且不说,这可是会给师父丢脸的。”云眠霞不依不饶,硬是缠着裴天星让他也教自己。
裴天星无奈,只得道:“这罡体非内力雄厚之人无法学得,你离这个境界还差得远呢。这样,你那藏云剑不是毁了吗?来日师父教你一套新的剑法,这样总该不会让你觉得吃亏了吧?”
“这还差不多,不过一定要比这什么罡体要厉害才行,不然某些人定是觉得我好欺负的。”说着,故意朝着狄秋做了一个鬼脸。
狄秋尴尬地挠了挠头顶,心中暗想这罡体确实非同寻常,倘若有朝一日自己能如剑圣这般收放自如,便是再遇到万烛龙,也不怕没有一战之力了。
但一想到万烛龙,狄秋就不禁回忆起他也学会了罡体。自己如今却才初窥门径,与之相比还差了不知多少个境界。于是,连忙冲裴天星问道:“前辈,我知十五年前您与万烛龙有过一场大战。据我所知,他如今也已练就了罡体,倘若如今你与其再战,那却有几成胜算呢?”
“你竟也见过那婆罗?”裴天星沉下声音,面露凝重,“不过料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能到达这个境界也是题中之意。但说到胜算,我十五年前就不如他,便是这些年我日夜勤学苦练,认真算来能有五五之数就当不错了。”
裴天星在武学之上的成就当世不过数人能望其项背,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苛刻到了极点,才能无日无所进。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谈到于万烛龙对敌的胜算之际,也只能保守说出五五之数,那自己却谈何能与之较量呢?想到此处,狄秋不免大为叹息。
而一旁的宋吞酒像是看穿了狄秋的想法,忍不住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小子,你却也不用自怨自艾,常言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万烛龙多行不义,我也早已知晓。到时候你身边,绝不会只有你一人与之为敌。更何况,武学之道非为内力雄厚就足以,像我就不会这罡体,难不成我就一定打不过他吗?”
“宋前辈,您说您并不会罡体?”狄秋哑然失色,想不到宋吞酒还未到这等境界。但接着又露出怀疑的神色,只道对方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宋吞酒见狄秋不信的模样,却也不多作解释,反倒是对裴天星道:“老裴,你我许久不见,想来也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也教小辈们看看,这武学之道有多浩瀚,你瞧着如何?”
“老酒鬼,你既然敢说这话,想必是那无极化形手已经练到了家吧。”裴天星笑道,“只是有言在先,既然是你要比,那就不能手下留情,我们可都得动真格的。”
裴天星的这个请求对于宋吞酒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连灌了好几口酒后,兴致顿时高昂起来:“怕你,我就不是以前那老酒鬼了。”说罢,将手中的酒葫芦朝着狄秋手中一塞,纵身跳在冰湖之上,竟然单腿站立,摆开迎战的架势。
裴天星也不甘示弱,将手中藤剑解下丢给云眠霞,拿着昨日狄秋用过的那柄剑也跳将出去。
两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自相识以来大大小小比过无数次。不禁早已为对方的武艺所折服,更是心心相惜不吝彼此指点,增长武功进益。此番,两人久别重逢,若不是因为狄秋一事拦着,早就已经忍不住动起手来。
只见那冰湖之上,两人悄然而立。宋吞酒单腿支着,神情紧张,肌肉鼓胀。冷风中却是稳如泰山,不作一丝动摇。而裴天星,则单手持剑,双足站立,目射精光,单薄的身子立着,随着风势不住轻微摆动。
狄秋与云眠霞两人目不转睛,十分紧张地看着二人一触即发的大战,生怕错过一招一式的奥妙。
“刺啦!”裴天星陡然发难,猛然一个俯身,剑尖在冰面上一点,一丝冰沫卷在其上,瞬间化为水珠,朝着宋吞酒直射过去。
几乎同时,宋吞酒身形已经移动,竟然不避不闪,直迎了上去,将手一伸已经接下那飞射而来的水珠。双手转化,竟持那虎爪势态逼了过去。
狄秋见状,心中不禁一动,这章法却与那擒龙手颇为相似,只是擒龙手多用三指,而虎爪却是五指。
正当其计较两者不同之处时,宋吞酒却已经与裴天星接上招来。手中急驰三寸,连捣对方中心。
裴天星剑法如神,身形更是步入化劲。面对宋吞酒猛烈的攻势却无半点惧意,身上真气暴发,已然模糊了身子,将剑持到耳边,垂落下来,裹起一个剑花,直削对方手腕八处。
宋吞酒一击未中,手中速度却是未减,竟然朝着裴天星手上一托、一送,将自己直送往险地。直看得云、狄二人大气也不敢喘。
但裴天星化解得却更是巧妙,挑剑迎那肩头,宋吞酒手至一刻,旋剑抽送,背落一侧,竟用左手接住剑落地方,分毫不差,用最危险的方式硬解了这最危险的招式。
但宋吞酒双手一叉,一边攻的是手腕,托将之际,后手也已经送到,打的是裴天星的下巴,又指喉结三寸,皆是凶险方位。
然则,危及时刻,裴天星却俯身背剑,躲过杀招,剑在身后相迎,侧刃逼退,连奔几步要退。脚下飒飒两声,在冰上滑出甚远。
宋吞酒兀自攻势未竭,喝了一声,猱身抓向后背。云眠霞心牵师父安危,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
谁知,裴天星如背后生眼一般,脚下提气倒跃起来,反手直出一剑,快得骇人观止,便如那回马一枪,竟然招展三处,连变虚招,霎时间已经转守为攻。扑簌簌地真气陡发,掠空飞刺疾至,犹如天外飞仙,剑随手到,目的所指分毫不差,就在宋吞酒双目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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