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原本想等晚上沈端砚回来,告诉他她今日发现的好事,没想到傍晚沈端砚倒是早早回来了,只是神色郁郁,一看就心情不好的模样。
她只好把这件事情搁在一旁为他倒茶添水,温柔小意地问他怎么了。
沈端砚被她一番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本想告诉她不必如此,又想她如今正怀着孕呢,做什么都是有情可原的,便也不再阻拦。
两人腻歪了一会,沈端砚才告诉她,今日长平郡王入京,朝中已经找了一处宅邸软禁他。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位郡王只怕要在那座宅邸里被圈进到老死。
至于查封出来的书信,小皇帝还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当廷烧得一干二净,引得群臣纷纷称颂少年皇帝的仁德。至于有些人心里怎么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这些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最糟糕的结果是今年的科举主考官也定了下来,小皇帝越过沈端砚之前提交上的一长串名单,最后随手点了世家出身的一位朝臣。
众所周知,科举历来是朝堂要事。
每任科举的主考官相当于那一年所有考生的座师,而那一批中了进士的考生日后免不了要入朝为官,所以选定主考官一事对日后朝廷的格局颇有影响,寒门和世家两边的人为此已经争夺过一段时日了,不想最后竟然是这个结局。
既然小皇帝拍了板,人定了也就定了,但事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若是先前小皇帝跟沈端砚说了要定那位大臣做主考官,即便他心有不愿也无可奈何。但问题就出在小皇帝出尔反尔,说变卦就变卦这件事上。身为皇帝,却言而无信,甚至将沈端砚这个首辅都玩弄于掌心之中,只怕小皇帝现在都在得意洋洋自己手段了得。可若非沈端砚这次替他兜下了,皇帝这一次的行为传出去,免不了要让不少大臣寒心。
年清沅听了也觉得小皇帝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宽慰了沈端砚几句。
沈端砚也不想把公事带到家里来,让清沅为他担忧,很快也转移了话题。
长平郡王既然已经押解入京,定远将军也回来了。再过不久,年清沅的二哥也要从西北归来,准备在殿前论功行赏。到时候,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沈端砚大概是真的觉得身心疲惫,很快就睡了过去。
黑暗之中,年清沅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头,发现那里果然还是皱着的,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在年清沅坚持不懈地几次抚平他的眉心后,熟睡之中的沈端砚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唇角微勾,眉头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
……
烟暖云舒,天气晴暖,院子里的一树梨花纷飞若雪,转眼三月就走到了末尾。
四月初的一天,年清沅正坐在家中看闲书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的小丫头来报:“夫人夫人,二公子进城了。”
今日正是年二和一干西北将领返京的日子。
早在前一天,年清沅便已经从沈端砚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情。只是她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如今肚子这样大,实在行动不便,沈端砚也不放心让她出去,只能听着外面的人传来的消息。
这也就罢了。
关键是小皇帝今日还要大宴群臣,并要仿前朝的烧尾宴来犒赏将士,各家命妇也可携女眷入宫。只是沈端砚不肯放年清沅入宫,所以也没了大饱口福的机会,让她觉得颇为可惜。
等到傍晚沈端砚回来,年清沅才追问他今日烧尾宴上的菜肴如何。
因为猜到她今日肯定要问,沈端砚特意留心过,一一讲给了她听。
前朝末年战火纷飞,末帝一把大火将宫殿烧没,连带着许多珍贵典籍、史料都化为灰烬,更不用提一些御内的菜谱了。今日仿前朝的烧尾宴,御厨们也只能根据典籍的描述将其一一复原。年清沅先前也做过此类的尝试,对御厨们的手艺自然也十分好奇。
“……所谓红样枝杖,原是前朝烧尾宴的第三十九道菜肴,乃用西北的红羊烧制而成,经香料腌制后绝无膻味,肉质鲜美,蹄上裁一羊而得四事……”
他讲到这里,年清沅好奇地问:“什么叫做蹄上裁一羊而得四事?”
沈端砚顿了一下才道:“就是将烧羊蹄截取一节,可得四块。”
今日在殿上,小皇帝亲自执银刀分割,一块赏了他,一块赐给定远将军,还有一块给了年二,最后一块则分给了温柏青。群臣虽不敢当场议论纷纷,但大多都交换了眼神,知道小皇帝这是想要提拔贵妃的娘家了。
年清沅一看他的神色就猜出来了,轻声问道:“今日陛下论功行赏,可是偏爱温家了。”
沈端砚知道自己瞒不过她,索性点头认了:“不错,陛下赐了温柏青一座将军府,至于定远将军和你二哥虽然各有封赏,但都比不过他一人。”
年清沅眉头一挑,终于忍不住道:“咱们这位陛下,莫不是看八王爷终于死了,高兴得昏了头。”如此任人唯亲,竟然也不顾朝野的议论。
“这还不是最糟的,”沈端砚平静道。“陛下喝了酒,当廷问起永宁侯府的旧事,和温柏青一同做了场戏,要彻查当年永宁侯府勾结官员一事。”
话说到这里,年清沅已经骇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陛下这是想为温家平反?”
当真可笑至极。
永宁侯府的人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他们自己清楚,当年宣平帝发落他们并非无由迁怒,若非他们连赈灾粮款都敢过手,也不会让先帝能如此轻易地抓住他们的把柄,把他们连根拔起。如今小皇帝为了一个女人,不,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竟然还想为永宁侯府翻案。他真把自己当成戏文里裁夺善恶的明君了?
沈端砚的心情比她还要沉重。
这件案子当初他也过了手,自然清楚其中的内情。小皇帝想替温家翻案,无非一耳光打在了当初经手此案所有官员的脸,更是打了已故宣平帝的脸面。
最要紧的是——
沈端砚直视着年清沅道:“陛下已经命人重新审问当年旧案,并且另寻人来审理此事,而陛下任命的那个人,是卫国公世子萧忱。”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抛了出来,听到现在,年清沅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眼巴巴道:“不然等我生下孩子,咱们一家三口早早跑了吧。”远离京城的是非,也远离朝堂之上的钩心斗角。
沈端砚好笑地看她:“那檀书怎么办?”
年清沅这才想起来,檀书的婚事还没有定下。先前定远将军忙着带兵打仗,也没时间提起这回事。即便定远将军那边好说话,顺理成章地定下这门婚事,筹备好一切至少也要大半年的功夫。
她正在懊恼,却听沈端砚道:“你说,我若是要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年清沅精神一振,很认真地给他提建议:“我们可以往南方走走。江南是爹娘待过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那边看一看姑苏烟雨、广陵春深。吴越之地不仅富庶,还风景如画,去哪里都不错。再往东南,我们也可以去闽地。听说那里有不少海客,从西洋、南洋等地带来各色奇珍,也是一个好去处。”她自幼读遍各种地理方志,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离开京城四处看看,若非怕吓到沈端砚,她还能说出更多地方来。
沈端砚这次拍着桌子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会才停下来。
年清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开怀,若是他笑的不是她,她或许也会跟着开心。但偏偏不是,所以等他笑完之后,年清沅便皱着眉不快道:“你问我的意见,却还要笑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端砚微笑去拉她的手臂,被气恼的年清沅随手打掉,只好道歉道:“是我的错。不过,将来若是我致仕的时候,你说的那些地方,我们真的可以去四处转一转。你喜欢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看好不好。”
年清沅才不信他,没好气道:“等你将来乞骸骨,少不得说我们都要成了七八十的老头子老婆子了,到时候莫说要远行,从京城到京郊就能颠簸到一身骨头散架,还去转什么转。”
沈端砚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这么久。”
他固然有自己的抱负要实现,却也没打算一生都要蹉跎在京城。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他有了清沅在身畔,怎能忍心让她和他一起为朝中事务牵绊。
将来有一日,他安排所有的事后,定会和清沅一同离开京城。然而却不是眼下,如今他腹背皆为敌,哪怕连抽身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年清沅并不领情:“那你自己说,你要我等多久。”
沈端砚只是笑,末了才来了一句:“等有朝一日,我总会陪你一起离开京城的。不过须得是我自己情愿,绝非被人逼走或者失意而退。他们若是想这样就吓倒了我,未免也太小瞧了我。”话说到这里,他的语调微抬,带上了几分昂扬之意。
年清沅定定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沈端砚,突然一低头,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好,我等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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