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雪儿素来口无遮拦,但从来不会说谎。一番话毕,直吓得狄秋魂飞魄散。仔细一想,昨夜只水榭与沁芳厅着了火而已,怎会引得整个百花谷都遭殃?莫不是,自己不及注意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念及如此,狄秋连忙上前抢马,就要赶回去一探究竟。
“别……”栾冰儿未料到狄秋如此果决,还没来得及劝阻,其已经翻上马背,绝尘而去。
栾冰儿重重跺了一下脚,痛骂道:“这疯子,却哪里真好了!”随即,只能拉上妹妹,两人共乘一骑,跟了上去。
但狄秋催马之急,实在太过,冰雪儿两姐妹又因同乘十分不便,不多时便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正当焦急之际,却不曾想,前头的狄秋在赶了不久之后,竟渐渐慢下。栾冰儿一瞧,以为他回心转意,要同自己回去,不由地心中一喜,趁机赶将上来。
直到了身侧,便着急忙慌地按住了狄秋的辔头道:“公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狄秋脸上猛地一变,警惕道,“只怕都回不去了。”
栾冰儿身子一颤,却是一头的雾水,不知狄秋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解道:“公子说什么?怎就回不去了?”
“莫要高声,也别放慢了马步,前头有人设了哨卡,不知是什么来意。”狄秋压低声响,向栾冰儿使了一个眼色。
但闻此言,栾冰儿这才猛地警觉起来,向着狄秋方才所看的方向细看。却见,那处竟藏着两个人,正一左一右监视着坡下的要道。
狄秋道:“我已在百花谷露了相,难保不是冲我来的。待会儿若有生事,你二人尽力逃生,切莫管我。”
“可是公子……”
“听我的,如今你们没有武功防身,真对付起来,我难以保全你们。”狄秋匆匆打断道,“若走散了,小雨会带我寻你们的,可别自作主张。”
栾冰儿虽然不甚情愿,但狄秋话说得斩钉截铁,自己也不得不答应。三人又行不远,直转到坡下那条正道之上,已经离得那放哨的两人极近。
但不待对方出声,狄秋竟先一步勒马止步,高声道:“并肩子,春典开不开?”
“哟!是相家?”左首一人率先从树后钻出,抱拳道,“咱不是胡子,少排琴往水里走?”
狄秋摸不清对方底细,装着假笑道:“饮风吞火,赶赶将头。”
那两人对视一眼,又朝冰雪儿俩姐妹打量了一番,这才道:“少排琴切埝哪家门坎的?”
“是倒埝的!点柳也点挂,怎说法?”狄秋知这东临地界响马极多,所以在前去百花谷前也学了几句春典黑话。尤其,如今战争频发,落草之人更是远胜从前,保不齐会有用到的时候。
尤其是将“畅春阁”的说法记得极牢,想着若是真遇到困难,能拿这当地的大派名头挡上一挡。若是骗不过去,再想着硬闯也还不晚。
可谁知,那两人一听狄秋是畅春阁中人,非但不疑,反倒露出笑来,不再用黑话试探。口中恭敬道:“原来是畅春阁的少侠,失敬失敬。还请赶紧进林子说话,咱们掌门的可都到得差不多了。”
狄秋一听“掌门”二字,心中又惊又疑。暗道:这可不是黑道的说法,这二人催着让自己进林子,莫不是里头已经作好了套,要逼他去钻?
狄秋犹疑未决,心头一阵踌躇。面其中一人已却经走到跟前,接过其手中的缰绳,谄媚道:“听说畅春阁的戏全红丸国无一家能出其右,那活可是极好的。他日我们东临十二大派重新归了正位,少侠可要与你们阁主说说,免了咱们兄弟帮派的票钱,好让我们也开开眼界才是呀。”
“你说什么?”狄秋一时未分辨明白,这伙人怎又与东临十二派有瓜葛,只皱着眉问道。
另外一人见他面有异色,只当其要发火。慌忙上来呵斥:“柯争雄你昏了头了!,畅春阁的戏,哪有不花钱就看的道理。少侠但凡少些票钱,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了。两位花旦妹子,您们说是吧?”
说罢,连忙摆出一副十分讨好的模样,朝冰雪儿姐妹拱手道。
听到此处,狄秋这才明白过来,这放哨的二人却不是在给自己设套,而是真将他们仨当成了畅春阁的人。
于是,也顺着话道:“你们知道就好,快带我们进林子吧。”
“是是是……那是自然!”那姓柯的见狄秋没有发火,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搀了他下马,往林子里引。
冰雪儿两姐妹这时却还一头雾水,分不清楚状况。瞧狄秋进了树林,也不得不将马交给另外一人,赶紧跟了进去。
还未走几步,引路的柯争雄便停下脚步道:“少侠往深处走,听到人声就是了。我受命放哨,且不能离得太久,这就不送了。”
“嗯。”狄秋摆着脸色,应了一声,眼睛却不敢离开对方。
直等他走远了,这才冲赶上的冰雪儿二人道:“听这人说法,似乎东临十二大派都在这林子里,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勾当。”
“公子,这东临十二大派,不都被天临教收编了么?怎会出现在此处?”栾冰儿怪道,“我看此事有些蹊跷,我们还是绕路再去百花谷吧。”
狄秋略一点头:“我也这样想法,但此处既有人放哨,这林子应该处处都插了眼线。我们又没有马匹,只怕就算绕得开这些人出去,也走不出多远。”
“那当如何是好?”栾冰儿急道,“难不成真要去见他们?”
狄秋想了一番,心中暗道:若林子里当真是东临十二大派中人,倒是无妨。只担心会有其余人混杂其中,若是被认出来,却是一大麻烦。
分辨完一些关节,狄秋又忙问栾冰儿:“你身上可带了手帕、纱布之类的东西可以作蒙面之用的?”
“有。”栾冰儿干脆地应了一声,旋即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手帕递给了狄秋。
狄秋接过后,将其举过头顶,冲着日光看了一番,见其并不甚透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下权且用这手帕挡上一挡吧,我们横竖也待不了许久,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说罢,便将手帕系在脸上,朝着林子深处步去。
待行了半柱香左右,狄秋隐约听到前方说话的声响,显然已经离得近了。但仔细一听,却只辨得一些方言粗语,压根听不出其说的是什么。
倒是栾冰儿在凝神静气听了一段后,一把拉住狄秋的手臂道:“公子,他们似乎在争吵如何救人。上下都没有用黑话,倒真不像是什么响马。”
“咦?你也是东临人么?”狄秋意外道。
栾冰儿脸色一红,道:“公子这时才知道,却太笨了些。”
“我总有笨的地方,你也是知道的。”狄秋尴尬地一笑。
“我自然知道,可不只有一处……”栾冰儿低声自语,心中更是忍不住偷乐。
就这样,三人一边偷听一边向深处步去,总算是到了地方。但一见面前景象,不禁都愣在了当场。皆是想不到,这片树林之中,竟聚集了百余人数。
这百多人围了一个圈子,中间露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此间,正有两人站在垓心,其中一人正扬着手冲另外一人破口大骂:“葛元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揣着什么心思。若不是你叔父被天临教缴了兵权,你会舍得那舒舒服服的统领不做,却要跟我们举旗?不是看在昔日黑虎帮的面上,今日你这走狗,却连见我们的资格也没有!”
“你……你……”葛元通涨红着脸道,“我是做过天临教的统领不错,但其他人难道就没有在天临教手下当过差么?却来笑我!”
方吟笛道:“我呸!若非诸位的亲眷好友被天临教所俘,又岂会自甘下贱,去为他天临教做事?”
“那我婶子他们还不是……”
葛元通急着就要反驳,可话还未毕,便被方吟笛抢白道:“你还有脸提你婶子?若你这当侄子的真有良心,早就拿刀去闯门救人了!哪里会求葛一清去做那狗屁的统领!”
“我……我……”葛元通没想到自己向叔父要官的事情竟然早已漏了风,这时却是怎么也辩不出话来。只将两颗眼珠子瞪得浑圆无比,恨不能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遮羞。
其他人见方吟笛刻薄如此,直教葛元通下不来台,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出言劝道:“方掌门息怒,纵使葛兄昔日有错,但我们之中却哪里少了为天临教做过事情的?又何必如此不依不饶,五十步笑百步?”
“还为他说什么话?他葛元通就是一株墙头草而已,难道你瞧不出来么?我们举旗乃是大事,若容得这害群之马在列,岂不荒唐!”方吟笛只不依不饶,又复与劝说之人吵将起来。
藏在人群之中的狄秋听了半晌,这时已经确定这些人都是东临十二派的残党。只不解的是,他们所谓的举旗究竟是何意思。
正当狄秋沉思之际,却见有一只信鸽飞入林中,直落到方吟笛的肩上。方吟笛见此,急忙解下其脚上的信笺细细查阅起来。
待至阅毕,顿时面上露出喜色,接着便举其信笺冲众人宣布道:“我手下传来消息,说是畅春阁也派一男二女前来助拳。总算花少侠没有忘本,还是顾念我们东临十二大派昔日情谊的。”
众人闻言,皆是一片叫好,不少人甚至忍不住鼓起掌来。直到喝彩声罢,又连忙在人群中寻找起来,方吟笛信上所述的一男二女。
狄秋虽在听到方吟笛宣声之时,已经下意识带着冰雪儿两姐妹向后退去。可此间人多眼杂,哪里又躲得及时?只稍离了几步,很快便被人指了出来。
并高声道:“在这儿呢,畅春阁的三位大侠在这儿!”
“少侠!快请上前来!我们却等你好久了!”方吟笛闻言,十分热情地迎出了人群,直走到了狄秋三人面前。
眼看已经骑虎难下,狄秋忙在背后做了一个手势,让冰雪儿两人伺机逃走。与此同时,心中连忙杜撰了一个名字,朝场中走去。待向众人行礼完毕,便扯下脸上的手帕自我介绍道:“诸位,在下花非花,见过各位前辈了。”
“花非花?”葛元通见到狄秋露面,顿时认出他便是三日前在营帐中胁迫自己的刺客。
当即跳出身来骂道,“原来你是畅春阁的人,当初何以戏弄于我,逼我吃那假毒药!”
众人不堪内情,但听葛元通下毒、戏弄之言,皆是一愕,旋即下意识戒备起来。手中刀刃、暗器更是上手不待。
场中的方吟笛也同样免不了纳罕,不待分辨其与葛元通之间的瓜葛,只快步上前,道:“不知贵阁的花伶人花少侠与您怎么称呼?”
说着,一只手伏在背后,冷刃匕首已经悄然滑在手心之中。而脚下,悄无声息地往前微微一凑,距离狄秋已然只有半尺之遥。
栾冰儿见众人剑拔弩张,知形势危急,两边马上就要动其手来,遂赶紧拉着妹妹往后面退去。
只是,还未至走远,却忽感腰间一股异样之感传来,竟是有人用东西抵在了身上,阻断了退路。
栾冰儿心中一慌,连忙握紧了妹妹的手。可还未待其作出反应,身后之人却忽地高声言道:“方掌门,你便是用这种方式,欢迎我畅春阁中人么?”
“咦?”众人闻声,不禁将目光转向说话之人身上。
一旁的栾冰儿辨不出这人是敌是友,但见其容貌俊美,仪表堂堂,便是女子也要稍逊几分,只猛地看恍了神,却忘了要跑的念头。
猝然多出一个生事之人,所有人都是紧张到了几点。方吟笛亦是面色明显露着不快,直越过众人的肩膀,冲其道:“是谁人在说话?有本事就站出来亮相,不要在那里藏头缩尾地!”
先前说话之人闻言,双手一展,抱在胸前,从人群中辟出一条路来,一边往场中走,一边笑道:“方掌门却知普通人见我亮相,要花多少两银子么?”
说着,手腕一揉一转,一把折扇“扑”地展在手中,微微扬风起来,吹着双鬓垂丝一阵飘动,更添一番飒爽之气。
方吟笛见他款款步近,这才认出容貌,不由地大吃一惊,连忙将匕首收到袖中,抱拳道:“花少侠,原来是你来了!”而其余相熟之人,也纷纷上前行礼说话。
一旁的葛元通被晾在一旁,本就满心不悦。这时望见畅春阁当家的出面说活,顿时寻到了发泄的窗口。出声便骂道:“花伶人!你少在这里拿腔拿调,你师弟冲我下毒害我的事情,还没给个交代呢!”
“交代?”花伶人面露不快,冷笑道,“方才你也说了,我师弟给你下的是假毒药。既是假的,又哪里害得了你?”
“你你你……”
“怎的?”花伶人见葛元通还要说话,不禁也发起火来,“此番我师弟出手小惩大诫,已经够给你黑虎帮面子了!若非,你要我将你做的好事,与在场的诸位英雄豪杰都好好分说一番,教他们再辨个明白不成?”
“那……那倒不必了……”葛元通自知理亏,瞬间便小声了下去。
狄秋怔怔的看着花伶人为自己开脱,兀自错愕难当。眼睛一瞬也不敢瞬,宛如逃学被母亲抓了现行那般,心中慌乱如麻,方寸大乱。
方吟笛则撇下众人,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指着狄秋赞许道:“我不知畅春阁又新收了一位徒弟,今日见着了,有些着乱了心思,还望花少侠切莫怪罪。”
“呵呵……无妨,无妨。”花伶人淡淡道,“我这位师弟是内院弟子,武功虽练得出神入化,却从未登过台,亮过相,方掌门不认得也情有可原。”
说着,便朝狄秋递去一个眼色,聊作安抚,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狄秋望了花伶人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赶忙也就坡下驴,抱拳道:“见过师兄。”
方吟笛见二人相认,这身份自然不假,总算面色有所缓和。道:“花少侠此番真够意思,不仅亲自前来,还带了三人一道助拳,真可谓有情有义。”
“方掌门过奖了。”花伶人收拢扇面拍在掌中,道,“东临十二大派向来同气连枝,今日一方有难,我畅春阁又岂能坐视不理?”
方吟笛重重点头赞许道:“昔日我东临十二大派皆遭天临教裹挟,唯有你们畅春阁不畏生死,恪守道义,不愿向天临教低眉。如今想来,我们这些兄弟帮派,实在汗颜呀……”
闻见此间旧事重提,花伶人忍不住一叹。悲愤道:“天临教雕心雁爪,残忍无道。为了篡权夺位,几乎灭了我畅春阁满门。我花伶人以师友身死之实,换得如今这带砺河山的虚名,却又何用呢?”
说着,花伶人悲恸已极,忍不住掉下泪来。其余人见此,尤是闻言心动,哭骂之声响作一片。
一旁的狄秋惴惴不安间,忽闻花伶人如此说法,猛地回忆当年逼宫之际,花伶人师徒二人,拼了性命保护姜姓皇裔的情形。
暗道:这三年来,我却还一直当是畅春阁,因家中亲友未被天临教俘虏,这才没有与其余人同流合污。殊不知,在其做出那般抉择的背后,竟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正当想入深刻之时,方吟笛又道:“花少侠莫要过悲,天临教失道寡助,已成事实。如今,正是我东临十二派,报仇雪恨,光复门楣的大好机会。待到我们取下严询的人头,将那脏血洒在坟前,又何怕不能慰藉畅春阁的英雄们在天之灵呢?”
“方掌门说的是!取下严询狗头,拿他祭花大侠的英灵!”
“天临教无耻之尤,死不足惜!”
“我东临十二派,再不做那下风口的鹰犬了!”
……
众人为方吟笛话语所感,皆是同仇敌忾,明心表迹。一时间,呐喊声、叫骂声,响彻整片树林。直惊得树梢飞鸟,惊掠云霄,也跟着聒噪不止。
狄秋望着这些人,心中既感且佩。暗道:若非天临教以卑鄙手段俘虏他们的亲友,在场的这些英雄人物,又岂会委屈至此?
想到当初那毙于自己掌下的洛神苑与尺离宫两大派的掌门,狄秋又不禁为之叹息。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为亲友之存,豁出性命的,何尝只是自己而已呢?
正当场中沸声不止,久久难息。场中却冷不丁地冒出一连串刺耳的算盘子碰撞的声响,寻声望去,只见一大腹便便的商贾模样之人,朗声说道:“诸位,这天临教虽连吃了几场败仗,可要凭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就想与之相抗衡,却不觉得有些自不量力么?”
(https://www.tbxsvv.cc/html/189/189887/36792718.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