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小小又梦见耿绍昀,在他们共同居住了一年的公寓里,他斜靠床头翻看报纸,她倚着他的肩,絮絮叨叨讲述一些白天的趣闻。发觉他并不怎么关注她的话题,她娇嗔:“耿绍昀,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他低头纵容的笑,搂住她,安抚般在她额前印下轻轻一吻,柔和灯光下,空气中散发出幸福详和的气息。她依偎向他怀里,靠了个空,一下子惊醒,才发脸上泪水纵横交错。卧室里有极好的暖气装置,却抵挡不住侵骨寒意,小小下床,撩开窗帘一角,庭院中玉兰花灯柱寂寞贮立,清冷的光透窗而入,轻薄的雪花无声飘落,触及地面转瞬间消融,圣诞节即将到来。已经一个多月,耿绍昀始终没有出现,所有人小心颤颤,尽量不提及他的名字,她自己也绝口不提,仿佛生命中从来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然而,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梦,每每午夜梦回,噬骨思念如潮水般把她淹没,心中空荡荡,任何事与物无法填补的虚空。小小转身拿起放置床头的手机,屏幕在暗夜里散发出幽幽冷芒,他的名字跃然现于屏幕上,只需要轻轻按下一个键,就能接通彼端。她盯着屏幕许久,直到光亮暗灭,手机从掌心滑下,跌落厚实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脸埋入柔软的枕头里,不过一会儿,枕面湿了一大片,她如此的爱他,难道,这份爱一定要她以尊严为代价?
小小再没有一丝睡意,披上外袍打开卧室的门,穿过长廊,她看见楼下大厅里父亲佝偻的背影,自从回到拉斯维加斯,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短短一个月时间,苍老了许多。她走下楼,从父亲手中夺过雪茄,有点气恼:“爸爸,医生交待你要戒烟,你总是敷衍我。”
杜修宇抬头:“深更半夜的,怎么不睡觉,你不是最喜欢睡觉的吗?”
小小在父亲身旁坐下:“睡不着。”
杜修宇看看女儿日见清瘦的脸庞,神色黯然:“小小,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我以前稍有一点责任心,不要纵容自己的惰性,您现在可以轻松许多。” 回到拉斯维加斯后,小小开始参与家族事业管理,边做边学,像海绵一样吸收一切知识,虽然学得很快,毕竟不是神童,以往的底子太薄,缺乏实战经验,她暂时还不具备独挡一面的能力,“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以后,我一定会把担子接下,到那时,您就可以享清福了。”
杜修宇苦笑:“傻孩子,爸爸并没有想过让你成为一个女强人,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嫁一个痛惜你的人,生育几个可爱的的孩子,一生安逸幸福,这才是爸爸想给你的生活,也是你所喜欢的生活。本以为可以控制一切,为你安排好一切,但是,爸爸错了,对不起,小小!”
“爸爸,”小小眼眶发热,像小时候一样,把头枕在父亲膝上,“我不需要嫁人,我有您痛惜我,现在还有孩子,这个孩子姓杜,是我们杜家血脉的延续,我会打理好杜氏一切,以后完整的交到孩子手中,让他一生幸福。”
“自己不幸福,就把幸福的期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像爸爸一样吗?”杜修宇手轻放在女儿脑袋上,鼻子发酸,“孤老终生,这种日太难过,如果你一辈子要在这种日子中渡过,我死也不会瞑目!”
吃早餐的时候,小小刚喝一口牛奶,一阵恶心,仓促起身跑到饭厅外呕吐,一桌子的人关切注视她。妊娠反映得厉害,加上工作繁忙,她消瘦了许多,虽然怀有两个月身孕,腰身反而显得更加纤细。
赵晓峰说:“小小,工作的事不忙在一时,你看你眼睛,又红又肿,可惜了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白天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带你和小彤去赌场玩。”
赵彤兴奋赞同:“好哦,好哦,赢了算我们的,输了算杜伯伯的。”
杜修宇笑:“小丫头,真会算计。小小,和小彤一起去吧,玩得开心点。”
“小小,”赵彤对小小乞求:“我还没有到赌场里面见识过,你赔我一起去,好不好?”
一群人想着法子千方百计哄她开心,看见他们殷切的目光,小小狠不下心拒绝。夜间没有睡好,她的确感到困倦,好好睡了一觉,刚吃过晚餐,就被赵彤拖着去赌场。进了杜氏赌场,赵晓峰吩咐赌场工作人员为她们兑换一些筹码,又交待赵彤照顾好小小,才去处理公务。赵彤第一次被允许进入赌场,玩心大起,兴致勃勃投入到赌博游戏中,竟把小小给忘在了一边。
小小百无聊赖四处闲逛,无意中在大轮盘前看见一个熟悉身影,亢奋的人群里,沈嘉恒平静而淡定,漫不经心望着转动的轮盘,不焦不躁,似乎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输赢并不值得重视。输了一把,他准备再次投入筹码时,小小来到他身边阻止:“这样投注的胜算不大。”
沈嘉恒抬头看见小小,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只是笑了笑,把手中的筹码递给她,小小选了6,18,31,19,8几个号码分别投入筹码,第一把赢了;第二把还是由小小选号投入筹码,他静静的看,如此连续赢了三把,她说:“久赌必输,每晚赢三把足够了。”
两人漫步逛出赌场,赌场门前现代科技模拟的火山爆发和加勒比海炮火连天的海盗大战,情景逼真、气势宏伟磅礴,让人心惊肉跳。沈嘉恒出神看了片刻,说:“听说拉斯维加斯的美食和赌业一样出色,你帮我赢了钱,我请你吃饭。”
小小笑吟吟:“你来这里是客,哪能让你请吃饭,上次谢谢你送我回家,走得仓促,没来得及向你道谢一声,今晚这餐让我请你,算是略表谢意。”
沈嘉恒不作推辞。夜晚是拉斯维加斯的良辰美景,越到夜晚,这座城市越是妖媚,一路观赏着街景,徒步向附近餐厅走去,她随口问:“你来这里旅游吗?”
“到洛杉矶处理一些公务,顺便来拉斯维加斯散心。”
“真巧,居然进了我家的赌场。”
“不是巧合,”沈嘉恒坦然:“我特意进杜氏名下赌场,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你。”
小小怔一下, 不知不觉走到Delmonico Steakhouse,这里的特色牛排和美味海鲜极负盛名,沈嘉恒反客为主,熟练用英语和侍应生交谈了几句,他们被带到顶楼就坐。
她回过神,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有没有看报?各大报纸刊出你们临时取消婚礼的消息,各有不同猜测。我找你,是为了问一句话,你们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刻意回避的话题突然被挑起,表面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挑破,才发觉伤口并没有愈合过,而是在阴暗处溃烂化脓,胸口急剧抽痛,痛楚一直蔓延到指尖,她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神情变得淡漠:“我想,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沈嘉恒说:“我知道,有些话选在这个时候对你说,确实有趁虚而入的嫌疑,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可是,人生难得碰见一个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人,错过一次,我后悔了一年;我不想为了所谓的君子风范,错过第二次,让自己抱憾终身。如果你们还会在一起,我诚心诚意祝福你;如果你们已经没有可能在一起,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小小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沈先生,或许,我和他永远不会有破镜重圆的那一日,但你我之间,不可能了,你明白吗?”
“你总要结婚,对不对?”
“不,我不——”小小想起父亲的话,她选择孤老终生,他会死不瞑,于是默然。
“假如你嫁的人不是绍昀,那么,既然可以给别人机会,为什么不可以给我机会?”
牛排端了上来,小小没动刀叉,喝一口鲜果汁,歉意的说:“对不起,沈先生,我不爱你,也许我应该说得委婉点,可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拖泥带水,反而害人害已。”
修长的手端起酒杯慢慢饮下,沈嘉恒怅然笑:“你原本也不爱绍昀,他拥有了让你爱上的机会......” 转过脸,望向落地观景玻璃外的景致,远方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勾勒出这座光怪陆离的不夜城,“我不能向你强求些什么,只希望有朝一日,你将来嫁的人,如果不是你所爱的那个人,那么,可不可以让我充当这个角色?”他本是极其骄傲的人,却把自己放在了卑微的位置。
小小动容:“你何必——”
“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可以做一份婚前财产公证。”
小小不说话。
他又说:“你看起来很不快乐,以前你笑的时候,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星星,现在,只能看见忧郁。我想争取的,是让你重新快乐起来的机会。”
小小垂下眼帘,遮掩眸中的泪光,那个人也曾对她说:小小,你始终是要嫁人的,既然可以给别人机会,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她给了他机会,结果赔进自己所有快乐,从此再也没有爱一个人的力量!她摇头:“嘉恒,我曾经对你说,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现在我收那句话,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至于其它,我很抱歉,如果我答应你,对你很不公平!”
沈嘉恒忧伤的笑:“感情的事哪有公平与不公平,自己心甘情愿,就是公平。”他最大优点在于懂得适而可止,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不再步步紧逼。转开话题,听她介绍一些当地别具风格的休闲娱乐。
小小回到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江雅秋坐在楼下大厅里,看见她,急忙迎上前,“小小,总裁来了。”
书房的门虚掩,小小轻轻一推,无声无息,从窄窄的缝隙望进去,只能看见耿绍昀的侧影,他似乎也消瘦不少,英挺的身形显得更加修长。她乏力倚靠着门框,他终于来了,不是做梦,眼泪几乎落下,其实心中早有了定论,只要他来,她就原谅他,她爱他,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杜修宇的声音响起,开门见山,“但那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耿绍昀语气平和:“您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我不再追究,车祸的事必定不是出于您的授意。”
杜修宇指一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这么说,你是来找小小的?”
耿绍昀站在原地没动,答非所问:“车祸后,我母亲经过二天二夜抢救,勉强保住性命,至今没有清醒,除了有心跳呼吸,她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说难听点,就是活死人一个。医生说,也许她还有清醒过来的一线希望,但必定半身不邃,永远不可能有站起来的那一天。无论她做错过什么,这样的惩罚足够了,却有人还是不肯放过她,竟然把杀手派到医院,如果不是我事先安排了保全人员,也许她最后一丝生息早已被掐断。我曾经试图通过各种途径追查凶手,每每搜寻到一点线索,马上被清除得不留半分痕迹。杜世伯,能够做到如此干净利索,令我调用任何财力与势力都无可奈何的人,除了您,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杜修宇并不生气,毫不在意的笑:“说到底,你还是怀疑我。”
“不,我很清楚,一定不是你。”耿绍昀笃定说:“但是,凶手在您的庇护之下,我来,是请您不要再庇护凶手,行吗?”
“不行,”杜修宇一口回绝,毫无商榷余地:“她的确犯了一个大错,错得离谱,等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至于派杀手到医院那种事,你可以放心,仅那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你母亲不会再有任何生命危险。那个人的一切行动,从此全部在我约束之下,我会处罚她,可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即使我用合法手段起诉她,也不行?”
杜修宇微笑:“绍昀,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不会找到任何证据。”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耿绍昀礼貌欠身告辞。
“绍昀,”杜修宇犹豫一下,冲他的背影说:“你不见小小一面吗?”
耿绍昀脚步一顿,什么话也不说,又继续前行,大步走出书房。
杜修宇拿出一支雪茄,一直坐在角落里闷不吭声的傅传玉走近前,替他点上烟,怯怯的喊:“宇哥——”
“不要跟我说话!”他喷出浓浓一口烟雾,神情阴郁。
“宇哥,”傅传玉低声下气,“我知道错了,看那女人把小小伤得那么厉害,我实在气不过,一冲动就——”
杜修宇冷笑:“傅传玉是什么人,会冲动到失去理性?”
“我、我——”傅传玉张口结舌。
“传玉,”杜修宇的表情在迷蒙烟雾后模糊不清:“你不想小小嫁给耿绍昀,为什么呢?”
傅传玉撇一撇嘴角:“那个花花公子有什么好,他配不上小小。”
“你跟随我有二十八年了吧!”
傅传玉没想到他会突然转换话题,愣了一下,感慨说:“自从十六岁那年,你把我从垃圾堆里捡回家,我就跟随在你身边,已经二十八年,我们都老了!”
“前十年,你陪我出生入死,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后十六年,你殚精竭虑,协助我打造杜氏王国;我从来没有忘记二十五年前,是你冒死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他话锋一转,“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准备太多的谎言。”
“那么——”傅传的眼眸变得犀利,“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为救你怀孕的妻子,被你那帮死对头轮奸?你一直都知道的,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对不对?”她咬牙,泪水沿着苍白的脸庞滚落,“你以为把那帮人全部杀干净,就可以还我清白?知道我为什么终身不嫁吗?”
杜修宇叹息:“传玉,我们一家三口欠你太多!”
崩紧的弦仿佛突然断开,人顿时变得脆弱,傅传玉禁不住掩面失声痛哭,杜修宇从来没见她哭过,无论是生死关头,还是受尽屈辱,她不曾掉过一滴眼泪。黯然半晌,他轻拍她的肩头:“对不起,传玉,你所做的一切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但我希望你牢记,不管有什么怨与恨,我一人承担足已,与小小无关;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害小小!”
“我答应你,”傅传玉擦干泪水,“永远不会伤害小小!”
耿绍昀慢慢下楼,小小站在窗前,按燃打火机,盯着幽蓝跳跃的小火焰,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接近,终于在她身后停下,手指一松,火焰熄灭了,她没有回头,“原来,你不是为我而来!”
“你跟我走吗?”耿绍昀问,“放弃杜氏的一切荣耀,跟我走,好吗?”
小小转过身,他果然消瘦了许多,眼底透出淡淡疲惫与憔悴,她笑一笑,有点凄楚:“你放不下你的母亲,难道我就能放弃我父亲,置之不理?”
他抬手,微凉的手指在她脸庞停驻,“你等我吗?”
“等到什么时候,等你母亲醒来,还是等你把凶手处决了?”她仰起脸看他,目光里惶恐交杂着哀恳:“绍昀,伤你母亲的人不是我爸爸,你可不可以放弃仇恨,就算是为了孩子——”
他缓缓退开几步,深深看她片刻,转身向门的方向走去。她又按燃打火机,点起一支烟,第一次抽烟,烟雾呛得她连连咳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走到门口,他手握在门柄上,回过头,房间里光线很暗,她倚窗而立,娇小的身型淹没在窗帘的阴影中,唯一能看清的是她指间一明一灭的点点火星。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我出生的时候很小,小得象只饿猫,妈妈就为我取了一个小名,叫小小。
他问:“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她侧首想了想,“好象没有。”
“我爱你。”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砰——”大门闭合的声音在空旷房间里回荡。
一截烟灰被震落,她捂住胸口慢慢蜷缩在地上,“我爱你。”她低声说,大滴的泪落在厚实的地毯上,不过是转瞬间,就失去了踪迹。
手滑向腹部,里面正孕育一个小生命,尽管他对她有所背叛,尽管他让她苦等不至,她依然那样不争气的爱着他,小心呵护他们共同的骨肉,分明是心中若有所待。现在,他已经彻底弃她们母子而去,还不死心吗?她觉得痛,席卷五脏六腑不可竭制的痛,痛出了冷汗。撕心裂肺,还是肝肠寸断?干脆一次性痛个彻底,以后,她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让自己痛!
小小指尖颤抖着拔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端传来沈嘉恒醇厚悦耳的声音:“喂,小小吗?”
“你还愿意娶我吗?”
那边没有了声响。
“我不会骗你,我不爱你,但我愿意嫁给你,你如果不愿意接受,可以拒绝,我向你道歉。”
“我愿意娶你,”他轻声但果决的说:“即使你不爱我!”
“明天早上八点,请你到市中心的克拉克郡婚姻登记处,我在门口等你。”她挂断电话,伏地痛哭出声,在疼痛中,最后一次为一个男人痛哭,从此真真正正心如死水。
拉斯维加斯享有“世界结婚之都”称号,结婚手续简易快捷到令人咋舌,在克拉克郡婚姻登记处填写一张结婚表,支付55美元手续登记费,15分钟内就能拿到结婚证书。沈嘉恒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婚书,仔细看了看,沈嘉恒杜惜若两个名字并列其上,从此他和她是夫妻,至少是法律上的合法夫妻,他不由笑一下。拿起其中一份婚书递向小小,她站在窗前出神,远处街面冷冷清清,灰色的鸽子展翅划过晴空,带过一抹生命的痕迹。白天的拉斯维加斯再无半分夜间的鲜活妖媚,看上去活像一座死气沉沉的鬼城,一如现在的小小,失去了魂魄,只剩下一具苍白沉静的躯壳。他沉默看着她,有点怀念昔日那个灵动狡黠的小小,怀念她明媚如朝阳的笑靥。
察觉到沈嘉恒的目光,小小回神,略带歉意笑笑,“手续既然已经办好,我们该回去见爸爸了。”从他手中接过婚书,并不看一眼,直接塞入手袋中,“结婚的事,是我个人主张,爸爸还不知情,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万一、万一发脾气,麻烦你到时候多担待点,对不起了!”
见她担忧的样子,沈嘉恒温和的笑,柔声说:“放心吧,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会敬重他老人家。”轻握住她的手,向门口走去。
小小怔一下,极不自然的抽回手,逃避似的率先走出登记处大门,笑意冷凝在沈嘉恒唇畔。附近教堂传来祝福的钟声,每天有许多对新人在那里举行婚礼,相互许下终生宣誓。钟声悠远绵长,回荡在城市上空,他突然觉得难过,目的已经达到,而且出乎意料的容易,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回到家里,大厅只有杜修宇和傅传玉两个人,一个看报纸,一个泡茶。虽然移居国外多年,杜修宇依然钟情于中国式的茶道。小小带沈嘉恒走到父亲面前:“爸爸,我结婚了!”
傅传玉闻言,仿佛听见什么可怕的事情,猝然扔下报纸,惊骇盯着他们。杜修宇迷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没有反映过来,喃喃重复一句:“结婚了?”手微微一颤,紫砂壶中新煮的茶水倾出些许。他低下头,继续往摆成一圈的杯子中依次注入茶水,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什么时候的事?”
小小说:“刚才,在克拉克郡婚姻登记处办完手续。”
“哦,”杜修宇放下茶壶,随手拿起一杯茶慢慢饮,面无表情:“沈先生辛苦了,我现在有些家事要处理,不方便招待你。”
“爸爸!”小小着急喊。
沈嘉恒并不怎么在意杜修宇的冷淡,宽慰般拍拍她手背,微笑:“没关系,我先回酒店,等你有空再给我电话。”向杜修宇礼貌说:“杜先生,告辞了。”
杜修宇没有理会他,把目光投向傅传玉,她立刻会意的站起身,“沈先生,请跟我来,我让司机送你回酒店。”
屋内剩下父女二人,一时间沉寂无声,杜修宇喝完一杯茶,并不开口,又拿起第二杯茶,小小在父亲身边坐下,怯怯的说:“对不起,爸爸!”
杜修宇“砰”一下把茶杯砸在桌上,还不够解气,用力一推,满桌茶具“乒乒砰砰”相互撞击着落地,“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从小到大,他对她向来和言悦色,哪怕她犯了错,也不舍得责备一句,小小第一次看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乌沉沉的大眼睛望着他,脆弱无助,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杜修宇心一软,放缓了语气;“小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小神情淡淡,如同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我把自己给嫁了,以后您不必担心我会孤老终生。”
杜修宇恼怒:“嫁给姓沈的这种人,我宁可你孤老终生。”
“为什么呢,爸爸。”小小疑惑,“您认定嘉恒接近我是别有动机,就算这是事实,但耿绍昀最初答应联姻,不也是为了我们杜家的势力吗,为什么您容得下绍昀,却容不下嘉恒呢?”
“他们两个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不能相提并论。”杜修宇说:“耿绍昀这种人,即使不爱,娶了你之后,出于责任和道义,也一定会善待你,何况,他现在是真心喜欢你。沈嘉恒这种人太过阴暗,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没有丝毫真情可言,总有一天,他会伤到你……”
“嘉恒伤不了我,”小小笑一笑,眸中却蒙上了一层薄雾,“我不爱他,所以,他伤不了我。而绍昀,他已经伤了我......以前看到那些苦命的痴情女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总以为,一个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拿得起,难道就不放下?事到临头,才明白,做和说完全是两回事。看他和林薇珊在一起,我下定决心,不要他了;订婚后,知道他和顾湘湘有关系,我下定决心,不要他了;在这里每多等待一天,我就下一次决心,不要他了......无论下过多少次决心,只要一看见他,什么决心都没有了。可是,现在他不要我了,哪怕为着杜氏的强大财富,他也不肯要我——”
“傻孩子,”杜修宇心疼:“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意气用事呀!”
“那我该怎么办呢,爸爸?”小小微仰起脸庞,泪光里眼眶中盘旋,终是坚持住没有落下:“要么,继续等待,等到他回心转意,再次把感情施舍给我,如果这样,或许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的伤痛,我不知道,我还能承受多少次;要么,做点什么,断绝所有可能给予他的机会,让自己彻底死心。两个选择我选了后者,如果没有爱,至少让我保持最后一点尊严!”
杜修宇不忍心再说重话,只得温言劝说:“小小,和沈嘉恒离婚吧,他不是一个好选择,爸爸想让你在家里多留几年,我们杜家难道还怕养不起你和一个孩子么!”
“不,”小小坚定说:“沈嘉恒是一个人,不是工具,我不能要的时候,就拿他来,不要的时候,就把他扔开。”
杜修宇喘一口气,紧按住太阳穴,尽力平缓语气:“听雅秋说你昨晚一夜没睡,先回房去休息,让我考虑一下。”
小小犹豫的看着父亲,傅传玉已经进来,拉起她的手,“小小,回房休息吧,别打扰你爸爸。”半拖半拉的把她送回卧房。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傅传玉回到杜修宇身旁,“宇哥,我已经让人把沈嘉恒送往西郊别墅,小小那边,我用了一点安神熏香......”
杜修宇不满的看她一眼,傅传玉赶紧解释:“不会伤害到她的身体,只是让她安稳睡上几小时。”
到达西郊别墅,杜修宇让跟随的保镖守在外面,只带着傅传玉进入书房。沈嘉恒正悠闲翻看书架上的书本,看见杜修宇进来,很有风度的欠身招呼:“杜先生!”
杜修宇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书桌后坐下,直奔主题:“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和小小离婚。”
沈嘉恒细心把书房门关拢,回转身英挺的眉轻扬,含笑说:“不管什么条件,我都不会和小小离婚。”
杜修宇嗤笑一声,端起傅传玉送上的茶饮一口,眼底隐隐含着不屑:“你是不是又想象上次那样,信誓旦旦说你是真心喜欢小小,求我给你一个机会?”
“当然不是,说那些废话有什么用!”沈嘉恒踱到杜修宇对面的椅子坐下,悠闲自在,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现在该怎么称呼您呢,应该是岳父吧?”无视杜修宇变得阴沉的脸色,他笑容可掬:“岳父大人,我想说的是,我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把我多年的情人送上耿绍昀的床,好不容易才娶到小小,怎么可能轻易离婚?”
杜修宇眼眸瞬间变得锋锐,思索片刻,若有所悟,点点头:“原来如此,好心计,手段够狠!”
“您太过奖了!”沈嘉恒优雅微笑:“人生有舍才有得,只可惜了我那个在湘湘腹中才两月的孩子,不过没关系,岳父大人,以后,我会让小小为我多生几个孩子,弥补这一遗憾,再冠上我沈家的姓,继承你们杜家的财产。”
杜修宇凌厉的目光越过沈嘉恒,如带有刀锋般,刮过坐在门边沙发上的傅传玉,“你呢,为什么背叛我,给我一个理由!”
傅传玉低垂着头,脸色惨白,身躯在他的目光下,不断萧瑟。
杜修宇冷笑:“你怕什么,沈嘉恒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显然已是稳操胜券,什么原因可以让你背叛二十八年的兄妹情份?”
“宇哥,”傅传玉从沙发里慢慢站起,巍巍发颤,“傅传玉是我养父母为我取的名字,我原本的名字叫王雪莲。”
沈嘉恒走到她身旁,扶持住她不稳的身躯,“我母亲的名字叫王雪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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