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目送陆柳夫夫俩走远, 在大道上站了会儿。
提前回家,意味着早早收工, 手上落了闲。
他不大适应, 目光在大道两头瞄。
大道两侧多荒地,两场雪过后,还有枯黄的杂草在泥地上胡乱躺着, 大片大片, 瞧着枯败灰暗,让人心情不好。
东西两头的道上许久没人经过, 就连侧边的村口小路, 都好久没人出来。
和县里不同, 村落属于群居, 一堆人挤在一个窝窝里住着, 嘈杂吵闹, 一家有事百家闻,不得清静。
离了村子,又过分清静。哪怕就离开这么点路, 都没人在耳边说东家长西家短。如果在县里, 就走到哪里都是人。
一边是聚着吵, 一边是散着吵。
陆杨还是想去县里, 他更适应县里的生活。各处都熟悉,挣钱也方便。
又往东边遥望一阵,没见着驴车回来, 他就转道回家去。
难得回来早, 他跟婆婆一起做饭。
他嫁到谢家后, 忙忙碌碌没停歇, 一直没跟婆婆好好聊天, 今天正好说说话。
水缸里又没快没水了,柴火还好,有好些。
谢岩最近跟他一起,成天早出晚归的,买回来的木炭没烧多少,陆杨让婆婆在剪纸、做针线活的时候烧个炭盆取暖。
赵佩兰舍不得。外头出太阳,她就搬凳子在院子里晒晒,都是背对外面面朝里,她怕跟村里人打照面。
要是天色不好,她就坐炉子边。自己吃饭,就不用灶屋的大锅了,随便在炉子上煮点什么吃,火生起来,正好取暖。
他们平常不在家,多劝几句,赵佩兰也是当时应了,在家还是省着来。
陆杨知道,还得挣钱,挣了钱有底气,花销上就可以松松手。
他接手做饭,让赵佩兰帮着烧火,也在灶前歇歇。
柴火饭已经煮好盛出来了,等会儿再蒸一下,就熟了。
陆杨打了两个鸡蛋,搅散加水加盐加酱油,放到饭上蒸。
他跟谢岩好久没吃红薯,家里红薯却在消耗,想也知道都是赵佩兰吃的。这东西吃多了胃不舒服,陆杨很讨厌红薯。
粮食糟蹋不得,他洗洗切片,沿锅蒸着,一家人一块儿吃,早点吃完算了。再不买了。
家里萝卜白菜有好多,两样交替吃着也会腻味。
就这两个菜,做出花来也是白菜萝卜。陆杨想着,明天买些豆腐回来。
豆腐做菜方便,可炒可炖,可煎可炸,能吃鲜的、嫩的,也能吃老的、腐的,可以做主菜也能做配菜。
他在陈家长大,别的菜色是摸索,是靠着嘴甜各家偷学,豆腐菜就是日积月累练出的好手艺。
自家做豆腐,不用买菜,卖不完的豆腐放放就酸了,家里吃吃鲜豆腐,余下再做点儿豆腐乳,怎么都是好。
天天吃豆腐,总有腻味的时候。对厨艺的考验也就来了。
陆杨跟赵佩兰说着豆腐的多种吃法,还问赵佩兰:“娘,我们家也该置办年货了,除了肉,还得买些旁的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县里转转?”
赵佩兰想了想,摇头说不去。
“就三个人,买不了多少东西,你们看着添置吧。想吃什么,喝什么,买回来,娘给你们做。”
天冷,坐驴车都冷。
穷人家不出门,出门也去不了很远的地方。尤其是下雪以后。
赵佩兰还说:“不是要搬去县里了吗?简单买点吃的算了。”
家里有肉有面,这在农家是顶好的日子了。
陆杨说:“是这个理,但过年么,还是红火热闹一些,家里人少,就拿别的东西凑凑数。我今年想买一坛酒,买两挂鞭炮。香烛纸钱多买点,平时得了空,我们就叠金元宝。弄一桌好菜,先祭拜爹,我们再吃饭。
“正月里,我请些娘家的哥哥帮忙,把铺子后院收拾收拾,盘好炕。柜子桌椅什么的,还有锅碗瓢盆这些,家里能带走的,我们都带走,能省则省。房子么,先留着。我们住得近,说不准还要回来的。”
赵佩兰都说好,没旁的意见。
问她有没有想要添置的物件,赵佩兰只摇头:“没了,我们能去县里,日子过顺了,就好了。”
或许是陆杨说得多,某一句触动了她的心弦,她也跟陆杨说话,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我们以前也住县里,那时手头银钱不多,阿岩他爹听人意见,先置办了铺面,租个小院住。后来有了钱,还是以田产为主,一亩两亩的置办。有了生钱的买卖和田地,就可以攒钱买小院子。
“村里这处房子是空置着,他几个兄弟来回缠磨,想要借住。说家里孩子长大了,娶亲了,家里实在住不开。阿岩他爹没松口,他说话管用,说不给就不给,哪怕是大伯来了,都不敢硬要。
“后来他病了,要看病。生意的事我不懂,我去找掌柜的拿钱,他说生意就是货换银子银换货,活钱没有多少。我从柜上拿了点银子,就够一个月的药钱。正好小院要交租子了,我们合计着,回村子里住,省个租子。那院子是年租,一年要十五两银子,够抓几贴好药了。
“搬回来好久,他的病不见好,我卖了几亩地换钱。好药吃着,好饭补着,他都要好了,他几个兄弟跑来当家,看阿岩他爹说话都气短无力,一个个比着嗓门,说我巴不得男人早死,好改嫁过好日子。
“我想不通啊,我还有什么好日子过?我再好的日子,也是阿岩他爹撑着的。但说不清理。闹几场,他吐血了,家里消停了,这病也把人拖死了。”
陆杨听着心中酸涩又愤怒,他说:“我猜着,还是为着银子。爹又不给他们挂靠田地逃粮税,又不借房子,平常也没借钱吧?让人记恨上了。”
赵佩兰望着灶里的火,沉默了好久,说:“嗯,他爹临走前嘱托我,一定要带阿岩去县里,远着他们。他们闹去县里,把阿岩闹退学了。”
聊个天,陆杨气得胃痛。
晚上就两个菜,弄几片肉炖白菜,再炒个咸菜,锅里还有一碗蒸蛋。
陆杨特地多加了点盐,等会儿一人挖两勺拌饭,饭有蛋味咸味,可以下饭。
他擦擦手,跟赵佩兰说:“娘,你在家坐会儿,我去村口看看,阿岩怎么还没回来。”
冬天黑天来得早,陆杨出门要提灯笼。
才出院门,陆林家的张铁也来了,问陆林怎么还没回来。
陆杨也不知:“可能今天生意好,给耽搁了,我要去村口看看,你跟我一起吗?”
张铁要先回家跟家里说一声,免得他出来找个人,自己也不见了。
陆杨不等他,先往村外走。
傻柱他娘也出门看情况,见着陆杨,搭着问了一句,跟他一起往村口去。
傻柱娘最近憔悴了些,连日吵架,很伤神。
冷天猫冬,谁家也舍不得吃好东西。如今卖菜挣了些钱,但这些钱就是聚一起多,几家分一分,手头剩不了多少。
她家傻柱瞧着体面了,能去县里干活了。至今就拿了一百文钱,驴子还出工。哎。
她现在是怕了陆杨,心里有怨有悔,见面笑得苦涩。
“陆夫郎,我家傻柱干活怎么样啊?没给你添乱吧?”
陆杨摇头,平心而论,傻柱勤快起来,还是挺能干的。到底是混子出身,嘴皮子溜,跟人处两天,就会见菜下碟。
干着帮工,叫他出去跑两趟,他见县里人也是抠抠搜搜过日子,没谁比谁厉害,顿时就不怕了。他也不敢跟陆杨待一起,凡是叫他出去宣传跑腿,他办事麻溜得很,就怕出差错,以后就没机会跑了。
陆杨说:“婶子,多的话我不说了,这些日子你家的诚意我看见了。婚闹的事一笔勾销。你没拿谢家的银子,我不会逼太紧。你辛苦一点,这阵子多看看村长在做什么,跟大家多唠唠村长。今年结束,明年开始,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总算有了明信儿!
傻柱娘顿时来了精神:“好,这事说定了!”
村长张大石干了什么,满村都看得见。
张大石这个村长都认为谢家欠钱不还,也跟着讨债,余下一些动摇的小村民自然跟风叫喊。这事可有得唠。
正好最近张大石总要谢四财和孙二喜拿银子出来,这两家都是泼皮无赖,谢四财战绩在前,亲哥的灵堂都闹。孙二喜战绩在后,见谁咬谁,把村子里弄得一团乱。
傻柱娘已经不想蹚浑水了,这事就往外泼脏水吧。
他们到了村口,站在树下等。
傻柱娘还跟陆杨唠家常,说着收菜卖菜的琐碎事情。
菜价还是低了些,今年刚开始,大家省事,懒得跑,一次卖了。
算算菜钱,又觉得亏,有别的人家起头收菜,价格比陆杨给的多,也拉去县里卖。
价高,利薄。村里人去县里卖菜,通常是去集市占个位置,摊位费刨除,来回辛苦一趟,一天约莫挣个三四十文钱。也是一辆驴车跑着,装不了太多菜,买卖时间也短的缘故。
陆杨心中有数。做生意,不能只看商品成本,他的人力、铺面都得算进去。
菜价是低了些,早说过了,今年没法子,就这么些菜,他都收了一批了,临时改价不合适。来年他会抬价,挣个人气,用薄利换长久合作,把菜的供应稳定下来。今年就这样了。
傻柱娘见他不生气,又道:“听说你还要收粮食卖?”
陆杨摇头:“不是我,我认识个酒铺的老板,他酿酒需要用到粮食。他来收,比你们卖给米行的人价高一点,对粮食的要求也高。你要是有兴趣,来年好好侍弄庄稼,秋收后我带着他家掌柜的来看粮。”
他是介绍人,第一单引荐是应该的。
不一会儿,张铁也过来了。
他最近天天出工揉面团,两口子挣着双份工钱,在家里有面子,面相瞧着喜气。往外看的时候,眼里又都是惦记担心。
“早该回来了啊,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他问。
官道上不会出大事,这边挨着四个村落,没有流匪。
县里能出什么大事?陆杨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想出来。
正忧心,远远看见了一辆驴车。
赶车的傻柱恨不能驴子飞身变马,车上的谢岩跟陆林隔着一袋陈粮坐着,谁也没说话。
天黑,他们三个先看见灯笼的微弱光亮。
再近一点,才看见等待的家人。
谢岩坐久了腿麻,猛地站起,差点从车上跌落,把陆杨吓得不轻。
“别动!你说你乱动什么?都到家了,再摔出个好歹,诚心让我着急是吧?”
他跑过去扶,也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陆林憋了一路,抢答叹气:“还不是你家这书生?非说等着用钱,明天再去要耽搁一天,下午紧赶慢赶的,先去县学领了月银。人家都清早去的,他下午去,银子拿了,粮食不够,等都等好久。等也不能白等啊?我见他没有回来,也就没关铺子,今天不是有年糕吗?下午那阵好多人来买,等他回来,铺子里都没收工,我们三个一起卖了一百多斤,实在赶着走,让人明天赶早来买。”
寻常百姓过日子,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添置。
去赶集,看见的东西多了,花钱就多。附近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少跑一段路,也少晃花眼,手里有钱,也该添置,都会来买。
陆杨说:“辛苦了!明天去铺子里,我们也吃年糕。”
二十文一斤的年糕,白送肯定不行。
他们一伙人搭着吃一顿,随是烤还是煮,解个馋也是好的。
一行人往村里走,傻柱没想到他娘会到村口来接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当着陆杨的面,傻柱娘教训了傻柱一句:“以后懂事点,别到外头瞎惹事,听见了没有?”
傻柱吃足了教训,点头如捣蒜。
他们家近,最先回屋。
陆杨提着灯笼,牵着他家状元郎的手,说他:“真够急的,晚一天都不行?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不怕娘跟我担心?也不想早点见到我们?”
谢岩傻呵呵笑道:“今天拿了银子,手头活钱多一些,明天带你去医馆,我们有底气,可以多问郎中几句。”
陆杨哑然无言,说他是傻子。
傻子呆子一个意思,谢岩又笑了。
陆林跟他们走得近,听到这话,问陆杨:“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陆杨随口扯谎带过去了:“成天风里跑,脑袋吹得疼。”
冷风吹多了,也要害病。陆林点头:“是该看看,你别舍不得银子,铺子里生意好,离不开你,该花就花!”
陆杨笑道:“咱们有本事了,就该开医馆,还是医馆挣钱。”
陆林深表认同。
村里很多人,都是病死的。
他爹爹说,他大哥小时候落水,差点没了,家里没钱,送不了医馆。
大人难受就难受了,舍不得也没法。再生个孩子都比看病省。
他听说,柳哥儿小时候发烧,也差点没了。
都是没钱惹的事,现在他们长大了,都能挣钱了,日子就好了。
陆林说:“学医难啊,没门路也学不了。”
一路闲聊,陆杨跟谢岩到家,陆林还要往前走一阵,终于有空跟自家男人说话。
他俩进院子,朦胧听见陆林说:“柳哥儿说明天吃年糕,你等着,我给你带一块尝尝。”
陆杨忍不住往那边瞅了一眼。
谢岩当他也想吃年糕,说:“我明天给你烤,给你加糖吃。”
陆杨心里暖暖的,他跟谢岩说:“今天委屈你了,难为你没跟我闹性子,回家还惦记着我。”
今天见了弟弟和弟夫,谢岩夹在中间受了点气,过后也没参与话题,主动去前面看店了。陆杨回来早,俩人现在才能好好说话。
谢岩不介意这个:“他俩都是小辈。”
就凭这一点,他就赢了。
陆杨笑了,两人进屋,吹灭灯笼,围桌吃饭。
赵佩兰在灶屋跟陆杨说了很多,那些闷在心里好久的话讲出来,她神色都轻松了,饭间问过谢岩晚回家的缘由,一听要带陆杨去医院看病,她又紧张起来,吃了饭,再次把她那对金玉耳环塞给陆杨,说什么都要他先拿着。
“看病费银子,郎中说很多病都是早看早好,早点舍得花钱,后边就省钱。”也能救一条命。
陆杨推辞不能,把耳环收下了。
他跟赵佩兰也是那话:“娘,我没别的事,就最近起早出门,来回吹风脑袋疼,一点小事。”
小病拖久了就是大病,赵佩兰嘱咐谢岩:“你陪着柳哥儿去,多问问郎中。”
有的郎中傲气,不喜欢跟大字不识的病人讲话,坐下摸脉就开药。
一贴药写出来,诊金就到手了。抓不抓药,要不要继续治,就是别人的事了。
谢岩是书生,他识字,他问郎中,郎中会多说几句。
谢岩应了:“放心吧,我早跟他说好了,明天就带他去。”
陆杨还想再拖拖的,等年后杂事收尾,搬去县里,怎么都成。现在是不好爽约,说明天就是明天。
晚上洗脸泡脚钻被窝,陆杨很想与谢岩温情,闲话些家常琐事。
但跟弟弟说的一样,夜长无聊,两口子躺炕上,被窝里贴着,聊天都没劲,非得做点什么才好。
陆杨想想做点什么,又想矫情一下,最后以学字的名义,让谢岩给他念书听。
没旁的事,就玩状元郎好了。
谢岩有书,启蒙书都背熟了,他不用陆杨去拿书,可以先背他听,一句句告诉他是什么意思,听熟了,到白天,再写下来,教他念。念顺了,把字对上,逐个认。认完了,再拆散句子,让他继续认字。这就差不多了。
可惜,陆杨对启蒙书不感兴趣。
他就喜欢不正经的东西。
他叫谢岩:“状元郎。”
谢岩应声:“嗯?”
陆杨笑了:“嘿嘿,你还说你不喜欢,你看看,我叫你状元郎你怎么答应了?”
谢岩:“……”
陆杨的手搭过去,随时准备挠他痒痒。
“你都应了,不考个状元说不过去吧?”
谢岩突然觉得考正经状元很有意思,他可以去考科举,挣功名,而不是什么精榜提名。
陆杨摸他:“过目不忘是吧?背两句我听听?”
谢岩脸色涨红,小声嘟哝“有辱斯文”。
他最近新发现一个背书方式,越想忘掉的越记得牢,真是神奇。
陆杨给他改小名:“以后我叫你斯文。”
谢岩大惊失色:“什么?”
陆杨跟他装可怜:“哇,你好惊讶啊,大才子跟我这个目不识丁的小夫郎没有话说是不是?”
这肯定不是。他平时那样强势,突然露出可怜表情,还这样说话,好伤心的样子,谢岩一下慌了,哄他说:“行行行,我就叫斯文,你想怎么叫都行。”
陆杨继续可怜:“你好不耐烦啊,我怎么叫都行,你当然这样想啊,我叫你,累的是我。你两耳朵一闭,还管我叫你什么?”
谢岩在被窝里翻滚,给他看耳朵:“没有闭住,你叫什么我都听得见。”
陆杨说:“我叫00床你也听得见?”
谢岩哑声,身子比炕还火热。
陆杨推他:“你再把我烫坏了。”
谢岩默默挪开一点儿。
陆杨又拉他手:“哇,你好舍得我啊。”
谢岩又抱回来贴着他。
陆杨笑得不行,跟他说:“成亲不好。”
谢岩都急了!
陆杨又说:“跟你成亲才好。”
谢岩满足了。
情绪大起大落,他觉得他已经无欲无求了。
然后陆杨说:“你要是肯教我认字,背书给我听,就更好了。”
谢岩弱弱说:“杨哥儿,认字是有启蒙书的。”
陆杨亲他一口:“我们俩是夫夫,正经拜堂成亲的,我们这种关系,启蒙该用什么书?”
谢岩:“……”
行吧,他没有斯文了。
长夜漫漫,今晚辱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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