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大包, 卖大力气。
随大流,吃稀粥配馒头。
大中午的, 他们一行人沿着墙根, 或蹲或坐地上,吃喝堵不住嘴。
二骏想他夫郎做的咸鸭蛋了,说他夫郎做的咸鸭蛋是一绝, 掰开流油, 又香又好吃,泡到粥里, 别提多下饭了。
四猴想他夫郎做的凉拌黄瓜了, 说黄瓜里还拌了花生, 一块绿的, 一粒红的, 都是脆的。黄瓜有水分, 甜脆爽口,花生干干的,脆香好吃。挖几勺到碗里, 还吃什么粥啊, 干饭都能吃两盆。
三苗他不想吃粥也不想吃馒头了, 他想夫郎做的芝麻蛋饼。芝麻不是主食, 寨子里没谁家种芝麻,他成亲以后,常吃芝麻。烙饼加点芝麻, 做年糕也加点芝麻, 吃汤圆也加芝麻, 香得很。
王猛说他们没出息, 就想一些小玩意儿。
他想吃大肘子了。他夫郎好手艺, 一根柴火就把肘子炖得软烂,他拎起骨头,肉都差点掉地上,猛咬一口,又烫又爽。什么叫香?大口吃肉才叫香!
黎峰听他们聊着,也想了很多。
陆柳做饭肯花心思琢磨,总爱看他喜欢吃什么。新鲜菜要弄两盘,看他喝水少,就要打个汤。他干体力活,就会割肉。
省钱都是悄悄的,一份肉在好几盘菜里打过滚,却从来没亏了他的嘴。
他想桌上常有的一碗咸菜,加了肉丁和豆腐丁,一点点的小心思,都让这盘黑不溜秋的菜变得咸香有嚼头。
他想冬日里的一碗鱼汤,从杀鱼开始花心思,片出鱼肉,榨干鱼骨里的腥气,盛到他碗里的,不带一根刺,鱼肉细嫩爽滑,汤汁鲜浓香甜。
他也想他们半夜偷吃的肘子。那么一点点,都比平常大口吃的有意思。
他家小夫郎不挑嘴,不挑食,地里长的、山上采的,都不嫌弃,拿到什么食材,都想做些尝试。
吃素是好的,吃荤也是好的,容易满足得很。
黎峰低头喝口粥,说想夫郎煨的瓦罐粥了。
用灶膛余火煨炖的米粥很粘稠,米粒被炖得稀烂,和米汤完全混合在一起,还有部分在瓦罐边缘烤出锅巴,想想都香。
陆柳有时候会在里面加肉丝、肉丁、青菜叶。煨炖的时间长,配菜口感略老,他吃着也好。
五兄弟说着说着就叹气,他们想家了。
在他们不远处,码头的小洪管事坐在草垫上,也喝粥吃馒头。
他听着笑了:“你们真是不一样,到了这地方,还能惦记家里夫郎。”
码头附近暗娼多,这些壮劳力好哄骗,暗娼们说些窝心话,一口一声大哥喊着,一口一句心疼说着,念他们不易,可怜他们在外奔波劳累,说自己别无所求,就想给他做顿好饭、暖个被窝,让他在外头能吃好、睡好,有个疼他的人。
就这一套话,来码头之前,多少人提醒过?男人们都说他们才不会上当。到了地方,被人几滴眼泪逼着,说一句“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是瞧不起我,我脏身子不配伺候你”,心就跟被扔到了油锅里似的,人跑了,他们还要去追。
卖力挣的几百个铜板,温柔乡里待一晚上就没了。还恨自己没本事。
想着暗娼的男人,有几个记得家中夫郎?
黎峰说:“我们是乡里汉子,挣点银子不容易,一家老小都等着的。”
他们来码头扛大包,没有另外编造身份,把带来的菌子卖完以后,就到码头这边问询,直说来一趟不容易,下批货要等,别的活不会干,想再挣些琐碎银子回家。手里钱多了,下回多拿一些菌子来卖。
他们有商号,还要扛大包,这事立即就引起了码头管事的注意。
大管事没来,小洪管事受命,也没多管,一天来转悠几次,跟他们唠几句,免得他们另有目的。
这几天相处下来,几人都熟悉了。小洪管事看他们挺实诚,一直没刁难过。
他问黎峰:“我看你们那菌子卖得挺好的,拿了货款,再去进货啊,扛大包能挣几个钱?多在府城住一天,房费都不少。怎么跑来扛大包了?”
黎峰道:“我们几个就开了一间房,方便洗澡的。余下人都住大通铺。能省不少银子。主要是菌子有时节,雨季才生长,采摘以后要晾晒,上个月刚麦收,这阵子回乡,真收不了多少货,我们回家也是闲着,不如在这儿干点活。”
小洪管事了然点头,惊讶问:“大通铺?”
王猛接话:“大通铺真不如在码头打地铺,我拿张草席睡外头都比那个鬼地方好。”
这没办法,府城的客栈很紧俏,商家为了能住进更多的客人,房间都隔得小小的。
进门两步就是桌椅,桌椅后两步就是床榻,床榻就够睡一人,床尾一个隔帘,里头放一只浴桶和一只尿桶。
桌子也小,还没他们胸腹大。这样小的桌子,竟然配了四张圆凳,他们挤过来,就够坐三个人,再多就要坐桌子上了。
他们个顶个的壮实,没法挤一间屋子,长住不划算。
小洪管事低头算个账:“也就省二两多啊……”
他说着,发现他们扛大包,一天也就挣个两百文钱,这还是他们肯卖力。忙十天才挣二两银子。
他摆摆手:“哎,讨生活不容易啊。”
说着话,有老板买了货。
集市那头喊人了,他们要去上货。
几人不聊了,两口把馒头吃了,干嚼两口就往肚子里吞食,余下的粥米一口灌到嘴里,把粥碗放到竹篮里,一路走着一路吞咽,到了集市,小洪管事招呼他们去仓库。
在码头扛大包的人分两类,一是商船停靠,把货卸下来,一是到仓库取货,把货扛到船上。
虽然都要去船上,送货的人却要精挑细选,一般是在码头待了一阵,才会让人送货。
原因嘛,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分批管理,管事管熟人,熟人管新人。
仓库近,麦收了,很多粮商采买,他们最近活多,都是扛麦子的。
到了仓库,小洪管事就不跟他们一起去船上,只在仓库外看着,和卖家唠嗑。
“生意挺好啊,这几天就你家风光,把别家眼馋得不行。”
卖家黑峻峻的,不像生意人,像农夫。
他憨笑道:“这都是多少年攒下的老客了?也没什么新生意,一年就忙几回,比不上您家里的大买卖。”
码头自然是属于朝廷的,但码头这一片的生意,那一排排的商铺,有三分之一是洪家的。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小洪管事笑得谦虚,眼角眉梢却露出几分得意,身体摇晃着,腰背后仰,不自觉就拿鼻孔看人了。
这卖家还是那副憨厚笑容,恭维话说得滴水不漏,跟天生就是大实诚一样。
黎峰听见了,也看见了,他把兄弟几个看一看,发现就王猛长得比较憨厚,其他几个都有点精明样。
以后要把王猛朝这个方向培养,忠厚老实人去拍马屁,效果更好。
粮商买粮,一船都不够数,码头附近清场,让出大路,供他们这些扛货的人走。
很平常的一天,很普通的一件事,黎峰都在想着,已经八月了,干完今天,明天不来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家过节去。偏偏这时出了事。
黎峰刚出船仓,就被人拿刀指着。
他这样的心性,都被唬了一跳。
面前的蒙面汉子两眼瞪着他,让他蹲下。
“这艘船我们劫了!快蹲下!”
黎峰蹲得快,身体却蓄势待发,像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在黎峰后面出船仓的人,也被持刀匪徒唬得蹲身。
即将扛货上船的人都被大刀吓住,不敢继续上船。
货都没上齐,这船就在移动,要驶离码头,往运河深处走。
约莫驶离五米多,持刀匪徒又再嚷嚷着,把他们往甲板上赶,让他们跳到河里去。
“不跳就杀了你们!”
黎峰故意晚起身,眼神压着王猛他们,一行人排在后面,这一看,才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船上匪徒数量不多,有十来个。在码头讨生活的人都壮实,真要动刀子,他们就会拼命,这些人就跑不了了。
到了甲板上,视线广了,黎峰再定睛看向站在围栏边的高壮男人。
这男人穿的衣裳带袖子——不是黎峰偏见,布贵,越是低贱的人,越是穿得少,像他们这种卖力气的人,一件无袖褂子、一条七分裤就够了,脚上都是穿的草鞋。
而匪徒们,大多数都这个打扮。也可能他们是为了更好的混入扛大包的队伍里。
匪首不一样,里外三层衣裳,再加一件长袖褂子。腰带是红布做的,很显眼,很好认。
这人在冲着岸上嚣张大喊:“老子要收保护费,你们不给,老子自己来拿!以后爷爷们来一次抢一次,看你们烂了名声的码头还做什么生意!”
岸上,小洪管事追着他们家大管事屁股后面到了,大管事都要气疯了。
从来只有他们收别人保护费的,还没有人敢收到他们头上!
他大声喊人:“人呢!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快去报官!快去开船追!敢让他们跑了,我拿你们喂鱼!”
人多就乱,码头显然没有应对这种事的经验。
他们对外放话,没人敢在码头劫货抢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这样。集市那边会唱价显富,商人们也没觉得有问题。反正拿货上船,谁也追不上。
现在有人来码头,连货带船都给抢了。
粮商和卖家都来了。粮商自然不想付这些货款,可卖家也不想多出一船麦子,他的麦子都出仓了!
这两人在大管事左右耳朵旁争着,几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条越走越远的船。
小洪管事突然看见船上站着几个熟面孔,他的焦急突地凝滞,跟大管事说:“五叔,船上有几个练家子……”
洪老五,也就是码头大管事,他没好气:“当水匪的哪个不是练家子?”
不是练家子,也在刀口上练出来了。
小洪管事跟他解释:“不是,就是您前几天让我盯梢的那几个人,那几个山里来的猎户,卖菌子的!”
说起这个,洪老五记起来了。
他凝目看去,船还没走远,扛货的汉子半点不反抗,让跳船就跳船,一个个往岸边游来。
还站着的几个人,确实有点眼熟。
他不抱希望。一般人,一生都难得遇见一次水匪。
毫无预兆的遇见,还被人拿刀指着,活路就在眼前,除非他们都不会水,跳船就要死,不然谁会去拼命?
船上。
黎峰真是疑惑万分,震惊万分。这是府城的码头,码头附近有水兵,府城还有护城兵,这里还有知府衙门,因地理环境使然,离省城都不远,就在一条运河线上。
这批人真是胆大包天,众目睽睽之下,大白天的,跑来劫货抢船,还放话来一次抢一次。
黎峰不知道匪首在想什么,他就知道匪首的脑袋很值钱。
扛一年大包,都不如把这个匪首活捉了。
他们五人在山林里练出的默契,几个眼神、几个手势,就把暗号传了。
匪徒不拿他们当威胁,只有两个人紧盯着他们,余下的人都忙着扬帆开船。匪首更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岸上。
可以一搏。
黎峰侧移一步,虚晃一拳,骗东边匪徒挥出一刀。他矮身躲过,猛跨一步,起身扬腿,一脚踢到匪徒右手,重拳紧跟而来,直击面门,再用鞋尖勾住落地的刀,拿了就往匪首的方向砍去。
王猛紧跟而上,缠住被夺刀的匪徒,与他肉00搏。
另一边,二骏和三苗把西边匪徒的刀夺了,往船帆的方向去,再抢两把刀,扔一把给王猛,守在这里。
王猛提刀追到东侧,帮黎峰围剿匪首。
四猴真像个猴子,船帆附近都是自家兄弟,他顺杆儿爬高,从怀里拿出一副弹弓,上石子,专射匪徒眼睛。
他们出门在外,别的家伙都不好拿,只弹弓方便,没想到真用上了。
船上匪徒就十几个,他们迅疾出击,配合默契,几处同时爆发,很快就占据主导。
黎峰跟王猛在寨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汉,二打一,把匪首打得逃都没法逃。
林子里出来的男人像一头没有驯化的野兽,他们惜命,却招招不要命。
匪首猛挥一刀,跳船跑路。
这可真是对上他们的长处了。
黎峰毫不犹豫甩出长刀,一刀就刺到了他的肩胛骨。
王猛立即去拿绳子,往前抛投,把他脖子圈住回拉。硬把人拽回船上绑起来。
脖子上的绳子松了,匪首连声咳嗽,他背后的伤口潺潺流血,甲板上的一滩水,不一会儿就染红了。
他抬头看,眼神煞气十足。
他看看王猛,又看看黎峰,凭着直觉,问黎峰:“你们是哪条道上混的?”
黎峰说:“正道上混的。”
怕他听不懂,黎峰还说:“官道上混的。”
这匪首眼神愈发凶悍:“你耍老子!”
黎峰踢他一脚:“你是孙子!”
船上的事发生得太快,别说岸上人看傻眼了,围栏旁边,还有几个嚷嚷着不会水的汉子们也看傻眼了。
有这个身手,干什么不好,跑来扛大包?
但他们来扛大包真是太好了,要是不来,他们就要跳水了。不知有没有人救。
四猴冲着岸上喊话:“快来人!我们都不会开船!”
岸上护卫队刚刚聚集,两艘船正缓慢离港,他们那儿就结束了。
洪老五都看得愣了愣,然后大声吆喝,让人继续出船,划小船过去就行。
等他们靠岸,水兵的船只也抵达码头。
洪老五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匪徒们,跟他们如此这般一说,再指指黎峰等人,又如此这般一说。
这一战,他们兄弟扬名了,他们的商号靠山吃山也扬名了。
黎峰的粗犷外表之下,有一颗玲珑心。
面对洪老五的询问,他是这样回答的:“我们就是山里出来的山野村民,什么都不懂,蒙洪家罩着,才能在码头这儿做点小生意,挣点银子养家糊口。这帮人来码头抢船劫货,要坏码头的名声,这不是砸我们饭碗吗?您能忍,我们不能忍!”
洪老五能在码头当管事,心里怎样想暂且不提,嘴上肯定要念着朝廷。
黎峰也要念着朝廷,他说:“我们知道的,我们也见不着青天大老爷,眼下靠着洪家吃饭,我们知好歹。这阵子小洪管事对我们兄弟照顾颇多,有活都叫我们去,兄弟几个都念他的好。”
这一句句的,无一不是在夸洪家的好,洪老五眉头舒展。
今天这事也确实痛快,要是让匪徒们跑了,他们家就要成为笑柄了!
这头的事,洪老五能做主,他跟水兵交涉一番,等衙门来了官差,又如此这般说一番,不藏功抢功。
水兵那边夸黎峰等人是英雄好汉,衙门揭了通缉令,把匪首的四十两悬赏发了,也说他们是英雄好汉。
他们拿了悬赏,获得了洪家的友谊。
就在码头,洪老五开了二十坛酒,整个码头集市的商户,有一个算一个,老板不在就来掌柜的,掌柜的不在,就来伙计。但凡开门做生意的,接了请柬,就要给洪家面子。今天洪家请捉匪英雄吃酒!
两位粮商亦是过来敬酒,互换了商号名字和各自姓名,只可惜黎峰手上没有山货了,否则今天就能谈成一笔大生意。
码头集市的摊贩们,轮番过来敬酒,一声好汉一声英雄,把他们灌醉。
从今开始,他们靠山吃山在府城码头站住了脚。
酒足饭饱,他们歇在码头客栈。
洪老五还想叫些暗娼过来,小洪管事跟他嘀咕几句,他就作罢了。
现在不熟,不知真假,既然说了惦记家中夫郎,那就不上赶着添堵了。
隔天,洪老五又请黎峰等人吃了一顿酒。
洪老五昨晚上回家,跟家主禀报,家主也有赏。
他们家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实惠,什么都不如到手的银子实惠。
匪首的悬赏是四十两,官府给了。他们洪家再给四十两。
黎峰见好就收,暂时没提摊位的事,也没硬攀交情。
获得洪家的好感已经足够,以后有事都好商量了。
洪老五见他如此上道,脸上笑意更浓,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也不用去城里找地方住了,就在附近找个仓库住着。我给你们留个仓库,价钱好说。”
仓库都是民房,能住人,能放货,比客栈大,环境比大通铺好。
黎峰算算日子,不到九月,过了中秋就要来了。
可能是八月二十一、二十二到。看天气和货量。
洪老五垂眸想想,心中有数,便点头道:“你们到了码头,要是没见着我,就找小洪管事。”
黎峰应下,给他递了一只食盒。
“才捉了匪徒,我们想提前回乡避避风头。兄弟几个都五大三粗的,没好手艺,就买了些月饼,中秋要来了,提前送个节。”
这礼轻,有心意,正是感情好的时候,洪老五笑眯眯收了。
此行圆满,黎峰让兄弟们收拾东西,他又带一篮子月饼,去找谢岩告辞。
他们是七月十五出发,七月二十一到的。
八月初二捉的匪徒,今天初四。
谢岩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县城,没读几天书,全在路上奔波了,于学业不利。
可怜他一个书呆子独自在异地他乡读书,黎峰今天没说炫耀的话,只说他们要回家了。
他特地傍晚过来,这时府学已经下课,书生们吃过晚饭,就能休息了,宵禁之前回去就行。
谢岩跟书童说了声,让他把月饼拿去学舍,他请黎峰吃饭,就在府学附近找家饭馆。
黎峰连吃两天酒,肚子里烧得慌,这顿饭点了两盘素菜吃。
谢岩皱眉:“你点肉啊,我身上有银子,我夫郎帮我订餐了,小书童还去乌平之家的布庄拿了四季衣裳过来,我都没花钱。”
黎峰不用:“我吃腻了。”
他说谢岩:“你什么毛病,话没两句就提夫郎,要攀比是吧?”
谢岩乐了:“比就比,我夫郎拿得出手,哪里都好!”
黎峰轻易就赢了:“我马上回去,跟夫郎一起过中秋。”
谢岩:“……”
哎!
说起来,他俩也没什么好比的,黎峰回家还要收山菌,生意做起来,只会更忙。陆柳怀着孩子,两人亲密都不方便。就跟饿极了,望着一碗好饭,只能看,不能下嘴一样。只顾着馋了。
谢岩问他们这阵子怎样:“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黎峰简要说了下这几天的事,总体很顺利,很平淡。
登高楼要了五百斤的货,他又去丁家烧刀子问过,这是陆杨的人脉关系,上回没音信,这次介绍朋友拿了三百斤菌子。他们余下三百斤的货,拉去码头卖了。
卖完货,他们没歇息,把武器放在乌平之家的铺面里,他们拐弯去码头,说扛大包,就找管事的找活干。
忙到前两天,无事发生,乱七八糟的事听了不少,符合预期,对码头各势力了解颇多。
直到前天,那个匪徒冲上了岸。
黎峰说:“水匪不在水上待着,跑到岸上,这就是找死。”
谢岩最近看了很多实例,对这些事有些旁的看法。
他左右看看,低声跟黎峰说:“沿着这条运河,有很多码头,码头与码头之间是有生意竞争的。岸上做生意,水上也做生意。无本万利。有些水匪,是被人养着的。”
黎峰大为惊讶,相比这件事,他对谢岩的变化更惊讶。
“府学还教这个?”
谢岩摇头又点头:“现在教的不多,都是文章相关的,一地有一地的政事,我既然在府学上课,教官们出题,也以府城的政令为主。这些都很……嗯,很表面,我另外看了很多书。”
看书是学不到太深的东西,很多话不会太直白,谢岩又做了一番钻研。
他早发现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很多潜在规则。
比如罗家兄弟身为官差,却能给他们家找来一帮混子助阵,把田契拿回来。
他不能说官通匪,他只能说,能在码头聚起一帮商户的人,定然跟水匪有关系。
他们有关系,别的码头管事也能有关系。平常能互惠互利,怎么不叫养着水匪?这些人总要上岸的。
黎峰眉心皱皱,继而舒展。
“这都什么书上写的?你给我也弄两本看看。”
谢岩做了很多笔记,他要重复看,要教乌平之,还没备份。闻言说:“下次吧,我这回没准备,你下次来府城,我就要跟你们一起回县里了。文章字多,学起来慢,我路上讲给你们听。你们打听势力分布,不如了解势力构成。”
黎峰倒茶,真心实意敬他:“你长进不少。”
谢岩喝得舒坦,笑眯眯说:“两地分别,吃相思的苦,我不努力钻研,实在对不住这么远的路。”
谢岩写了家书,委托黎峰捎带回去。
他给娘写了,也给陆杨写了。
考期越来越近,一刻都耽误不得,他还给乌平之写了信,上头都是他筛选过的文章,让乌平之多看看,也要多写作文,等他回县,会逐篇检查。
黎峰再问有没有别的事,谢岩说:“你见了我夫郎,问他有没有去医馆摸脉,要是没去,你让他一定要去。入秋了,到了秋季,他能换药方了。不用等我一起,让娘陪他去。”
其他的事就没有了。
黎峰想了想,又问他:“你在府学怎样?同窗们友善吗?你卖书的名声响,这边的书生们有没有针对你?”
他是进不了府学,但书生们总要出门,捉着打一顿也行。
谢岩摇头:“友善的有,嘲讽的也有。我不理他们。考完乡试,他们还有几人是我同窗?与他们置气,伤我前程。”
他语气平淡,说着极为霸道的话。
黎峰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是有股锐气的,和山寨里的猎户不一样,这股锐气,源自骄傲与自信,而不是裹着血腥的冲劲儿。
黎峰又敬他一杯茶:“你有数就行,我们明天就回了。我过了中秋就来府城,山菌出货挺快,约莫八月底,你就能回县城了。”
下次过来,他们不会在府城久留,卖完货就走。
谢岩喝了茶,一起吃完这顿晚饭,跟黎峰出饭馆,他回府学,黎峰回客栈。
谢岩到学舍,把月饼分给书童吃,拿了两枚装上,背着书包去了静室。
府学的书房叫静室,大家都是借书回学舍看。
谢岩不借书,他到静室,一拿五六本,跟静室看门人挤一张桌子,摆出笔墨纸砚,先把书籍目录都看完,然后快速过一遍,提笔开始写以后,就是几本书乱翻了。
他好几次忘我,都差点顺手把书拆了,被这看门人打了几十次手板。打的左手,现在都肿着。
他分了一块月饼给看门人吃。
看门人是个老头子,平常最爱看棋谱,也爱约谢岩下棋,棋品极差,不是悔棋就是满盘搅乱强行重来。
谢岩不爱跟他下棋,但他说,跟他下棋,才允许坐这儿读书。允许他悔棋,才会给谢岩留好书。
好书都被借出去了。谢岩在府学的人缘一般,看他不顺眼的人,能把书一直压手里,他很难看得见。他来府学,就是要看好书的。所以他跟这个烂棋篓子下了好久的棋。
今天见了黎峰,他才发现这个好久,竟然不足半个月。
天啊。
他还不知这个老头姓什么,问及怎样称呼,他都让谢岩喊他老头。
这太不尊重人,谢岩通常喊他老先生。有同窗来借书,恰好听见,都特别诧异,觉着谢岩不是正常人。
谢岩由此推测,这位老先生的烂棋很出名。
老先生跟谢岩说:“过几天我就要回家过节了,我儿子回家了,这张桌子就给你一个人用了。”
谢岩点头应好。
老先生问他:“你不回家过中秋?中秋休沐。”
谢岩摇头,笔尖好久没落下,他叹口气,放下笔,拿起月饼看。
他才吃饱饭,吃不下月饼了。他就看看。
今年中秋不能跟家人团圆,明年也不行。
乡试第三场,在八月十五。
怎么这么倒霉。
他看月饼都碍眼。
他把月饼放下,问老先生:“您下棋吗?”
老先生两眼发光:“下!”
都说棋如人生,落子无悔,棋品如人品。
老先生是个烂棋篓子,谢岩的棋风则很正。他人如其名,稳如磐石,不论棋局怎样变化,经由一只大手怎样拨动,他都不急不躁,眼里只有面前的棋盘和黑白棋子。然后根据棋局去落子。
前两天,老先生连着悔了五局棋,告诉谢岩一个道理——不在乎棋局输赢,不在乎棋友品德,也能浪费他时间、影响他心情。他入局,就无法置身事外。
谢岩当时有些恼怒,过了会儿他又平静了。
他能学会这个道理,就不算浪费。而且他是能赢的。
他较真,就会赢。
满盘搅乱了,就再来一盘。
他年轻,他能熬,他非要赢。
棋盘如罗网,在他脑海中浮现。落一子,观百步,棋局尽在掌握。
他不如老先生贪心,总要吃一大片。他如蚂蚁吞象,一颗棋子也是吃。积小胜为大胜。
老先生棋品万般差,唯独一点好,输了也乐呵呵的。
他说:“这烂棋你也能下赢,后生可畏。”
谢岩赢一局,心里情绪才舒畅了些。
他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人生更烂,要赢,就要入局走一遭。
老先生说:“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谢岩不来了。
今天烂过了,要好好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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