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被拉得斜长,宫檐下点上了灯。
随着宫门口的灯亮起,澹风有些慌了,在马车前来回踱步。
徐大人有要事相商,亲自来请走了公子,公子命他在这里等三小姐,可早就过了约定好的申时,却迟迟不见人影。
难道是仪妃娘娘与三小姐相谈甚欢,多留了些时辰?
余晚之双膝已麻木了,却麻木得不算彻底,她伤病未愈,身体尚且虚弱,跪了大半个时辰,几乎浑身湿透,发丝黏腻地贴在后颈。
有宫女和太监捧着铜盘进入殿中,却迟迟没人唤她起来,其余太监已经在配房休息,开始用饭。
脚步声停在余晚之身后,她没有回头,也不敢随意回头。
陆凌玖垂眸看了她一眼,又扫向正在配房用饭的太监宫女。
太监急忙搁下东西出来迎人,“小王爷您不是午后才走吗?怎么又回来了,太后正用饭呢,您用过了吗?”
陆凌玖冷哼一声,目光从太监脸上扫过,抬脚几步跨入了殿中。
余晚之在灯下跪着,隐隐听见殿内传来声音,但她全身的注意力都被身上的不适攫住,听得不甚清晰。
片刻,佟内监走出来,站在阶上说:“咱家随侍太后跟前,忙得脚不沾地,你们这些个懒胚子见着三小姐还跪着,也不知提醒,要你们何用?还不快将人扶起来!”
两名宫女赶忙上前搀扶余晚之起身。
之前一直跪着还好,此刻一动,便如千万根针扎在腿上,一时间所有被压抑的感受席卷而来,饶是余晚之这般能忍,咬住牙也不可控制地逸出了一声轻哼。
陆凌玖正好跨出门,脸上还挂着在太后面前没来得及收的笑容。
他看着余晚之的脸在灯下发白,唇色却被她咬出了桃色的娇艳,心里一口浊气未出,一个眼风扫过去,佟内监顿时打了个寒噤。
“小王爷这就要回了?”
陆凌玖没理他,踱步走到配房门口,朝内看去,“正吃着呢?”
丫鬟太监站在一旁不敢应声,都知道陆凌玖是淮安王的心肝宝贝,老王妃又是太后的手帕交,太后把他当半个孙子,况且他性子爽朗,反倒比太后一板一眼的亲孙子更可心。
陆凌玖走过去,沿着方桌踱了一圈。
小盘中装着瓜子花生,方桌四面,一边一堆,都是嗑出来的瓜子皮。
陆凌玖越想越气,做奴才的坐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他喜欢的人却在外边跪到了天黑,他们真敢吃!
“你们这日子倒是惬意。”陆凌玖冷冷一笑,忽然抬脚一踹。
方桌被他一脚大力踹飞,撞在墙上顿时四分五裂。
屋子里宫女太监顿时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佟内监赶忙上前,“哟,小王爷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有什么吩咐您只管提,可别气坏了身子。”
陆凌玖拨开佟内监搀扶的手,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吃得不错嘛,吃完饭还能嗑嗑瓜子聊聊天,我看你们一个个的,过得比当主子的还要滋润。”
众人哪儿敢接话,一个个低垂着头。
“看来是偷奸耍滑惯了 ,搁佟内监跟前都敢如此行事。”陆凌玖侧过头看着佟内监,问:“这样的人,能伺候好太后?”
佟内监迎着他的目光,知道这位爷发怒为了什么,太后不过是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外头那位。
不过是借着太后的名头撒气罢了。
“这些个偷奸耍滑的东西,奴婢回头一定好好惩治。”佟内奸说道:“是奴婢没管束好下人,稍后定然向太后请罪。”
淤积在胸口的怒气还没发泄完,陆凌玖还想开骂,目光一转看见外边的余晚之,由两名宫女搀扶着,虚弱得似乎风一吹就要倒。
那股怒气彻底凉下来了。
陆凌玖走过去,没等余晚之说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往寿康宫外去。
余晚之:“你——”
“你别说话。”陆凌玖打断她,“我想杀人。”
余晚之住了口。
佟内监此刻只想把这位祖宗赶快送走,招呼着两个太监,“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小王爷要走,还不快掌灯引路!”
两名太监提着灯笼照路,夜晚的风还带着丝丝热意。
“谢谢你。”余晚之说。
陆凌玖脚步一顿,垂眸看了她一眼,飞快躲开视线。
他即便不够聪明,对宫里的这些个弯弯绕绕却是熟得不能再熟,今日给余晚之这个下马威是从何而来,他比谁都清楚。
只因他昨日才对太后说坚决不娶,要娶就娶余晚之。
她非但不该谢他,怪他也是应该。
“你别谢我。”陆凌玖生硬道:“我没帮上忙,你,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挺好的。”余晚之说。
陆凌玖抱着她在宫巷里前行,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抱着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的那点苗头被愧疚摁灭,硬是没有生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那就好,大难一场必有后福。”陆凌玖停了须臾,“其实,其实我也去找过你,但是我没有找到,我只是,只是晚了一步。”
那语气中带着惋惜与颓丧,像个委屈的大男孩。
余晚之望着地上的影子,说:“你有心了,谢谢你。”
陆凌玖听出她言语间的客套,咬了咬舌根。
只晚了一步吗?他也曾想过,晚的怕不只是一步。
他没有沈让尘聪明,想事情总是想不到深处去,脾气有时候是急了点。
不是只晚一步,而是次次都晚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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