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离婚吗?离啊。”
说这话的是个男人,年纪不大,二十五六的样子,但气质卓然,硬是让他有了一种和年龄不符的气场。眉目是极其精致的,飞眉入鬓,一双眼多情又温柔,只是他习惯了冷着一张脸,加上此刻心情不好,脸上全是不耐烦,他那双多情眼无处发挥,好像淬了冰的古剑,看一眼就要人命。
马路边各种声音嘈杂得不行,偏偏他这句话准确无误地扎进了薛猜猜的耳朵里。
和声音一起的,还有他的眼神。
薛猜猜看着自己的前夫·现任进行时蔺清许,见他又用那种看单细胞生物的表情看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即将离婚的伤感被愤怒冲得一丝不剩,“谁说不离?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
今天本来就是薛猜猜约蔺清许过来商量离婚事宜的,谁知道还没有进她家,两人就先在小区门口的马路上吵了一架。
他俩就这样站在大马路上,三言两语决定了自己婚姻的走向,仓促得一如他们当初结婚时的样子。
薛猜猜这话说完,转身就走,丝毫不管蔺清许。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好像才反应过来了一样,没好气地盯了一眼薛猜猜的背影,本着输人不输阵的精神,连忙迈开步子走了上去。
当初只想秀恩爱,车牌号用的是两人生日的排列组合,结果碰到限行,十次有八次他俩一起被限,弄得现在去民政局都只能打车。
薛猜猜站在路边等车,心情糟糕极了。
任谁被人当成草履虫一类的生物心情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这个人还不觉得他是看不起人,而是真实地觉得,她薛猜猜就是只草履虫。
旁边过来一个身影,被马路上的风一带,她能闻到蔺清许身上薄荷味儿的剃须水味道。
提神醒脑!
薛猜猜连忙走远了两步。
刚刚过来的蔺清许:“……”
蔺清许白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偏头,就见薛猜猜招来一辆车,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
蔺清许心中一滞:维护婚姻不见她多热情,去离婚倒是这么积极。
他阴着一张脸,拉开副驾驶,也坐了上去。
没想到一向目下无尘的蔺清许居然愿意屈尊来跟她坐一辆车,薛猜猜吓了一跳,随即冲他后脑勺翻了个白眼,对司机师傅说道:“民政局。”
蔺清许在后视镜里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知道自己又被她嫌弃了,感觉胸口好像被重锤锤了一下,更闷了。
车子发动,路旁街景渐次退去。薛猜猜怕自己看到蔺清许又舍不得离了,故意把目光从他后脑勺移到了另一边。
她难得理智一次,可千万不能再随心而为,浪费两人的时间。
早知道他们结婚半年就要离婚,她肯定不跟蔺清许结这个婚。
可是,事情最难的,就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她双手捂脸,无声长叹:这下她妈又要骂她做事全凭一时喜好了。
但,结婚这种事情,怎么能是一时喜好呢?
就算她平常是个万事不萦于心的性子,但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不会草率的。
她很认真地在爱蔺清许,刚开始他们在同学聚会上久别重逢的时候,她也很开心,以为和他就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谁曾想,激情退去之后,什么问题都显露出来了。
与其走到穷途末路,倒不如及时止损,免得将来想起对方,恨不得把彼此掐死。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一眼蔺清许,他也在向外面看,从薛猜猜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半张线条优美的侧脸。
薛猜猜自嘲地想,他肯定怕看到自己伤眼睛。
他每次都是这样。
她没猜错,蔺清许还真是怕见到她伤害自己的眼睛。
薛猜猜这样的人,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一辈子没有出过温室,做事情从来只凭自己喜好,说她两句她还要辩解这是“随心而为”,从来不会为其他人考虑。想结婚的人是她,要离婚的人也是她。对于自幼老成持重的蔺清许而言,薛猜猜这种行为,可不就跟不负责任、没有担当一样吗?
只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那枚婚戒,有点儿头疼。
当初他结婚的时候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如今离婚,怕是又要再惊掉一堆吧?
不过没关系,自从遇到薛猜猜之后,他的人生就开启了三倍速。大半年时间,经历了从恋爱——结婚——离婚的全部循环,照这么下去,他很有可能在三十岁前提前退休,完成他整个人生旅程。
只是,这样一来,倒不好跟合伙人和股东交代了。
他本来是学计算机的,25岁就博士毕业,大学那会儿已经开始和同学创业,学成回国后,公司已经在业界小有名气,如今乘着互联网的东风越做越大。
当初他结婚——虽说25岁是英年早婚了一些,但已婚的身份更容易让他获得工作伙伴和合作对象的认可,越是早结婚越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尤其是蔺清许自己还没有用这个身份做文章——结婚这件事情对公司、对他自己来说都是利大于弊,他就算是宣布结婚,也没什么人反对。
但离婚就不一样了……
想到要去跟合伙人和股东们解释,蔺清许就更烦躁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薛猜猜,只见她坐在驾驶室后面,将脸偏向一边,露出一张皎洁的脸。
好像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
硬生生地在狭小的车厢内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蔺清许心中沉了一下。她一刻都不想和自己待一起,好像当初和他结婚的,是别人一样。
如今回过头来看,从他们在高中同学会上重逢,接着不知怎么就天雷勾动地火,一个多月闪婚,再到婚后的半年时间,整个过程跟梦一样。
以前激情还在,没发现这么多不一样,现在激情退去,才发现彼此真的不适合。
他喜静薛猜猜喜闹;他喜欢看书薛猜猜喜欢刷剧看综艺;他因为原生家庭关系很早便向往婚姻生活,薛猜猜却认为婚姻并不是必需品……
很难想象,分歧如此之多的两个人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薛猜猜是海洋摄影师,年纪轻轻也是行业翘楚,婚前有房,结婚了他俩还一度因为住谁的房子而吵架。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拉开了他们吵架的序幕。
为住谁的房子吵,为东西乱扔吵,为去哪儿吃饭吵……当然,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薛猜猜在吵,他不说话。他认为这样就是让步,但即便如此,依旧吵着吵着,就吵到了离婚。
说起来,他们结婚的时候,酒席没办,婚纱照没拍,蜜月旅行没去。现在看来,全都省了。
离婚也好,离了他俩都能自由了。
看今天薛猜猜那个样子,她应该是求之不得。
蔺清许一想到薛猜猜迫不及待地想跟他拆伙,心里的烦躁就更浓了。
凭什么要她说了算?她想离,难道自己还想跟她继续在一起吗?
他绝对不是这种人!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薛猜猜感觉自己都睡了好长一觉,没想到睁眼一看,发现车子还在开。
她看了一眼外面有些熟悉的街景,“师傅,你这车子没走吗?”
怎么感觉过了大半天还是在这儿呢?
但仔细看又不一样。所以说,城市规划设计就不能偷懒,就算做不到十步一景,也不要千篇一律,很容易让人迷路的。
“马上就到了。”司机师父的话还带了点儿电音,把原本心情不好的薛猜猜听乐了:没看出来这位师傅还有个不羁的灵魂。
他说到就到,片刻之后,车子停在路边,薛猜猜推门出去,只看到街边几家小店,正想问民政局在哪儿,出租车一甩屁股,喷了薛猜猜一脸汽车尾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薛猜猜半抬着手,“师——”
算了,她自己问。
蔺清许比她先下车,他正皱着眉看着路边,薛猜猜就在离他两米不到的地方,他硬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薛猜猜对此习以为常。这位爷的眼神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她尝试了半年,最终耐心告罄,不玩儿了。
当初她和蔺清许在一起,如果说她是因为面对美貌不能自持,那蔺清许是因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激情?
那这么说的话,他虽然外表看起来正经得不行,其实……也是个激情上脑的。
男人啊……
薛猜猜暗搓搓地猜测着,见蔺清许找到旁边一家店走了进去,连忙跟了上去。
进去了才发现是家奶茶店。这里不是商业区,奶茶店店面都很小,蔺清许只给自己点了一杯,完全没有要过问薛猜猜的意思。
薛猜猜瘪了瘪嘴,并不意外,给自己点了一杯,付款的时候手机网络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用不了,幸好她还带了几百块钱现金,她掏出一张,递给了店员。
店员接过她的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薛猜猜没在意,等到接到找回的钱时,她却惊呆了。
这是什么奶茶?居然要九十多块钱!
她重新把这家店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只以为这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网红店,把心里的吃惊给按了下去。
等到入口,她立刻为这九十多块钱感到惋惜。
这什么嘛,就是一杯平平无奇的奶茶啊,这么贵!
现在的钱,真的太好赚了。
薛猜猜惋惜完毕,转头看向旁边的蔺清许,本来想问他找到民政局大门没有,但是看了一下他那张高冷的脸,当即决定不把自己的热脸贴上去,转过头来问店员,“民政局在这儿附近吗?从哪儿进去啊?”
店员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薛猜猜一眼,低下头,“本区民政局不在这里,你们来错地方了。”
不在?
那刚才个出租车司机都把他们往这儿拉?
出租车宰客这么明目张胆吗?她要投诉!
薛猜猜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蔺清许,只见他低垂着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掏出手机打算来个定位,看看民政局究竟在什么地方。
定位软件半天转不出来,薛猜猜有点儿烦躁,“怎么这么慢?”
奶茶店的营业员凑过来看了一下,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你这是5G网,当然慢了。现在都用8G。”
说完还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现在怎么还会有年轻人用5G网络。
“8G?”什么玩意儿?什么时候搞了个8G出来,她怎么不知道?
就在薛猜猜疑惑不已的时候,她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定睛一看,原来是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很长,但并不难理解,饶是如此,薛猜猜还是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明白那上面在说什么。
她举着手机,“这这这,你收到了吗?”
蔺清许将喝空了的奶茶杯子往垃圾桶里一扔,“出去说。”
“这,这是真的?”薛猜猜抬头打量了一眼身边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街景,觉得相当魔幻。
“尊敬的用户,欢迎你们来到原本时间坐标的20年以后,我是本区家庭矛盾调解中心的工作人员0113,很高兴为您服务。”薛猜猜一边念一边龇牙咧嘴,活像牙疼一样,“什么玩意儿……家庭矛盾调解中心以调解夫妻、亲子、父子等种种家庭矛盾为己任,旨在帮助大家消除家庭矛盾,共建美好幸福新明天……这不就是居委会吗?居委会管这么宽?”
短信上说得很清楚,这个类似居委会一样的家庭矛盾调解中心之所以会成立,是因为经过研究发现,许多人性格出现问题是因为原生家庭,他们这么做就是想消弭大家性格上的问题,争取人人都能努力向上,再也没有家庭矛盾,大家一起和睦和谐!
至于把他们俩弄到20年以后,则是因为他们两个的儿子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目无尊长、成绩倒数、性格暴躁,总之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问题少年,实在违背现在的“全民教育、全年龄教育”理念。他们两个在这儿的目的,就是要帮助他们的儿子,考上好大学,性格变温和,懂礼貌讲文明,彻底改掉他身上的各种问题。
薛猜猜作为一个前问题少年,看见这种“讲文明、树新风”的调调就觉得牙疼,都到了这地步了,她还不忘甩锅蔺清许,“这玩意儿你写的吧?跟你当初上高中给学校广播台写的那些一模一样。”
蔺清许不想理她,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一下,只是告诉她一个相当残忍的真相,“短信上说,我俩儿子如今高二,到他考大学,我俩起码还要在这儿待一年。”所以——综合起来就是,他们不光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平行时空20年以后生活,还要提前操心起在原本时空根本就不会存在的亲子关系,顺便,让原本就相看两生厌的他们朝夕相处整整一年。
薛猜猜一听,立刻绝望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儿子,这就是个胎盘吧?
蔺清许抿着唇没有说话。
事实上,从刚刚到这儿来他就发现不对了。
在他们的时代,城市化进程非常快,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进程放缓。像之前那样,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改变整个城市面貌的,二十年之内绝不可能再发生。所以他一下车就看出来,这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其实就是他们家附近。只是他生性稳重,就算发现了不对,在没有确定之前也不会说出来,等到家庭矛盾调解中心的短信一来,正好,把他们心里的疑惑解了个七七八八。
薛猜猜举着手机,继续念后面的注意事项:“鉴于二位并非本时空的人,请尽量避开在原本时空就认识的人,以免引起时空动荡,改变他人命运。”她猛地放下手机,“什么意思?”
蔺清许总算是大发慈悲,愿意跟她解释了,“意思就是,我们不能以父母的身份去他身边,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也不能去找我们的亲人朋友。”
这是20年以后,万一因为他们的到来,无意中改变了什么,引起蝴蝶效应,整个世界都会乱套。
好吧,蔺清许的话,她听明白了。
这算什么?极限求生吗?
薛猜猜揉了揉脸,感觉世界崩塌就在眼前,“那这上面这句,‘考虑到当事人来自别的时空,乘坐时空器时已经做出预防,原时空时间流速倍速低于本时空’的意思就是,我们在这里呆一年,我们那边其实不是没到一年?”
蔺清许不置可否。
薛猜猜又问,“那这个时空器又是什么玩意儿?它又做了什么预防?”
她想起那辆出租车,顿时有些无语,“该不会就是那辆出租车吧?那他们这个调解中心,还挺能伪装的!”
早知道,刚才她就换一辆。
蔺清许看穿了她那点儿想法,打破她的幻想,“别想多了,他们既然已经决定带我们过来,肯定有的是办法让我们坐上那辆车的。”
他说完,心里升起一丝怪异。
这个什么矛盾调解中心,怎么就清楚,他们今天刚好没车?调查得这么细,连他们被限行都考虑进去了吗?所以,这就是二十年后的智能化特色?
薛猜猜无语凝噎,环视了一圈儿空无一人、随处可见智能机器的街角,“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话音一落,蔺清许就转过头看向她。
薛猜猜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干干干,干什么?”
她联想起这个人往日的恶劣,赶紧把话说在前面,“蔺清许你放心,既然我们都打算离婚了,我也不会巴着你不放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任务我会做,咱们到时候见。”
她说完,转身就朝不远处的酒店走去。蔺清许在她背后,冷哼一声,别过头不想看她。
果然,过了不到十分钟,薛猜猜就再次从酒店里出来了。
这次,她好像霜打了的茄子,再也不复之前的趾高气昂。
薛猜猜能屈能伸,十分忍辱负重,对蔺清许温言问道,“你,你打算去哪儿?”
蔺清许那张清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不是大路朝天吗?你问我干什么?我们都各走一边了。”
薛猜猜:“……”
蔺清许这个人,小气又毒舌,跟他离婚,就是及时止损!
奈何形势比人强,刚才还头铁的薛猜猜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低声说道:“那个,我就是问问嘛,这地方毕竟能见的就我们两个人,好歹算个老乡,我问了……我问了知道你在哪儿,有空找你叙旧呗。”
蔺清许都被她逗笑了,“要不要我提醒你,我俩这次出来是打算离婚的?”
离婚夫妻,还叙什么旧?
“你如果真的想叙,”他清凌凌的目光在薛猜猜身上一转,瞬间就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别有用心,“反正我们以后会为了同一个目标转,多的是见面机会。”
薛猜猜:“……”
她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道,“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是看你不懂,只能挑明了。”
“这个时空,通货膨胀程度令人发指。”薛猜猜痛心疾首,“你一个人带的钱未必就够,我可以帮你分担一部分。”
她只是出来离个婚,根本没有带那么多钱好吗?
蔺清许冷笑一声,站在一旁,继续满脸讥诮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薛猜猜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干脆自暴自弃地说道,“行了,都是老熟人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钱不够,要跟你一起住。”
她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蔺清许接下来就应该跪地叩首谢恩。
他要是照做他就不是蔺清许了,只见他瞥了薛猜猜一眼,转身就走。
“你还真打算把我一个人丢下?”薛猜猜立刻炸了,这事儿他完全做得出来,“蔺清许你怎么这样!”
蔺清许懒得理她,走了几步,没见薛猜猜跟上,停下来转过头看着她。
薛猜猜见他不是真的要把自己丢下,连忙拖着箱子跟上,“我们这是去哪儿?我还没吃饭呢,好饿……蔺清许,你等等我……”
这个时代的物价高得令人发指,薛猜猜和蔺清许的5G手机不好用,只能先去换了新的,钱瞬间就少了一大笔。
等到他们找到合适的房子,交完房租,又买齐生活用品,蔺清许手中的钱就不剩什么了。
薛猜猜双手捧脸坐在门口,习惯性地埋怨蔺清许,“我早就说了叫你不要租这么贵的房子,现在好了,我俩身上加起来的钱够不够用到下周都不一定。”
蔺清许好日子过惯了,一点儿都不知道节约,本来以为他手中钱够多,但薛猜猜低估了这个时代的物价和蔺清许的奢侈,一般的套房不能满足他,蔺清许硬是在一个小时内找了个中介,搞了一套定制套房,各种条件不比五星级酒店差,还带管家的那种。
房子不算大,但耐不住地段好,装修精致,加上服务周到,所以价格高昂。这样一来,他们哪里还有多少钱?还要去找他们儿子呢。
蔺清许已经打开手提袋,开始整理行李了,听到薛猜猜的话,他头也不抬地就说道:“你不想住这儿没人劝你。”
薛猜猜:“……”
算了,他有钱他是老大。
人在屋檐下,薛猜猜立刻就低头。她认命地提着装衣服的袋子走进来,自觉到了次卧,把简单的行李收拾了出来。
薛猜猜收拾完东西,直起腰一看,这才发现,这套房子竟然挨着他们的高中。
也对,蔺朝阳也在他们的母校上学,挨得近将来相处的机会才多。
窗外的梧桐树长得泼泼洒洒,一树的叶子放肆得很,恨不得把整个天空都遮住。附近这几条街的法国梧桐据说还是当年租界时期种下的,配合政府特意建出来的民国街景,很有味道。
薛猜猜中学时代就很喜欢在这条街溜达,她那会儿十分精力没有一分是在学业上,成天沉迷于她那些小资情调,成绩烂得惨不忍睹,偏偏她还觉得自己是反抗应试教育的先驱,没事儿就抱着相机拍来拍去。后来如果不是发现即便是要当摄影师也必须要个本科文凭,她狠命补习了一年,高考可能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高中毕业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没想到,如今倒叫她在另一个时空看到了二十多年以后的梧桐树。
她从过去中收回神,凝神细听了一下外面,没听到什么动静,加上她又没有开灯,梧桐树的影子立刻婆娑起来,粗粗一看,还有几分鬼魅夹杂其中。
以前高中时期那些校园鬼话洪水一样争先恐后地从记忆深处涌出来,薛猜猜吓得一个激灵,尖叫一声,“啊——蔺清许!”
“干什么。”门口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只见他手上拎着几个外卖盒子,站在门口,一脸平静地看着从卧室里跑出来的薛猜猜。
薛猜猜被他噎了个倒仰,当即一顿,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把自己快吓尿了,轻咳一声, “你去哪儿了?”
蔺清许莫名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薛猜猜这才想起他手上还提着外卖盒,立刻低下了头,不想把智商表露得太明显。
蔺清许进门来,她连忙小碎步跟上,将饭盒接了过来,打开来一一摆好,庆幸地说道:“幸好二十年后的人还吃碳水,要是全部换成小药片,我会被饿死。”
她坐下来,“让我来尝尝二十年后的食物是什么味道——”
她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香辣刺激的食物辛香立刻充斥口腔,蛋白质和碳水带来的满足感瞬间让人好像被一池热水包裹着,熨帖又舒服。
“啊——这才是人吃的啊!以前我吃的那些草算什么?”薛猜猜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食物带来的慰藉无与伦比,连带着她的恐惧都消散了几分。
蔺清许在对面看了她一眼,薛猜猜话多他是知道的,现在已经发展到吃都堵不上她的嘴,他还是低估了她话多的程度。
察觉到他的目光,薛猜猜撩起眼皮,“干吗?”
蔺清许没吭声,径自拿起筷子,打开了饭盒。
知道他不会理自己,薛猜猜也不意外。她早就习惯了,这半年的时间,她就如同演了场独角戏一样,生气是她,落寞是她,伤心也是她,硬生生地练就了她一番自言自语、自说自话的本事。
他不理自己,薛猜猜也不在意,掏出电话,又翻到那条短信,“蔺……朝阳,还是我跟你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蔺清许,只见他一如既往的高冷出尘,面无表情,吃个外卖都能吃出在九重天吃花饮露的风姿。再想想长得怎么都称不上丑的自己,薛猜猜突然对明天即将见到的儿子充满了期待。
“诶,蔺清许,你以前幻想过我俩孩子长什么样吗?”
蔺清许头也不抬,“没有。”
薛猜猜:“……”
好吧,这个回答她猜到了。
薛猜猜不甘心,又继续问道:“现在这么大一个小伙子跑到你面前,省去了那些鸡飞狗跳的屎尿屁时光,你就,你就没有一种,嗯……突然之间窃取了人家革命果实的喜悦?”
蔺清许:“我没你那么低俗。”
薛猜猜:“……”
她放下筷子,“你不怼我是不是不能活?”
蔺清许也放下筷子,“我认为我说的是实话。”
薛猜猜:“……”
行,反正这半年来,在她与蔺清许的多番交锋中,她就从来没有赢过。
薛猜猜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不想理他,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不对劲儿了,“我们要帮那小子考个好大学……二十年后……”
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被灯火点缀的高楼,联想到今天的天气,终于回过神来,“等等!”
她见鬼了一样看向蔺清许,“我俩,有孩子——我俩不是离婚了吗?”
离婚了为什么还有孩子?
蔺清许手上一顿: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不是,我俩离婚了为什么还会有孩子?”他俩离婚了身体上还有联系?
不能吧?这么败坏的吗?
薛猜猜感觉重新认识了一下自己。
“不行,这中间肯定搞错了。”她绝对不可能做出跟人离婚了还跟他生孩子这种事情。
她目光渐渐变得警惕起来,蔺清许被她一看,立刻觉得浑身上下爬满了蚂蚁一样,不自然地抖了抖,“你那什么眼神?”
薛猜猜决定先把锅甩出去,“没看出来啊蔺清许,有些人外表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居然爱好独特,喜欢跟前妻有勾连。”
蔺清许手一顿,冷笑道,“那对面坐着的这位‘前妻进行时’别忘了,生孩子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完成的。我也没有隔空打牛那功夫,能让你体外怀孕。”
薛猜猜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那你也别忘了,你的力气比我大很多。”
敢情她不愿意自己还能勉强她?
蔺清许心情更加糟糕,讲话也越发恶劣起来,“谁勉强谁还不一定呢。”
他这话的意思是,自己离婚了还对他恋恋不忘?
薛猜猜全身血液都往头顶冲,“别那么自恋行不行?我俩离都离了,谁会勉强你?”
她的话,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进蔺清许的耳朵里。他冷笑着看向薛猜猜,“我觉得,我们两个当初既然能结婚,那对彼此必然还是满意的,跟对方在一起,不算辱没了自己。”
怎么,她觉得跟自己生孩子很辱没她?
薛猜猜知道蔺清许这个人一向孤高自诩,想必是自己刚才那句话让他不满意了。他不满意又怎么样?难道他不满意自己就要如他意吗?
薛猜猜讥笑一声,“我这不是怕耽误你寻找第二春吗?有个孩子跟单身可不一样。”
“那倒不至于。我是个男人,男人的时间总比女人长一些。”蔺清许眼睛也不抬,“倒是你,怕不是担心你花期太短,离了婚找不到下家吧?”
“啧啧啧,听听听听。”薛猜猜反唇相讥,“蔺清许,你也是博士毕业,讲话怎么这么没有涵养?什么年代了还分男女?告诉你,直男癌放在哪个年代都是要被唾弃的。”
“人家说女人是男人的学校。你这所学校没有把我教好,也不怪我俩离婚。”
“你这样的人,没有谁能把你教好。自己的问题不要甩锅到我身上。”
“离婚难道不是你提的吗?这就成了我的问题了?呵,谁在甩锅你心里没数?”
“离婚是我提的,但是你先不遵守婚姻守则的。”
“总之就是我的错是吧?”蔺清许将饭盒一收,“懒得理你。”
说完就端起饭盒打算到一边去吃。
薛猜猜正要夹糖醋里脊,蔺清许见了,一把将装着里脊的饭盒也收起来,“这是我买的。”
连房租都是他付的。
薛猜猜筷子上那块里脊肉被饭盒一绊,重新回到饭盒里:“……小肚鸡肠。”
蔺清许冷笑一声,“跟你学的。”
薛猜猜:“……”
她明天就要出去找工作!
赚到钱就搬出去,免得有朝一日他俩因为吵架进而升级成单挑斗殴,她控制不住砍死蔺清许!
找工作迫在眉睫。
只是薛猜猜现在身无分文,蔺清许很明显又不可能借她钱让她去买相机,加上要完成任务,她也不可能放太多精力在工作上,再从事以前的工作,就不太现实了。
至于其他的工作……她做了这么久的摄影师,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要方便她完成任务,还要有足够的金钱保障她的日常生活……薛猜猜看着手账本上列出来又被一个一个划掉的职业,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教师”上面。
是啊,没有什么职业比教师更容易接近蔺朝阳了。
薛猜猜瞬间豁然开朗,顿时放下心中大石,自言自语道:“其他的不会做,当个摄影老师还不行吗?”
她以前是个学渣,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不过现在一看,好像也很顺理成章?
以前她上学那会儿学校就有摄影老师,现在发展了这么久,不可能反而还把这个科目取消了。
以她的资历,只需要把作品调出来,想谋一份教师的职业,还不容易吗?
薛猜猜立刻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优秀!
她顺势往床上一倒,对明天的应聘充满了期待。
等着吧,等她明天找到工作她就搬出去,再也不受蔺清许的气了!到时候,他想吼自己都没办法。
仿佛看到蔺清许无可奈何的样子,薛猜猜心情大好,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不多时就甜美睡去。
门口的蔺清许见她翻了个身就睡过去了,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和妒忌。
从今天他坐上出租车开始,那股别扭就一直没有消失过,现在看到薛猜猜睡得毫无负担,更是达到了顶点,让他本来把她人事档案给她的心情都没了。
她怎么能说睡就睡?
离婚这件事情,当真对她,没有一点儿影响的吗?
就他一个人,因为离婚如坐针毡,吃不好睡不着吗?
凭什么?
这段婚姻,伤害的就是他一个人。
从头到尾,婚姻对薛猜猜来说,不过是场新奇体验,她高兴了就结婚,她厌倦了就离婚了。
合着就他把这件事情当回事了?
一想到这一点,蔺清许心里就非常不平衡。他把一直拿在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人事档案打开,将薛猜猜的抽了出来,放在了玄关处最不起眼的一个抽屉里。
做完这个,蔺清许感觉到自己心里好受了一点儿,安心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薛猜猜打开门,正好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蔺清许,他正在换鞋,看样子是打算出门。见到他,薛猜猜想起他俩昨天晚上的不愉快,白了他一眼。
装高冷么,谁不会?
她不理蔺清许,画了个淡妆,拿着电脑出门了。走到一半才想起,虽然眼下即将开学,也是招聘教师的时候,但她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过去,可以吗?
但马上薛猜猜就想开了:管他可不可以,先去了再说。
只是没想到,在分管人事的副校长办公室门口,她又遇到了蔺清许。
见到他,薛猜猜不由得挑高了眉毛。看来她和蔺清许还想到一块儿去了。
倒是蔺清许,看到她跟没看到一样,依旧把她当空气,目光从薛猜猜头顶上轻飘飘地掠过,用视线测量了一下他们两个的身高差。
薛猜猜:“……”
算了,还有一年,她忍。
“你……”一个中年男人从副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在门口唯二的两个求职人员身上打量了一下,“二位都是来应聘的吗?”
“是是是。”薛猜猜立刻点头如捣蒜。
她昨天净想着怎么找工作搬出去不跟蔺清许一起了,却忘了提前跟学校联系。如今看来蔺清许还是要比她想得多一点儿,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
“那行。”对方说道,“你们两个一起进来吧。”
薛猜猜连忙跟上,丝毫不觉得自己蹭了蔺清许的东风。
办公室不大,他们坐下来,那个中年男人坐到桌子后面,介绍自己,“我是市三中的副校长方明亮,目前分管人事工作。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大量的招聘需求,再过两三天就要开学了,二位来得还挺是时候。”
他伸手,“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方校长将目光投向薛猜猜,“女士优先好了。”
薛猜猜拿出电脑,“我毕业于……”
第一句话就卡壳了。
她毕业于知名美术大学这没错,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以她现在的年龄,她要怎么解释,毕业证上的时间和自己的年龄?
薛猜猜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蔺清许,他眼观鼻子口观心,一点儿都没有要接收薛猜猜信号的意思。
薛猜猜想踢他,可察觉到方校长的眼神越来越疑惑,她轻咳一声,顾不上找蔺清许,急忙挽尊,“那个,这是我历年来的作品,有摄影有绘画。”
她说着就把笔记本往方校长面前一推,打算用实绩征服对方。
方校长被笔记本一怼,眼镜差点儿夹了鼻梁,连忙往后移动了一下身体。他一边看着薛猜猜的作品,一边试探地问道:“薛老师是打算应聘我们学校的摄影老师是么?”
薛猜猜怂得不行,“美术也行。”
如此随意的应聘者,这么多年可能也不多见。方校长抬头看向她,薛猜猜连忙补救,“不是,我这不是怕摄影老师教学任务太少,白拿你们的钱嘛?”
“那倒不至于。”方校长随口说了一句,又问,“你有得过什么业内的奖项之类的吗?”
“有……”薛猜猜声音越来越小,在方校长的疑惑中,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有也是真的有,但每一年作品都有时间。
方校长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你刚才说你毕业于哪个学校来着?”
薛猜猜:“……”
沉默。
好吧,长久以来跟学生打交道的方校长很轻易地就领会到薛猜猜这沉默中的含义,将笔记本微笑着还给她,“抱歉薛女士,诚然你的作品很美,但我们这里毕竟是学校,教书育人的地方,对……对学历还是有一定要求的。”
他非常真诚地建议,“你可以尝试一些不需要学历的工作。”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比较难找。”
听到他这话,薛猜猜立刻不干了。
那怎么行?
不在学校她还怎么接近她儿子?不能接近还怎么完成任务?不能完成任务她还那怎么跟旁边这个人离婚?
薛猜猜非常卑微:“那,贵校的校工呢?”
方校长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我们学校……智能化程度比较高,粗浅的工作都有机器人或者智能器具来完成。”
“噗。”身边传来一声控制不住的嗤笑,薛猜猜立刻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蔺清许,等到她面对方校长的时候,立刻又换上了一副越发卑微的面孔,“那您看,我在贵校能谋到什么职位?”
“你为什么非要在我们学校呢?”方校长一不留神把内心弹幕说了出来,但马上,他考虑到面前这个人的实际情况,凭着为人师表的责任感,非常认真地建议她,“我建议你先好好考个大学,取得一定学历之后再找工作。”
薛猜猜:“……”
“哈哈。”蔺清许实在忍不住,笑得有点儿大声,他抬起手,“咳咳,抱歉,你们继续。”
薛猜猜:“……你的意思是叫我回来重新上学?”
方校长诚恳地纠正她,“是扫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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