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是陆长贵的孙女,陈秀萍的大丫。陆长贵家跟陆明江家隔的不远,五六百米的距离,隔着旁边的山坡拐了个弯,中间一条小路将两家连在一处,但是平时没有大事来往并不多。
陆长贵的媳妇简招娣是个极难相与的,不是王明芳那种掐尖要强,却比那种更恼火,小心眼,喜欢贪小便宜,懒的不行,没事就东家长西家短的乱嚼,满嘴的是非,陆长贵自己也是个混不吝的,说话不带脑子,还管不住自己媳妇。
所以,陆长贵家里是真的穷,一穷二白,名副其实的贫农。早先划成分的时候,两口子得意的哦,上蹿下跳的,好像他们家穷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好像他们家穷就能从大食堂多分一勺饭一样。
那会儿还真是,两口子,一女三儿四个孩子,劳力本来就不多,但是那会儿是集体大锅饭,劳力不够那就别人来凑,家里的孩子也能领到饭,于是这偷奸耍滑的性子就越磨越圆润。
后来,大食堂解散了,多劳多得,按工分算口粮了,一家人就难过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会儿陆大凤和陆明建都大了,能干活了,晓得陆明福和陆明洪也能挣上二分工了,一家人勒紧裤腰带,靠着人头粮,靠着借支,到也没给饿死。
但是吧,总归是名声不好听,没人能瞧得起。
陈秀萍嫁到他们家除了因为自己家里情况不好之外,还因为被算计。
那会儿知青刚刚下乡,队上没有知青点,没法安顿,把几个知青暂时的安排到了社员家里,具体安排到谁家,生产队长说了也不算,就让社员自己抓阄。
简招娣就好死不死的抓到了一个名额。
那个名额就是陈秀萍。
得知家里要来一个女知青,简招娣做梦都要笑醒了。原因无他,一家子名声不好,陆明建年龄早就够了却一直说不到媳妇。这住到家里来的女知青可不就是老天爷给他们家送来的媳妇么?
陈秀萍在陆长贵家刚刚住了半个月就出了事情,说是陆明建半夜走错了屋进了她睡觉的屋里爬上去。
简招娣却不承认,说是陈秀萍不要脸,勾引了他儿子。
到底什么情况别人也不清楚,反正不管怎样陈秀萍都是骑虎难下。两个人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要么就结婚,要么就得去挨批。她家里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妙了,她不能再因为作风问题去挨批,再去连累家里面,于是就那么顺理成章的跟陆明建领了证,从此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不提她在陆长发家怎么煎熬的,今天是秋收上工的第一天,虽然没出太阳,但是却闷热的不行,好像晴了许久的天马上就要迎来一场雨一样。
掰玉米分三步,妇女负责掰,这个八分工,劳力负责往回背这个十分,向陆东临这么十三四的半大的孩子那就是去砍玉米秸秆,这个也有六分工。
陈秀萍本来应该背着筐子在地里面掰玉米的,掰好之后往男人们的背篓里面倒就行,这样也能八分工的。可简招娣骂骂咧咧的非要她跟那些男人一样往麦场背玉米。
陈秀萍身体不对劲了很长时间了,跑了两趟整个人都不行了,汗滴滴答答的往下淌,一脸菜色微微发青第三趟的时候刚刚迈开步子就没站稳,一下就从地坎子上栽了下去。
地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那石坎子可是有点高度,何况身上还背着满满一背篓玉米。
等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把她身上的背篓扯下来,将人弄起来的时候,陈秀萍满脸是血,人事不知。
简招娣跟没那回事一样,还在那破口大骂,什么丧门星乱七八糟的什么话都有。
陆明海懒得搭理她一个婆娘家,直接吼了陆明建:“你是死人,眼睛瞎了?看不到你媳妇没气了?还不赶紧把人弄回去?”
陆明建是个没脑子的,张口就接了一句:“人都没气了我还弄回去干啥?”
陆明海气的拿起手里的拐耙子就上去揍人,被人拉住,刘朝兴训了陆明建一顿,然后让人帮忙搭手和他一起把陈秀萍给弄了回去。
再三叮咛让他去大队卫生室找大夫过来给看看,简招娣跳的老高:“不许去,那么个没用的玩意儿,活着就是浪费粮食,还不如死了。”去卫生室找大夫过来怎么也得两毛钱,她才不会给那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傻婆娘花钱。
她不松口不给钱,陆明建也没法去找大夫,他们家在生产队有点名气,卫生室那边都不敢赊账给他们赊账基本上就没可能要到手。
他自己的媳妇他都不疼惜,别人还能说什么,这年月谁家日子都不好过,没人愿意去当那个冤大头,能做的不过是茶余饭后唏嘘几声。
想当初陈秀萍来陆家咀的时候也是白白嫩嫩生的挺好看的一姑娘,谁能想到陆长贵一家子都没一个有人性的,硬生生把人拖进火坑,糟蹋了。
地里忙着,陈秀萍又出了事情,自然没有人去管大丫。
小丫头是饿急了,想着找娘,找来找去就从那条小路跑到了陆东平家里。
等她跑的没影了,温婉才回头去了屋里,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将自己和陆东平头天换下来的衣裳放篮子里,锁门去了竹林边上洗衣裳。
这还是她头一回正式的给陆东平洗衣裳,在她的要求和影响下陆东平换衣裳换的也勤,夏天,一动一身汗,不换勤一点身上那个味道实在大的不行。勤快一点,衣裳上面就沾点汗味儿,打点肥皂搓搓就行,倒也不费什么事情。
下午三点上工,要到太阳落山天快黑的时候才下工。
麦场上热闹的很,好些上了年纪不能下地挣工分的老年人带着孩子在麦场剥玉米。
这是个轻省活,干一天也有四分工,自然不能在家里闲着。
外面到处都忙忙碌碌的,大丫在院子里哭的喉咙都哑了,总算把陈秀萍给哭醒了。
眼睛有点睁不起来,陆明建将人弄回来之后不仅没请大夫,连陈秀萍脸上的血都没擦。这会儿血凝结成痂,长在了头发上和脸上。
晌午吃饭,她没醒,自然没人管她,不止没管她,大丫也没人管。
简招娣眼里的赔钱货,陆明建被她教的也是这样想的,小丫头片子就不该生下来,生下来就是浪费粮食,养大了就是人家的人了,陈秀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丫饿的在路边上拔猪草吃,吃完之后又拉了,没人给她擦屁股,就特别的痒特别的难受,她就用手去抠,糊的到处都是。
等她觉得抠的舒服了,然后就拍着小手往灶房走,她渴了,她记得那边有可以喝的东西,喝了就不渴了。
谁知道翻门槛的时候没翻利索,一下子就给挂住了。
摔跤摔疼了可不就得哭。
哭声让陈秀萍从昏厥中醒来。
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昏暗的屋顶,听着外面的哭声,她突然就不想活了。
坚持了这么久,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坍塌了。
她回不去了,活着,得一辈子受着煎熬着。可就这样死了,她不甘心。
她这辈子毁了,就是被这一家子给毁了的。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她的心也是阴沉沉的。
没有人知道,都在地里忙着。
温婉掐着时间烧火做饭,手上的水泡还疼的不行,却不能不动。家里人都在上工,她不去,好歹也得干点什么才行。
头天自留地里面摘下来的菜还有,她各样弄了点一锅炖了,然后和了点细粮醒那里打算晚上揪面片。
明天她想去公社,也不知道公社那边卖肉的地方在哪里,想买点肉,炖汤包饺子都行,这么热的天这么累的活,不吃好哪行。
一边琢磨一边忙活,哪怕早上成功的活过一次面,她还是弄的小心翼翼。
陆东平说和面要三光,盆子光溜溜,面光溜溜,手光溜溜,但是她一样都不行,勉强能把面揉光堂,手上和盆子上粘的到处都是。
还没来得及收拾,外面就传来一道细细的喊声:“温婉,温婉在家吗?”
声音明显气息不稳,像是一阵风就能给吹散了似的。
温婉一手的面也来不及弄,转身朝外面看了一眼,一个衣衫褴褛瘦弱的不像样子的女人紧张的揪着衣裳角站在外面。
“陈秀萍,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陈秀萍看着她,看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温婉就是书上说的那样,是悬挂于高空的明月,而自己,也曾在天上做过星星,可如今,就是路边上任人践踏的沙土。
龟裂到冒血的唇蠕动了两下才发出声音:“温婉,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五毛钱?”
借钱?温婉愣了一下,她跟陈秀萍并不太熟,陈秀萍怎么会想着来跟自己借钱的。
陈秀萍见她迟迟不开口心里有些发急:“我,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在这边也没个熟人,我会还你的,一定会还的。”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会还的。
温婉点点头:“行,行吧,你等我一下。”
五毛钱她还是有的,她不确定陈秀萍能不能还得起,但是,她没办法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说出拒绝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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