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就这般坐着，期间裴骃免不得多问几句，无外乎“你为何在扬州”“扮男子扮上瘾了”以及“你怎得也将脸上弄成这样”。
这个“也”字让她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就看向对面即便是坐着也能瞧出身形颀长的男子。
但她只回了：“方便行事。”然后缄口。
车内一时安静无声，过不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她当先矮身出去，一阵浓郁的脂粉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抬头便看到漫天华彩中醒目的“海棠苑”三字。
宋清心里咯噔一下。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后便被人拿折扇点了下肩头。
“别挡在这呀，方才便告诉你，有话直说，你要是不想进去，就在车内等着，”裴骃瞧她蹙着眉头，笑着道：“约摸一个时辰，我们便出来了。”
他说我们，自然指的是和车内的玄袍男子。
跟过来的张礼几人却急了，并不想让三小姐去这等风月场所，当即凑过来低声道：“我们便在外头等一会。”
宋清正待点头，却听到身后纷沓而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楼里的妈妈带着个粉裙低垂的女子迎将出来。
却是红蕊姑娘。
都道红蕊是继红绡之后的台柱子，能让她出场的必定是大人物。
车马让道，宋清顺势坐在车辕，等车马行到路边才跃下。
“真是巧，你最好还是躲一躲吧，”裴骃提醒她：“这车里不是旁人，正是扬州的布政使司程素，你要是不想跟着一道进去就快些走。”
程大人？可是程素？
宋清惊疑不定，裴骃这趟来何时与程素搭上线了。
所以他们来海棠苑并非是寻花问柳而是来查案子的。
男子锦绣华服，年约三十出头，油头粉面好不油腻，见着裴骃，笑道：“子陵，你也来了。”
宋清想往后退，却一脚踩在身后人的鞋履上，她回首，被她踩了一脚的玄袍男子避开她，海棠苑高悬了十几盏灯，亮光投掷在他玄色的披风兜帽上，似镀了层柔和的光。
熟悉的让她不由得怀疑，这人莫不是自己认识的。
来不及多想，裴骃已拢着袖子上前。
暴露在人群视野里的宋清有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她在程素的目光中也拱了拱手。
“这二位是？”程素面露好奇。
裴骃引荐了玄袍男子与宋清，待拱手行礼后，面露倾慕之色：“这二人亦是在下的好友，他们听闻程大人今日有大作展示，便斗胆带来见见世面，还望大人您勿怪。”
程素受到吹捧，笑的眼眯成一条缝，随即看着玄袍男子道：“怎么，见了本官也不摘下兜帽？”
说着神色有些不悦。
他转而看到宋清脸上那块红痕同样带着嫌弃。
不就是一块痕迹麽，难道黄金白银上蹭上污迹他便弃之不要？只怕仍旧趋之若鹜。
“大人恕罪，在下这位好友脸上带伤，万一惊了大人，就不好了，”裴骃拿腔拿调的辩了几句，俊朗的面庞已然是为难。
程素却摆摆手，不以为意。
既如此，也就不好藏着掖着，玄袍男子顿了顿，垂首半晌，便上前几步，抬起手指按在兜帽边缘。
他指节生的修长好看，莹润似玉，不知面貌受了怎生的伤。
而随着帽檐往下拉扯了一分，便见程素脸色发白的倒退一步，望着玄袍男子的目光都充满了嫌恶。
宋清面向玄袍男子的背影，一分一毫都看不到，冷不防听到玄袍男子哑声道：“在下仰慕程大人多年，早些时候还在苏州便知晓大人丹青斐然，若因在下的相貌惊到大人，在下这厢赔礼了。”
言毕深深的作了一揖，只是声音无比沙哑，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实难与他这青竹般挺拔的身姿相符，而边上几个士子显然也露出诧异。
程素心中快慰，也未计较他丑陋的相貌，挥挥手道：“那就一起进来吧。”
她来的目的是为了与裴骃说要事，怎么好进去海棠苑，便挪到他身后，扯住他衣袖：“我在外头等你。”
“程大人都开口了，你要是不进去，没得他要生气，他一生气，万一将我们赶出去，那今日的计划不就打了水漂，你且忍耐一下，待会就跟着我这位好友，”哗啦一声，他打开折扇挡住唇边，低声回她。
宋清不好真的打乱他们的计划，想了想当真点头应下。
而不远处的侍卫见她如此，急的抓耳挠腮，想径直将三小姐带走，却被楼里的伙计和程家家厮格挡在人墙外。
她将手背在身后，朝几人摆摆手。
玄袍男子望着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是因兜帽将他整张脸遮挡住，瞧不到相貌神情，平添了几分神秘。
宋清不敢大意，一直紧紧跟在二人身后，待绕过一座巨大的山水屏风，眼前豁然亮敞。
两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嵌在一人高的圆柱顶端，头顶一盏硕大的特制灯笼，明珠的光混着灯光，朦朦胧胧的，内里装饰奢华靡丽。
正中央的圆台上歌姬正随着音律旋身作舞，雪白的玉足间串着叮咚金铃，随着舞娘曼妙动作发出悦耳声响。
只一点比较奇怪，竟无客人。
反而在引蹄那侍立了数名腰挎佩刀的厮吏。
她见状，立即低头，转念又想，自己这样装扮加上又是在扬州，没那么容易被认出便又神色坦然的抬首，这一抬头，察觉到身侧目光，下意识的迎上去。
玄袍男子没料到她这般警觉，视线来不及收回，便隔着兜帽撞在一处。
他接二连三的看她，以至她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盛。
待上了楼上雅间，早有数名衣着锦绣的贵族公子等候，见了程素，纷纷上前拱手行礼，一时间，此起彼伏的阿谀奉承。
程素面露得色，当即让人将自己近来的画作取出。
拢共十数幅画，由着他带进来的家厮一字摆开，说是供人欣赏，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思，想多听几句好听话。
她平生还未曾见过这般奢靡的场景，心中焦灼，却不得不压下情绪，蹙眉安静的站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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