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一剑飞起,又快又急,杀气骇人不已。宋吞酒不敢莽撞,连忙退却开来,背在身后架势陡然翻转,竟然刁手一勾,三指扇开一般,捏得关节咯吱作响。
却听“叮当”两声,双手齐出,使出双风贯耳式,挂住那剑刃稍稍一引,两人霎时错开方位,各自落在彼此先前所在。
“螳螂拳!”狄秋惊呼一声,万没想到方才这夺命一剑,竟然教宋吞酒如此巧妙化解了过去。但更让其吃惊的是,宋吞酒徒手接下剑圣这一猛招,却是未伤及分毫一处。
然不及狄秋喘息片刻,宋吞酒又是奇招叠出,落地片刻趁隙再打,手上刁手垂肘,沉肩急挺而至。脚步随之亦变,竟然柔化许多,欺身少许骤然一撇,压住裴天星那肘部,便是崩直了发招,掀手一弹,重掌拍将过去,直打向裴天星的面部。
这一招变化得极快,饶是裴天星就在面前也险些没辨认得出。只是他临敌之战千百有余,何其老道自信。脚下似无疑漏虚破绽,又似有意为之,竟然借着冰面湿滑,一个竖叉而下强行避让开来。
宋吞酒一掌未中,垂手再拿,另外一只臂膀撑着裴天星的肘部强硬节制却不做变动。然则,裴天星早已妙招在胸,身子稍斜,顶着冰面反身盘起,倒挂飞星,左手长剑轻松一挑,隔在两人之间。
云眠霞见状,急得连声“哎呀”,口中着急道:“他们两人怎的如此较真,方才那一剑要是中了,岂不是两人的手都要废。”
“嘘!这可比不得寻常人打架,稍有闪失慢了半招就可能要输的。”狄秋连忙阻止道,“再说,两位前辈是何等人物,难道其中分寸还没有我们更了解吗?”
还见那湖上两人,宋吞酒下手无处,无法硬来,稍一松懈,那轻飘飘的一剑竟暗藏内劲。只瞅见裴天星握剑手掌细微一动,两指揪捏,使那不及的剑刃陡然长出半寸,瞬间划向自己左手手腕。
逼不得已,宋吞酒撒手急松,将限制对方的左手撤离。但又不甘这大好先手白白失去,想趁裴天星身子未正,又复用虎爪拧将过来。可未是见机就打,反手追打,寻隙强打,无招不是攻势猛到极处。
但裴天星亦是遇强则强,连掀两个跟头,脚不点地,顺势半跪下身子,腰跨急沉,闪过宋吞酒的抢攻。又顺势,飞起一脚踢将出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招,宋吞酒好不马虎,双拳交叉护在脸前,用双臂力量硬生生扛了一脚。
直到这时,云眠霞与狄秋两人才见到宋吞酒的双手之上也是一片模糊。总算是明白过来,他方才之所以敢于徒手接下裴天星那一剑,且没有丝毫犹豫。原是循着罡体一样的法子,用真气将身体的一部分包裹了起来。
宋裴两人,前前后后拼杀了近百招,只是无论如何比试,脚下在这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却是一直如履平地,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虽然身体越打越热,战意却更是愈发高涨。纵是两人都非壮年时期,全程运着十足真气全力以赴,气息也丝毫不乱。
宋吞酒打得兴起,冲着狄秋高喊道:“递酒来!”
狄秋闻言,连忙将那酒葫芦掷了过去。宋吞酒结果葫芦,仰脖就是一通猛灌,直看到他腹部微微隆起,那一葫芦酒顷刻间就见了底。
裴天星则只是立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把酒喝完,末了这才说道:“过足了瘾,那便动真格的吧!”
“却用你说?”宋吞酒咧嘴一笑,将那酒葫芦随手一掷,直在冰面上滑出很远,旋即摆开架势,此番却是虎鹤双形。
眼看两人又斗在一处,狄秋忍不住称赞道:“宋前辈所用的这些拳法,不管哪一种都以臻化境。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能将其融会贯通,相辅相成,不愧是一代大师人物。”
“我习剑倒是很多,拳法却一窍不通。”云眠霞应道,“但瞧着宋前辈这虎鹤双形倒是十分寻常,我涉足江湖不久,却也看过不少了。倒是方才那螳螂拳有些新奇,你不说我还不晓得哩。”
要说云眠霞的这一番话,倒是确确实实应了她对拳法一窍不通的情况。她不曾知道的是,这螳螂拳原并不少见,甚至门派甚多,有六合螳螂、梅花太极螳螂、勾手螳螂、七星螳螂数种。
因其从会到通,自通到入,承入化融、由融而登,以登至臻,每一步都艰难苛刻。经过数百年的传承,能略窥门径,融会贯通其中奥妙不过寥寥几人,更遑论成就一代宗师者。
而宋吞酒直至家道中落,落拓江湖,步上武学之道时,已经年逾不惑之年。饶是如此岁月也无法掩盖其天赋异禀,无论是螳螂拳还是如今已然练至炉火纯青的无极化形手,却都难不倒这位晚成之大器。
纵观两人比试所用招式,宋吞酒已经先后使出虎、鹤、螳螂三种拳法,且每一招都环环相扣,细致入微。看似一往无前的猛烈招式,似剔除了所有防守,但其中暗藏的刁钻技巧,非是本尊与战斗中的裴天星不得而知。
但凡见到一点疏漏,自认侥幸寻到破绽,要伺机进招一刻,定会发现那潜在的泼辣招法早已等候已久。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相济间,攻守转换,招招为诱敌所发,又是式式于探敌所设。
裴天星剑势灵巧,章法严密谨慎,面对天衣无缝的无极化形手,却也是久攻不下。宋吞酒虎鹤双形一出,便知压力的天平已经倾斜到自己这边。
便是左手抖落几下,剑锋吐信,忽走灵蛇。卷起漫天剑影,罗网而下,朝着宋吞酒直面杀去。
却见,宋吞酒虎鹤双行兀自招展变化,拳速飞快,夹着真气与裴天星就是一番狠杀狠打。空中铿锵之声霎时间便响成一片,在空旷的湖面上四处回荡开来。
两人不断鼓胀的真气汹涌至极,脚步所致发出闷闷的“咚咚”声。就连狄秋与云眠霞所站之处,也能感受到脚下剧烈的震荡。
然而,这却还不是两人的极限。裴天星剑势极雄,又蕴着十足真气,落不到宋吞酒身上的,都散在了冰面之上。加上脚下速度陡长,力量也是剧增。使得那冰面在两人的连番蹂躏之下,渐渐龟裂无数小块,开始先后沉落到身下的湖底。
裴天星知再这样下去,这场比试只怕还没分出胜负就要提前结束。于是,端剑横眉,别刃开脸而去,骤然暴发出极快的速度,只白光一闪间,就已然杀到近前。
宋吞酒没有料想到裴天星会与自己近身作战,却是瞧未清晰单凭着经验拇指回扣,另外八指紧贴,朝着面前托去。用的是自己从未在别人面前用过的御敌奇招——麋鹿式。
裴天星落足一刻,剑已先到,却是拨了一剑,未复欺近。宋吞酒手上动作更是不慢,直托向裴天星的下颚,这一招却是打实了。
哪知,宋吞酒却是小看了方才那简单的一拨,实是暗藏杀机。裴天星中招瞬间,脚下贴身一靠,左边空手一搂,穿腋而过,金鸡独立站定身子,脚背已经勾落上来,竟然立着强行踢出一字马来。
宋吞酒手中这时想要抽力却已经晚了,将裴天星托住一送之际,那后背背心已经被他脚背勾中,狠狠踢了个踉跄,又顺着力气将他整个人扑入裴天星怀中。
就在,这一毫一厘之间,裴天星方拨出的剑反手亮了剑刃,从喉头直下腹部划将过去。
宋吞酒脚步失稳,跌势已成定局,可即便如此却还是不甘就这样输了。贴怀未至,猛地缩脚收腹,倒挂金钟而起,手捏螳螂刁手,点在剑脊之上。裴天星剑势被压,因去得不急,顿时被制住了,情急之中,连忙向上一拍,飞剑而起。
可宋吞酒已然整个人倒立悬空,换手点下,手中一指毕全身之力,要冲裴天星天灵盖处。两者都是绝命杀招,要么同归于尽,要么自保撤招,再无其他可能。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两个武林绝代宗师,竟都想到了一处。宋吞酒指尖未偏对往剑尖,而裴天星也如心有灵犀一般,引剑吸回半寸避开对方要害。
强劲的指力与剑刃,如针尖对麦芒,拼在了一处。那白如皓月的剑霎时发出连绵不绝的龙吟之声,真气散射卷起层层气浪。结封湖面的冰晶化作点点白色,如沙如星飞得漫天遍地四处都是。
随着一声巨响,裴天星脚下冰面迅速瓦解,整个冰湖中央裂出一个三丈多宽的水面。就在两人都要落入湖水中时,裴天星率先收手,脚尖在湖水上轻轻一点,向后跃了出去。宋吞酒亦是也迅速翻了出去,两人算是皆安然无恙落在了空地。
“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就连使出了绞神剑,都无法取胜,这一场比试可太胶着了。”云眠霞揪着心说道。
狄秋但闻这新奇的剑法,忙忍不住问道:“何为绞神剑?”
“却问我干吗?方才你不是也瞧见了吗?”云眠霞没好气地道,“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昔日用剑之人无不仗着剑兵三尺之长,为得天独厚之优势。但遇到朴刀、长枪之流,所谓的强处便也就无从谈起了。所以,师父为补剑道之弱处,独创这贴身缠斗的绞神剑法。为的就是无论远近与那兵器长短,但凡是他有一剑在手,便总有应敌之法。”
“唔!难怪。”狄秋默默赞叹裴天星不愧为剑圣之名,也只要他这般思维奇巧之人,才能想出这样独特的剑法。换做普通人,只怕终其一生也只能在那三尺兵器上聊做功夫,寻求进益。
想到此处,狄秋不禁见猎心喜,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是否也能从《狂心诀》中脱胎出一套独特剑法。但随即却又摇了摇头,自觉这锦上添花易,寻漏补缺难。就算是这剑道之中还有精进之处,只怕剑圣也早已洞察先知,却哪里还轮得到他这后生晚辈呢?
而再见那碎裂的冰湖湖面之上,裴天星背手持剑傲然挺立,单薄的衣物贴着肌肤,于那冷风中猎猎作响,面色微微发红,但浑身真气却是不泄。
宋吞酒因饮了太多酒,这时酒意上涌,长长打出一个酒嗝,喉头顿时一松,面上十分舒坦。那一身破烂不堪洗得褪了色的衣服,半披半挂着,却全然掩盖不住其逼人的气魄。
两个当世绝顶高手,一个数门外家功夫已至巅峰境界,一个独慕剑道千锤百炼业已臻近合一门庭。斗到现在,无不全力施为,没有半分藏私。但犹是意犹未尽,不过默立片刻间,又复彼此冲杀过去。
那湖上冰面这时已经分崩离析,渐渐波及周围,再等一时半刻就要整片地沉没下去。可即便如此,却也抵挡不住两人比试的决心。
裴天星脚踏水面,轻身掠过,手中剑锋急颤,由慢渐快,暗含虚变招法。宋吞酒凝神静气,且进且瞧,努力分析下一剑的去处。
可裴天星有意不让他瞧出端倪,手中剑刃长相攻,短相疑,快而虚,慢则实。身未至,剑先变,逼近不过两尺之际,剑身嗡地作响,白光勃发似那片片落下的飞雪,舞作炫目的幻影。
宋吞酒似认得此招,手中极快变化着,十指翻飞似勾亦似爪,变化鬼魅无常,竟与之难分伯仲。见得拼招一瞬间,虎爪悄然化作鹰爪,夹了剑身一拗、一拧,巨力传送,口中喝声如雷,霹雳手段连落下来。
狭缝之间,裴天星嘴角露笑,手中跟随变化,竟然且战且退。两人就凭着若羽轻功,在空中就连斗数十回合。宋吞酒见状,不禁疑心顿起,骤然挂起七星螳螂凶烈招法,手中连穿带崩,突杀而至。暴虎冯河,岂不若斯人哉!
然则,裴天星非为运不得那绞神剑。只是这空中利于自己三尺长剑施展,不愿占宋吞酒的便宜。但因势利导,勾出这七星螳螂中最凶狠的八卦分星手,却是激得他一阵狂喜。
直到退到不能再退,裴天星知时间已经成熟,终于旋剑反手,抟身佯攻,作下坠势的同时,真气捏在指间竟用余力化出刚猛剑气,左右开弓,激射出去。
宋吞酒惊了一跳,八卦分星才至巽位,杀招却在坤位,再要变招定要慢了。忙不迭地运回真气挡住身前要害,但也不忘了运掌回应,汹涌真气亦是朝着裴天星身下招呼。
两人只拆三招,裴天星就不得已收了剑气。方才几处只是聊做铺垫,眼看探出破招良机,便不耗费真力。巧势闪过宋吞酒阻断去路的一掌遥相迫击,便急急用剑挑还回去。
此间,宋吞酒再无炮制方才攻势,八卦分星手纵然威力巨大,用在此处显然不合时宜。一念之间,连忙用麋鹿式推手而返,真数罗罩周身,原本仅仅裹住手部的真气迅速蔓延至手臂诸脉。
裴天星见此良机稍纵即逝,剑光顿时网布而去,身姿化伶俐为柔和,翩若惊鸿之姿,婉若游龙之态。刹那往复之间,宋吞酒已经落了下风,手中无极化形手千万般变化皆已受制。
两人情况倒转之际,身子已经越落越低,眼看就要触及湖面,转折之处就在顷刻,驰弓便发!
熟料,宋吞酒与裴天星脚一沾水,却听其中一人惊呼一声。愣是所有人都未成料到,裴天星身子竟然偏斜了寸余,滑落进了湖水之中。
云眠霞与狄秋定睛一瞧,却见那落水处有一物浮浮沉沉,忍不住哎哟一声:“是那酒葫芦!”
眼见着裴天星脚下竟然刚好踩到方才自己随手丢在湖面上的酒葫芦,而失去平衡跌入冰冷的湖水,宋吞酒顿时忍不住失声大笑:“老裴,你输啦!”
“你这老酒鬼,竟然暗算我!”裴天星气得挑剑就将那酒葫芦打还到了宋吞酒的手里,急忙跃上岸来。
宋吞酒见他不服气,揉了揉鼻子步了过来:“怎能叫暗算呢,我又不是……”
话说到一半,宋吞酒却猛地一停,连忙又改了口风道:“是了,这是我早就埋下的伏笔,你瞧我信手掷这酒葫芦,看似随意而为,其实是我早就洞察先机,料到你落地的时候不会留意。怎么样,可服了?”
“呸呸呸!”裴天星见宋吞酒得了便宜还卖乖,更是大为不满,“方才我明明占了上风,输的该是你才对。不信,你问这两个小辈,他们可都瞧见了。”说着,朝着狄秋与云眠霞一指,示意让他们说句公道话。
宋吞酒一听,连忙摆手反对道:“那怎么可以,他们一个是你徒弟,一个是你准徒婿,定是帮着你说话的,哪能让他们来说。我就问你,方才落水的是不是你。”
“什么徒婿,我……你们比武就比武,扯到我身上干什么?师父你瞧他乱说话,明明在欺负你徒儿呢!”云眠霞顿时大窘不已,羞得满脸通红,撒娇般地跺了一下脚。
“哈哈哈哈……”
瞧见佳人如此,心意已明,憋屈了许久的狄秋也不禁随着裴天星与宋吞酒大笑起来。
“痛快,痛快。”裴天星捻须说道,“我却有许多年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了,老酒鬼却还有气力留作与我对饮吗?”
宋吞酒晃了晃酒葫芦,眉目松弛自不必说,侃侃而言:“我既为老酒鬼,纵然没了力气打架,却从不会没有那力气饮酒!”
这夜也好,未来也罢,在这场惊世的大战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之后。与冰湖边上豪气干云的笑声相比,那胜负之数在各人心中却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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