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内,宋家
宋钰收到书信已是数日前的事,一封信,翻来覆去的看,边角都快被磨出毛角,这个时间,宋清该是早就从扬州出发,满打满算到了七月底便能抵达潮州,等再过段时日,二皇子与某成亲后,去往金陵,宋钰随行,原本作为都督府的京卫指挥,承领皇命无可厚非,可金陵除了睿王赵逢还有个税使刘印忠。
其人在上京时虽为司礼监掌印,为人就已经够张扬,不过这些事也都是宋钰从同僚口中七拼八凑听来的。
至于坊间所传,刘印忠之所以调任金陵,便是锋芒过于显露。
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实,也无从考量。
书房内,宋钰铺纸磨墨,提笔写信,一封既成后唤了府上侍卫送到扬州沈家。
金陵距离扬州不算远,他又多年未见沈骁,趁此机会便去扬州一趟。
天际还未泛出鱼肚白,远处仍然一片黑暗,旷野寂静,偶能听到树林间的异响,宋清靠在车壁,睡意朦胧,马车停下的瞬间,她便睁开眼,先是按住臂弩,低声问:“可是到了?”
宝应县虽是个小县城,可此时易正堂也出动了衙署大半的吏从,甚至县城的百姓也扛着铁锨等物守在必经之处。
对方提灯,往前照了照,待看清来人,忙道:“原来是梁侍卫……”
梁江点头:“大人可在衙署内?”
“在的,梁侍卫这边请,”说着让出一条路来,有人引着他们往县内走,宋清醒神,挑了帘子往外看,还未天亮,但街边已有些铺子开门营生,铺门前氤氲着水汽和锅内的热浪,空气中浓香的骨汤,诱人食指大动,张礼自去买了热乎乎的肉饼,递到车内,宋清捏着纸包,却是一口未动。
马上的青年敲了敲车厢,声音温和:“越是这种摊贩上的吃食,越是别有一番滋味,想的太多,反倒受其累,前头不远便是衙门,既想知道首尾,总要先垫垫肚子。”
宋清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饼,轻声道谢,她却是将纸包叠好,摆在车柜上,不时,抵达衙门,天越发的黑沉,檐下两角灯笼轻晃,几名吏从见了自己人,即刻放行,宋清下了马车,见衙署里同样戒备森严,弹丸之地却不断的有人巡视,这当中有些人竟眼熟至极,宋清想了想,是在那艘巡视船上见过的人,着棉甲的将士朝她这边望了眼,随即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送姑娘?是你啊,你怎么会到这儿的,”小将士欣喜的看着她,因还在队伍中不得停下,便匆匆同她道:“我是良子,赵参将这几日很是担心,如今见姑娘全须全尾的,回头我便告诉他,省得他日日吃睡不好。”
宋清定睛一看,果然是良子,他走的快,她只来得及道了声“劳烦你了”,那孩子便被身后的人推搡着继续往前走。
她倒是听说了,赵平在追捕逃窜的贼匪,追到宝应县,如今能见到良子也就不足为奇。
裴骃行在前,闻声顿住脚步,转首看她:“早就知你人缘广,倒是没想到走到哪都能遇到认识的人。”
她淡淡道:“日前见过,若不是海疆所的兄弟,我和张礼他们只怕没那么容易逃开徐达的人。”
提起徐达,宋清想到一事:“徐家有三子,如今徐达潜逃在外,他们可否逮捕了?”
“他们不在扬州,现下在松江,不过堂弟已着人去松江知会当地的知府,”不管徐达做什么打算,他的子女必然是逃不过去。
院内树影摇晃,雨水渐渐停歇,侧堂边的房内却陡然传来一阵喧哗,木门打开,浓重的血腥味融入雨夜,空气中涌动着躁闷,屋内的烛光透出来,人影晃过去,发出杂乱的声响。
有一老者急急而出,须臾,吆了衙吏准备热水,一盆盆的水端进去,送出来,变成了红彤彤的血水。
宋清与裴骃被拦截在外,但从衙门的师爷口中得知,屋子里的人被一刀扎入心脏,性命垂危,扬州来的神医正按着他放血。
宋清知晓是萧陌,至于中毒者,她心中忽然提了口气,问:“请问师爷,大理寺少卿裴大人何在?”
裴骃挑眉,一眼看出来小姑娘心思,替那师爷回道:“你还不知他的功夫,寻常人伤不到的,但是……”
举凡但是可是之后跟着的鲜少有好话。
果然又听到他说:“他之前的伤还未完全恢复,听梁江说,这次又因为你受了伤,真是不让人省心,待回了上京我都不知如何跟大伯父交代。”说话间叹了几口气。
宋清诧异的望着他:“因为我?”
宋家的侍卫听不下去了,觉得裴骃纯粹是在胡说八道,张盛嘴快:“裴公子莫要乱说,我家小姐人在扬州根本没有跟着来宝应县,如何就成了我们小姐的过错了。”
若说之前裴鹤铭的确救过宋清,他们兄弟几个感激不尽,但也不能漫天胡说。
梁江蹙眉:“那蒙面人说了句话,才乱了大人心思,叫对方有可乘之机。”
“说说吧,什么话?”裴骃问。
听此,梁江犹豫着,察觉少女的目光,咬牙将那句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千想万想,也没料到,真是因为她,宋清心口跳的越发的快,热流从胸腔缓慢的窜起来,她反应都慢了几拍,有不解,有诧异,更多了三分茫然。
最后腾起愧疚。
“是我不好,若我不在扬州,裴大人也不会分心,但留在扬州我并不后悔。”
所以重点是后不后悔的问题?
裴骃看她一副自责样,摇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到一抹竹青袍角在夜幕下映入眼帘,青年身姿挺拔面容清隽,眉头微微蹙着,右手扶着门框,正待往外走,那老者却唤住他。
“大人,灶间还熬着药,您先坐着稍微等一等,莫要四处走动,”老者说着便上手去搀他。
裴鹤铭摆摆手,声色低沉:“无事,有劳杜大夫。”
他的一双眼,分明是看向站在院内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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