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只听到这里,就替自己夫君叹了口气。
那些书信干系重大,难怪他今日耽搁到这么晚才回来。这种事情只怕比想象中还要不好处理,以他如今的地位,稍有不慎,就会会引起世家反弹。
但她想了想才道:“之前你不是说了,陛下不欲追究此事吗?”
因为真的要追究起来,这位小陛下只怕要丢不开面子。
八王爷毕竟出身高贵,母族不凡。昔日他曾在朝中经营多年,再加上这几年世家勋贵们心思各异,暗地里背着上头不知和八王爷有多少往来。就比方说这次八王爷从西北长驱直下,一路上给他大开方便之门的人就不知有多少。虽然他们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怂了,想坐山观虎斗,但真的要查不知能牵连出多少人。
沈端砚淡淡地嗯了一声:“陛下准备在书信抵京的当日,召群臣入宫,当着他们的面将那车书信付之一炬。”
年清沅愣了一下,好半天也不知如何评价,只说了一声:“陛下真是……一位仁君啊。”
怕不是在效仿太祖。
昔日太祖征战天下,最终入京之时,京中的前朝旧臣惶惶不可终日。这伙人久在京中,没少与太祖为敌,即便是后来太祖割据一方,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想投奔逐鹿天下的其他部族。后来太祖一统天下,那些他们暗中与别部往来的书信自然也落入太祖的手中。
孰料太祖登基那日,将那些书信付之一炬,称既已改年号为天启,便不再追究往事。此事被史官记载下来,遂成一段佳话,皆道太祖胸襟宽广,不曾想今日这位小陛下竟然也想效仿先祖此举,真是让人不只如何评价。
沈端砚的声音中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疲倦:“昔日太祖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因为新朝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免不得要让那群人以为风浪过去,不生事端。但如今——”
如今的朝廷虽也是用人之际,却和开国初年不同。
世家在朝中安插的官僚已经不少,他们费了好些年的功夫才拔去不少钉子。小皇帝为博仁厚之名,想要将此事揭过不提,那些生性如豺狼虎豹一样的世家面上装得感恩戴德,背地里指不定要怎么蠢蠢欲动,想要借机再撕咬下几块肉呢。
沈端砚的意思也不是要赶尽杀绝,而是要借机敲打世家,不能就此简单放过。可今晚他在宫中多次陈明利害,小皇帝始终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耗得众人都只觉疲惫,只好回复。
对小皇帝想要效法先祖之心,沈端砚只能在心里冷笑一声。
萤火之光,也配与月华争辉。
小皇帝最近,是越发不知自己的斤两了。
但是这些话他也不好对年清沅说,只是轻轻啄了一口她的面颊:“朝中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早早睡吧。”
……
到底是怀孕的月份大了,起初几个月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年清沅最近也觉得不舒服。一觉起来非但无精打采不说,还腰酸背痛,小腿发胀,虽然没到让人起不来床的地步,难免还是会心中烦闷 。
可偏等她醒来时,枕边人又上朝去了。
她只能气得自己一个人用早饭。
今早小厨房送来的早点里头有一道三丁包子,即以笋丁、鸡丁、肉丁作为馅料的包子,滋味鲜美。若是再加上参丁、虾丁,便是五丁包子,更是滋补。只可惜年清沅因为有孕在身,参丁不得多吃,包子也只能吃三丁的。
年清沅带着气吃了整整一屉包子,还没消下来,让半夏和甘草两人一顿好哄。
她们之前也听大夫说了,怀着身孕的人,脾气最是变幻无常,年清沅这样时不时闹一下小脾气的,反而能让她们放心。
等过了一会,年清沅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又去让人去年府把年景珩叫过来说话。
叫谢仪彤或者温韶她们,年清沅还觉得麻烦,但年景珩整天无所事事,没事就是斗鸡走狗,和那群狐朋狗友们鬼混,还不如来这里陪她说说话。
没一会,年景珩灰头土脸地来了。
年清沅一看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就心里有数了:“你又去找人家小乔大夫了?”
乔大夫就是之前给温韶接生那个女郎中,年景珩看人家姑娘生得好看,已经跟了人家一年多了。起初年夫人她们还以为年景珩终于好事将近了,只可惜乔大夫对他无意,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公事公办的态度,之后也劝年景珩不要再去打扰人家姑娘。
年景珩虽然听了话渐渐减少了和那位小乔大夫的往来,但隔三差五不免还是要去找她。
今日来沈府之前,他一见到乔大夫,就被对方告知,她要成亲了。
年景珩只觉一个晴天霹雳下来,在外六神无主地游荡,不想回年府,正好碰上了来叫他的人,直接就到沈府这边来了。
年清沅安慰他道:“你缠了人家这么久,也给人家造成了不少麻烦。既然小乔大夫都已经要成婚了,你也不要再想这回事了。稍后我让人备一份厚礼,给人家乔大夫送过去,也算是替你赔礼道歉了。”
年景珩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痴痴地看着前方道:“我总觉得她对我是有好感的。”
年清沅嗤笑一声:“有好感还要嫁给别人?年三爷,你可醒醒吧。”
年景珩蹭地一下直起身子,让丫鬟们都退下去才犹豫道:“我说的是真的,她还送我了我东西,说什么一句什么诗,就是送了我东西还要哭的意思。”他说着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对小小的珍珠坠子在年清沅眼前晃了一下,一看就是女子平时带在耳上的饰物。
这珍珠坠子成色一般,但年景珩却捧在掌心里一副爱若珍宝的模样,痴痴道:“你不要告诉别人,就连娘和二嫂也不准说。这是她送给我的,万一让人知道了,对她名声不好。”
年清沅若有所思地问道:“她跟你说的那句诗是不是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
年景珩挠了挠头:“对,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他的肯定后,年清沅冷笑一声:她先前和年夫人她们一样,都以为是年景珩不懂事,跟在人家姑娘身后给人家添麻烦。万万没想到,那位看着清高孤傲、目无下尘的乔大夫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原先叫年景珩过来,本是想揪着他说点有意思的事情来缓解心情,没想到最后反而变成了年清沅哄了他半天,总算把人给打发走了。
临走之前,年景珩倒是想起一件事,跟年清沅说了。
——卫国公府的婢女前段日子生下了萧忱的庶长子。
年清沅对卫国公府的事情不感兴趣,听完就抛在脑后。倒是那位手段高明的乔大夫勾出她几分好奇心,她一边让人送信给温韶,一边自己这里也差人去打听了消息。
沈端砚手底下的人办事倒是利落,没半天就把事情查清楚了。
原来这位乔大夫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她原本是临清伯府的庶女。只可惜因为宣平年间的事情,临清伯府和温家一样都没了爵位,只不过好歹还不至于发配西北,他们一家留在京城另谋生路。勋贵们大多都是吃得脑满肠肥,平日不事生产,临清伯府的人没了爵位之后便一蹶不振,一大家子过得很不容易。
这位乔大夫从生母那里学了点医术,专给女子诊病,经常出入于京中权贵人家的内宅,渐渐混出了名声,在家中也有几分地位。因她生得貌美,又素来清高孤傲,一副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模样,很是引动了一些人的心思,像年景珩这种想给她大献殷勤的人同时还有好几个,只是像他这么好骗的倒是不多。
乔大夫不久之后要嫁的也是一位皇室宗亲,说起来还是熟人。这人乃是十三王爷,论辈分陛下还得叫一声十三皇叔。隆庆年间夺嫡之时,这位王爷年龄还小,幸而躲过一场风波,如今是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和年景珩厮混的圈子也有不少交集。在一干追逐乔大夫的人中,算是身份最为尊贵的一位。
若是换了别的情况,年清沅顶多只是佩服这位乔大夫手段了得,能把好几个男人玩得团团转。但她偏要招惹了年景珩,临了要成婚了,还留下几句让人回味的话。
真是好手段。
年清沅冷笑一声。
虽然她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恶事来,不过她给年景珩的信物,还是得想个办法送回她手上。免得这位玲珑心窍的乔大夫,真要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可以瞒天过海了。
……
这天傍晚,乔韵音拎了医箱正要回府,才走到巷口就见自家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看到她回来,守在外头的下人连忙通报,马车上下来一位俊美青年。他玉冠束发,腰间坠了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顾盼行止之间颇有几分潇洒之气,一双桃花眼更是生得含情脉脉,往乔韵音所在的方向看来。
这人正是十三王爷。
乔韵音脸上一红,连忙道:“你怎么来了?”
按大周风俗,订了婚的男女虽然并非禁止见面,但还是少见为好。
十三王爷一笑:“我倒是要问你,怎么都是待嫁之人了,还整日去给人看病。我未来的王妃,怎么反倒成了别人家专属的女大夫了。”
乔韵音正色道:“吏部尚书家的女儿身患有疾,不便让寻常大夫看,我身为郎中,自然要走一趟。”她这话答得正气凛然,让十三王爷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最佩服她的便是这份虽为女子之身,仍一心悬壶济世的高洁,绝不似寻常庸脂俗粉那般整日只知勾心斗角、算计男子。所以他才会不计较身份,硬是要娶了乔韵音做他的王妃。
两人正站在门前说话,十三王爷突然瞥见巷口一个小厮正在鬼鬼祟祟地往这里张望 ,不由得眉头一皱,直接让人把那小厮抓了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见他气势非凡,也知道是贵人,连忙口齿清楚地表明来意,说是他们家夫人看到自家公子手里把玩着女子饰物,见着眼熟,知道是乔大夫的旧物,连忙让他送了过来,并向乔大夫致歉。
乔韵音一看小厮取出那对小小的珍珠坠子,心头一跳,面上神色一变。
十三王爷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家公子不知是哪一位?”
那小厮答道:“我家公子乃是年太傅家行三的那位。”
是年景珩。
十三王爷平素也是跟他厮混过的,一下就明白了。
从前年景珩追在乔韵音身后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后来乔韵音拒绝得厉害了,这人才渐渐不追在她后面。至于这对珍珠坠子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乔韵音无意中遗失,被那年三捡到了,所以特意差人来送还。
他还没多想,旁边的乔韵音先叹了一声:“先前我这对坠子丢了,还道是被那个路人拾取了,没想到是落在他的手里。这人也真是胡闹,若非他家的女眷看到了送了回来,留在他手里,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十三王爷道:“你不必担心,既然已经送回来了,就不会有事。年三那个人我跟他也是喝过酒的,不是那等会拿了你的东西,做什么文章的下作之人。”他自觉胸怀宽广,一番话也说的很是坦然,没有半分怀疑乔韵音的模样。
乔韵音只是又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只要十三王爷不起疑就好。
至于年家——
三月的天气里,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哪位在出手警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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