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琼听到孩子都被放走,而且皇上也同意了不再服用丹药,他提着的心总算是咯噔放了下来。
可那根紧绷的弦一旦放松,紧接着一股如潮的悲伤就将他吞没。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宫里的。
吴启含,他最敬爱的父亲就这么没了。
被慎刑司的人活活打死。
他想象不出父亲受刑后的样子。
他是不是还如往常一般,挺直腰板,不论别人说了什么,都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
或许,他是不是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就这么被抓起来拷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宫里据理力争什么。
吴琼开始后悔,他平时总不想和父亲提起自己在大理寺经手的案子,嫌他总是问东问西。
如果出门前多和他说说这件失踪案,如果进宫之前先回趟家。
他是不是就能理解自己的做法,他也会为这样的儿子骄傲吧。
盛弘砚到底不放心,小金子一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在外面等着。
听到盛弘砚和吴琼一起在宫门跪着的时候,他腿都麻了。
若出点什么意外,他真觉得天要塌了。
幸好盛弘砚安然无恙地走出殿中,这起码说明陛下没有降罪。
他家殿下平时不卷入朝政,结果这段时日一参与就全是大事。
先是先太子那边的运粮案,逼得殿下差点成了外通敌国的叛徒。
现在又是这个乞儿失踪案,竟直接和皇上挂了钩。
这是什么运气啊,以后殿下还是不要管那些繁杂的朝事,专注自己的游山玩水吧。
“殿下,快上马,吴少卿这是怎么了?”
看到脸白得像张纸一样的吴琼,小金子吓得一愣。
“快,扶他上车。”
“哦哦!”
小金子急得握住他另一边胳膊就往上端。
吴琼身子伏在马车边上,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吴琼!”
盛弘砚一声惊呼,手立时一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吴琼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就那么倒了下去。
“殿下,吴少卿这应该是急火攻心,他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小金子一面把人扶到车上,一面问道。
“他父亲去了。”
身周呼啸的风都好似停了下来,为这个突然的消息而悲伤。
“殿下,那咱们去哪?”
小金子双手冰凉,后脊背也发凉。
果然还是有人送命了吗?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吴琼的父亲。
“去吴府,甘洛呢?”
“他不敢贸然过来,在二道门等着呢。”
“让他立刻去济生堂请沈公子。”
“是,殿下,咱们快些走,甘洛就在那里等着的。”
蔺音心在内阁,一直关注着御前的动静,这时也赶到了二道门处,和甘洛站在一起。
看到吴琼闭眼昏迷的样子,又听盛弘砚说起沈明谦赶到御前,她心里一阵接一阵地恐惧掠过。
盛弘砚察觉出她脸色越来越差,担心询问。
吴琼已经被打击成了这个样子,不能再有人出事。
蔺音心默不作声,只手猛地覆到他手背上,一片冰凉。
盛弘砚一愣,犹豫了一瞬,双手握住,安慰道:
“会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蔺音心沉沉呼出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那个隐隐的直觉。
回到吴府时,他们再次撞见羽林卫的人。
这次他们是来送人的。
这次羽林卫来的人少,只来了三个,两个抬着担架,一个在前面带路。
那是个简单的木架子,上面盖了块沾满泥垢和血迹,看不出颜色的麻布。
将人粗鲁地放到地上,担架还要再用,又被拿走。
吴夫人早等在门外,看到这场景站都站不住了,跪着往前够丈夫的尸首。
盛弘砚和小金子扶吴琼下车,许是听到了母亲的哭喊,他又睁开了眼,悠悠醒转过来。
蔺音心扶着泣不成声的吴夫人,跟着一起止不住地落泪。
吴先生那个样子,任谁看到都会难受。
身上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十个手指被用了夹棍,满是血,涨得发紫发灰,关节就那么软软垂着,已经断了。
身上也满是鞭痕,还有几处烫痕,跟衣服沾在一处,血肉模糊,衣服早嵌了进去。
头顶发髻已乱,一大半头发散着,全都湿了,不知是血还是汗。
吴家几个下人只看了一眼就惊得捂嘴,再不敢看过去。
吴夫人先开始还撑得住,可看到儿子也是一副苍白潦倒的样子,再顶不住,一头栽到地上。
吴府门前乱成一团,本来还有一两个邻居围观,可一看羽林卫的人都来了,吴先生又那般惨状,全都吓得回了自己家。
生怕受到什么牵连。
蔺音心拳头攥得紧紧的,活了两世,饶是在战场上征战一番,她也没看到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快来帮忙啊!”
她一手小心翼翼扶着吴先生的脖子,抬头对还愣在那里不敢上前的吴府下人。
人都成这样了,不赶快抬进家里,还任由着这么摊在冰凉的地上吗?
吴琼本还由盛弘砚扶着,他胳膊抽出,直直看着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父亲,脸上满是平静。
“我来,谁都不用。”
他手颤得难以自抑,声音却是异常沉静,上前缓缓蹲下,默默擦去吴先生脸上的血迹。
蔺音心别过头去,潸然泪下。
“父亲,儿子抱你回家,父亲再忍一忍疼,咱们就进家里了。”
吴琼突然笑了,身上猛地用力,起身时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可他咬牙撑住,手上的颤抖更剧。
“好轻啊。”
吴琼在原地定了定,兀自低声叹道。
蔺音心眼中泪水汹涌,心尖满是酸楚。
只短短半日,被打成这样,那得是怎样的折磨啊。
吴先生受了这般苦难,好好的一个人,就如一片落叶般静静躺在吴琼怀里,枯黄无力轻薄。
“沈公子来了!”
甘洛领着沈铭,不知从哪找到了车马,疾驰而来。
沈铭没等车完全停下就飞跃下来,直接奔到吴琼身边。
看着他怀里一团血肉的吴先生,紧蹙的眉团终是放了下来,只默默摇头,说出两个字:
“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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