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蔺清许顶着薛猜猜的死亡视线,大笑起来,笑得她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能是觉得刚刚那句话不太好,要照顾薛猜猜的面子,方校长托了托眼镜,解释道,“你十二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按照我们如今的教育水平和相关规定,只能算文盲。”
薛猜猜:“……”
可能是感觉再说下去薛猜猜要忍不住奋起咬人了,方校长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看向蔺清许,“蔺老师呢?”
此话一出,刚才备受打击薛猜猜见火星落到蔺清许身上,整个人不由得一震!
叫他笑!他和自己一样,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学历和工作经历,哪怕他读到博士,没有那张证他一样什么都不是。
看他怎么跟校方掰扯!
在她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只见蔺清许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文件袋,掏出优盘,对方校长说道:“我毕业于美国波士顿大学,博士学历,这是我的简历。”
薛猜猜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优盘里点出一份简历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是波士顿大学的博士不假,但但但,他就这么拿出来,没问题?
方校长用他的表情告诉了薛猜猜,这份简历究竟有没有问题。
他花了几分钟看完,抬起头对蔺清许和颜悦色地说道,“蔺老师的简历上写着想应聘我们学校高中部的数学老师是吧?虽然你没有教学经历,但你的简历很好看,只要面试授课过关,我们就能立即签约。对于这份工作,你有什么要求或者想要了解的?”
“没有。我对贵校的各项制度都很满意。”
难得见到一个这么爽快的求职者,方校长也很干脆:“行。准备一下,后天二试和三试。”
薛猜猜在一旁眨巴了几下眼睛。
这样就答应了?
那她呢?
大概是看到了她脸上的茫然,方校长转过头来,“薛同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就读我们学校,完成十二年义务教育扫盲?”
“薛同学”:“……”
刚刚还是“薛老师”呢!
“薛同学”还想挣扎一下,“我要是……拒绝呢?”
方校长沉默。
在他的沉默中,薛猜猜感到越发不安,“方校长?”
终于,方校长沉默完毕,他推了推眼镜:“是这样……你现在没有完成义务教育,作为公立学校,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强制性要求你入学。”
“如果你拒绝,我们将通知你户籍所在地的政府,由他们起诉你的监护人。”
“薛同学”:“……”
她挣扎着说道:“可是我没钱。”
方校长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这你大可以放心,义务教育阶段全部免费,学校还会补助部分生活费,你生活和学习,节约点儿没有问题。”
“薛同学”宛如一条濒死的鱼,进行着最后的挣扎:“……那我可以直接申请读高三(2)班吗?”
高三(2)班正是蔺朝阳在的班级。
“这恐怕不行。”方校长一句话打破了薛猜猜最后的幻想,“入学要先经过入学考试,根据你的成绩核定你的学力,再由校方决定你应该读几年级。”
他说着,从身后的书柜里找出一沓试卷,“这是上学期高二,也就是现在的高三年级的期末试卷纸质版,你拿回去做一下,后天过来参加入学考试。”
毕业七八年的薛猜猜看着那沓试卷,吞了吞口水。
“蔺清许,”薛猜猜一把撑住墙壁,给刚上完厕所出来的他来了个壁咚,“你的简历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一巴掌打掉薛猜猜的手,“人矮就不要学人家壁咚。”
薛猜猜怒了,“你的简历为什么时间对得上?”她是没有想到,棋差一招,她认了,但是蔺清许为什么可以?“你黑进了你母校网站,篡改了信息?”
蔺清许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想跟她说话,“你要这么想也行。”
“自己不做准备,现在还来质问我。”他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你都能想到去学校应聘,该不会还觉得我没有想到,想抢先一步将我一军吧?”
薛猜猜被人戳中心事,身形一顿,面上却一派大义凛然,“自己小气看别人也小气。”
“可不是么。”蔺清许优哉游哉地说道,“我要是你,现在根本不忙跟我斗嘴。”
他目光落到那一沓卷子上,“考不进去你完成任务就成了空谈,可别指望我带你。”
他说完,凑近了薛猜猜,压低声音,“这里面的题目,你能做对一道吗?”
“你!”薛猜猜被他踩住痛脚,脸上顿时一怒。但她马上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那沓试卷往蔺清许面前一推,“教我。”
蔺清许微愣,“凭什么?”
薛猜猜冷笑一声:“我完成不了任务你也别想完成。你教不教?”
蔺清许:“……”
半个小时后。
一向稳重高冷的蔺清许冲着坐在家里书桌前的薛猜猜暴跳如雷,“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象限不在这儿!挪过来要变为负数!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薛猜猜眨巴了几下眼睛,“听得懂。”
蔺清许:“听得懂你为什么不照做?”
薛猜猜:“你说得不像人话。”
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所有数学相关的东西,在我这儿都不像人话。”
蔺清许:“……”
“哎呀,你放宽心啦。”薛猜猜反过来安慰蔺清许,“据我观察,我们儿子成绩也很差,你以后生气的时候多着呢,不要先在我身上把气生光了。”
蔺清许:“……”
居然还挺有道理!
两天时间转眼就过。
到了约定那天,蔺清许和薛猜猜按时到了学校。一个人去了阶梯教室试讲,一个去了教导主任办公室考试。
“既然现在是十二年义务教育,那后天的学力测试多半就是走个过场,不会太难,题目也不会太多。学校只考语数外和物理,语文不难,英语你常年出国,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至于数学和物理……”
长久的沉默后,蔺清许叹了口气,认命一样,“你把这几道类型题背住,应付入学考试,应该没什么问题。”
脑中回响着那天蔺清许说的话,薛猜猜拿到卷子就先看了数学和物理,见跟他猜的差不多,松了口气,把背下来的题目步骤写了上去。
……
薛猜猜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外面,没过多久就见蔺清许抱着课本从阶梯教室走了过来。见到他,薛猜猜高兴的跳了起来,连忙冲他招手。等到他一走近,就兴奋地说道:“我过了过了。老师同意让我上高三,明天我就去2班报道。”
“嗯。”蔺清许眉梢也染上淡淡的暖意,“我也过了,合同已经签了。”
“那真好。”薛猜猜此刻心里被喜悦充满着,满心只想着她明天就能见到蔺朝阳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蔺清许唇边,那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大龄文盲薛猜猜女士抱着书本,迈着久违的青春步伐一路向前,迎接她即将见到的儿子。
吃完饭,蔺清许在他房间备课。他不是师范专业出身,即便聪明,刚开始上课也有些费力。薛猜猜就不一样了,她完全抱着自己是来做任务的想法,连书都不想翻一页,无聊得在房间里乱窜。
这样下去也不行,她自己这么觉得。
毕竟她和蔺清许都是要离婚的人了,总花他的钱也不好意思,她还是要找个办法搞点儿钱钱。也不知道手机拍照片能不能参赛什么的,不过就算拿奖了,等奖金到手,那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薛猜猜刚刚吃完饭,不想出去散步,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走着,她边走还边胡思乱想,手上也没闲着,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这个抽屉开一下那个抽屉开一下。翻箱倒柜,就没有她不能去的。
蔺清许被她弄得烦不胜烦,觉得课分分钟备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吼她,“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不能!”薛猜猜一句话撅了过去,蔺清许原本就浮躁的心被她弄得更浮躁了,他将笔记本一扔,站起身来,“薛猜猜,你故意跟我做对——”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到薛猜猜拿着个文件袋,满脸阴沉地转过脸来。
蔺清许:“……”
他语塞半晌,抬起手:“我可以解释。”
“你解释什么?”薛猜猜举着那个文件袋,“我的简历不是你藏的吗?我说你怎么不想我翻箱倒柜呢,是怕我把这东西翻出来吧?”
蔺清许:“不是。”他就是单纯觉得薛猜猜搞出动静来有点儿烦。
这个事情,他忘了好么?
奈何薛猜猜不信,“呵,别扯了。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这么小肚鸡肠,这边的这个什么中心明明已经给我们两个都造好了假身份,你却把我的藏了起来。蔺清许,你这么看不惯我,故意要看我笑话?”
原本看到那个文件袋还自觉理亏的蔺清许听到她这么说,立刻不理亏了,心里的火瞬间烧了起来,“我什么人?你知道什么?怎么就小肚鸡肠了?薛猜猜你这个人,从头到尾都自我得无以复加,你怎么想的事情就是什么样的对吧?那天底下的事情是不是都该以你的意志为先?”
薛猜猜没有想到明明是他做错了,居然还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词。她张大了嘴,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蔺清许,你除了攻击我还会什么?哦,还会把我的简历藏起来!”
蔺清许正想说话,薛猜猜就跟个炮仗一样冲过来,推了他一把,“滚,我不想跟你说话!”
蔺清许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接着,便听到“砰”地一声,薛猜猜把他关在了门外。
他看着那扇门,良久,才缓缓抿住了唇。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
他有些气恼地拍了一下空气,实在不明白,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是,他之前是对薛猜猜不舒服,但他也知道那是他别扭,藏起文件袋也只是想恶作剧一下,他知道薛猜猜未必就把这个工作放在眼里。事实上,刚才她那第一句话,他也听出来了,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可是,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呢?
蔺清许望着那扇被关闭的房门,感觉自己好像再一次被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拒之门外。
很多年以前,他同样被一个身影抛在了身后,那人拖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头也不回。
小小的他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看着刚才还给他买了块蛋糕的女人,那可是块奶油蛋糕呢,他以前从来没吃过,每次只能在路过街角的蛋糕店时看上几眼。可是这一刻他却顾不上吃了,他很想追上去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他那个时候那么小,但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念头:不会再回来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后面二十多年,他再也没能看到她一眼。
那时候的无力感再一次充满蔺清许全身,他抿住唇,眼中眸光逐渐变得清明。
那时候他才几岁,根本无力主宰自己的人生,难道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无力吗?那他这二十多年是白活了?
不可能的。
薛猜猜本身就心性不定,她口中的“结婚离婚”,跟过家家一样,自己是个成熟的人了,难不成还分不清什么是重点吗?
他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错误,薛猜猜和他希望中的妻子形象相去甚远,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错下去?
及时止损,是每个成年人该做的。
蔺清许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仿佛之前那一瞬间的失神不是他一样,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再也不看那扇门一眼。
她不是要将自己拒之门外吗?
婚姻当中,他先放手了,他再也不要做以前那个无力的小孩儿。
薛猜猜回到房间里许久,气才慢慢消下来。随即而来的,不是像往常一样,撒手丢开,而是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悲郁来。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倾心喜欢的人对自己没少感情。她以为的上天眷顾,到头来依然是她痴人说梦。
激情退去,他们两个性格上的缺点显现出来,刚开始还会吵架,多来几次,蔺清许可能是觉得她太无脑了,连话都不愿意讲,她一个人吵着也没意思,久而久之,他俩吵架都吵不起来。
家里越来越冷清,越来越没有人味儿,蔺清许宁愿在公司加班都不想回来,短短半年,他们竟走到如今这样一点儿转圜余地都没有的地步。
其实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他高中时期就不喜欢自己,那会儿她和蔺清许的女神打架,明明她是比较惨的那个,可蔺清许就是针对她。
……好吧,薛猜猜也知道,当时在蔺清许眼中,他俩不熟,她也不该把那么多年前的事情翻出来吃干醋,但是他那会儿的表现,很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原来看起来冷静自持的蔺清许,也有为人发火的一天。
他不是永远理性冷静,他也有拉偏架的时候。
明明,她才是那个真正因为被保护的人……
薛猜猜猛地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脑中不合时宜的回忆赶出来。
当年的事情过去得太久了,如今翻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她和蔺清许既然已经走到末路,那还是早点儿散伙,免得将来闹起来,大家脸上都难堪。
到底是自己喜欢的人,薛猜猜还是不想闹得太难看。
虽然昨天晚上他俩又吵了一架,薛猜猜累得不行,但为了任务,第二天她还是强打精神,硬撑着起了床。
她端着杯温水,环视了一圈儿屋子,“嗯?他这么早就走了吗?”
没有看到蔺清许,她也没有往心里去,换好衣服就高兴地出了门。
薛猜猜去得不算早,她被班主任带到班上的时候,同学们都来了七七八八了。站在跟她年纪差不多的班主任身边,大龄文盲薛猜猜女士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羞耻,尽管她早就知道,现在提倡全民教育,高中校园还有比她更大的学生,但她心态上还是小小地崩了那么一下。
然而,马上,她身边的班主任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心态崩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后面要遭遇什么。
她听班主任说道:“同学们,这是我们班上新来的薛猜猜同学。薛猜猜同学呢,是要比你们都大,但是这个年纪了,她还有一颗向上的心,我们大家都应该包容她帮助她,你们说对不对!”
下面无人回答。
但并不妨碍班主任自说自话,他再次提高声音,“薛猜猜同学是我们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她因为各种原因耽搁到现在,但她既然愿意再次踏入我们这个班集体,我们就要用最大的热情来欢迎她,对不对!”
下面依然无人应答。
班主任毫不介意,“我们不能因为薛猜猜同学的年龄就对她有所排斥,大家要积极地欢迎薛猜猜同学融入我们的集体!来,让我们掌声欢迎薛猜猜同学!”
薛猜猜:“……”
她在x底捞吃火锅时被人知道她失恋了都没现在这么难堪。
偏偏,班主任说完,刚才还不理他的同学不知道被谁带头,由开始的零星掌声,逐渐声势越来越浩大,到最后,有些人还开始拍桌子。
薛猜猜:“……”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她儿子之所以成绩差,是因为大环境。
尤其是坐在第三排,穿得干干净净、一脸优等生,但拍手最热烈的那个男生,一看就不是什么单纯学生。
那个男生看到薛猜猜朝他看来,抿了抿唇,举起手臂,朝薛猜猜做了个“加油”的姿势。
薛猜猜:“……”不行哦,这才第一天,她感觉好累哦。
班主任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在一片掌声中转过头来看向薛猜猜,不到三十岁的脸上分外和蔼,“薛猜猜同学,找个地方坐下吧。”
“嗯……我们班上都没什么位置了,要不然——”
“老师,我坐那儿吧。”薛猜猜顺手一指,指向了教室靠窗那列最后一排的缺口。
那里没有课桌,整齐的教室像被狗咬掉一块,豁牙咧嘴的。
她想得很好:反正她又不打算学习,还是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吧。
此言一出,四座死寂。
原本注意力没在她身上的同学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用一种瞻仰烈士的目光看向她。
薛猜猜心里咯噔一跳,不等她出声,老师就拍板决定了,仔细一回味,还有点儿迫不及待,“行,我等下让男同学帮你把课桌搬过来!”
课桌搬过来了,大龄文盲薛猜猜女士坐在椅子上,开始还挺别扭的,但感觉了一会儿,就适应了。
坐在这里,突然就让她有了一种重回高中的感觉,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她本就是过来磨洋工的,当然不可能坐前排,离老师越远越好。
更何况,她家那个胎盘,听上去成绩就不好,当时班上坐了那么多人,也没见到有人跟她或者蔺清许长得像,那么换句话说,蔺朝阳很可能还没来。空下来的位置中,按照学渣的尿性,当然是越靠后越可能是蔺朝阳的了。
她坐这儿,才能更接近他。
转眼,一节钟就过了。
薛猜猜旁边这位仁兄还没到,她凑过去看了一眼,作业本上用蓝色中性笔鬼画符了几个字,写的什么,她不认识。
她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正考虑着要不要买个枕头方便课上睡觉,就听到一个变声末期、公鸭嗓将完未完的声音闯了进来,“我怎么多了个同桌?”
薛猜猜抬头一看,就见教室门口站了个人高马大、头顶飞机头的电线杆。
她轻轻眯起眼睛——
对方也看到了她。
那张脸上,一瞬间充满了震惊、疑惑、呆滞等种种表情,薛猜猜从他的嘴型看出来,一句“妈”几乎要脱口而出。
“妈”字没说出口,就烫嘴一样,硬生生地在他嘴边绕了个圈儿,变成了一句国骂。
“电线杆子”走进来——他走路也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身上鸡零狗碎的铁链子稀里哗啦直响,大裤衩和宽大的T恤在他身上飘来荡去的,看得薛猜猜直皱眉。
她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十月怀胎,就生下了这货?是她怀孕的时候受到辐射,生下来的崽子变异了吗?
没错,这个看上去相当现世的“电线杆子精”,正是她十月怀胎留下的胎盘本盘,这次任务的主角,蔺朝阳。
薛猜猜看到他第一刻就不能免俗地把他跟当初的蔺清许比较。
他的打扮看上去不太利索,和高中时代的蔺清许简直不像拥有同样的基因。但如果仔细看来就能发现,他眉目不可谓不英俊,不是那种可以如画的精致,而是属于年轻男性的英挺和俊朗。他一双剑眉几可入鬓,比他爹还要多出几分男子气概,鼻梁高挺笔直,下面是一张有些秀气的唇——嗯,这个像她。
蔺朝阳正要坐下,立刻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个男生,殷勤地帮他拉开了椅子,还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老大您坐。”
老大?
薛猜猜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胎盘还背着她干了什么?
这个胎盘浑然不觉有什么,径自坐下,就是不往薛猜猜方向看。
那个男同学自动接话,“老大,这是你的新同桌,叫……”他牙齿有点儿龅,身形又瘦,加上说话的时候喜欢挤眉弄眼,相当喜感。
喜感的男同学想了半天没有想起来薛猜猜叫什么,转过头来问道,“你叫什么?”
他们这番旧社会地主老财和他狗腿子的作风看得薛猜猜十分糟心,她转过脸不想面对,“薛猜猜。”
“噗。”蔺朝阳一个没忍住,将正在喝的水喷了出去。
幸好对面没人,他擦了把嘴,转过头来对着薛猜猜怒目而视,“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一生气就怒气贲张,看上去颇为唬人。但薛猜猜却不怕,他生气,她比蔺朝阳更生气,“我爹妈取的,怎么了?”
那还是你外公外婆呢,你有什么意见?
看到她那张脸,原本气焰嚣张的蔺朝阳瞬间矮了半截,别别扭扭地说道:“没,没什么。”
旁边的男同学见他这样,顿时睁大了眼睛,像不认识一样,“老大,你怎么了?”
他转过头,冲薛猜猜嚷嚷道,“吼什么?我们老大问你话呢,你老实回答就行了,那么大声音干吗?”
说完又立刻狗腿地跟蔺朝阳说道,“老大你别生气,她刚来我们班上,不知道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听听,连“您”都用上了。
薛猜猜强行压住内心汹涌的狂怒,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教儿子。
狗腿子这番马屁并没有拍对地方,蔺朝阳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冲他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先去坐吧,免得等下又被老师骂了。”
他狗腿子得了令,连忙退下。
没有人在中间吆三喝四,薛猜猜觉得世界都清净了不少。她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蔺朝阳,虽然打扮得很像校门口阿飞,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个相当帅气的阿飞,只是……他脖子上那些链子,真没有品味;还有他这个吊裆裤,他那快要到眼睛的头发,他穿了跟没穿的背心……
薛猜猜内心升起一股悲愤:这个胎盘究竟是她孕期吃了什么才没让他继承到自己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审美基因?
她目光太明显,又太意味不明,蔺朝阳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不自在地动了动,像是要把身上不存在的虫子抖掉一样,“干,干什么?”
薛猜猜轻咳一声,收回目光,“你穿成这样,你父母不管你吗?”
“我爸常年不在家,管我什么?”蔺朝阳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想看,薛猜猜被他这幅别别扭扭的样子弄得有点儿烦,不太耐烦地问道,“干吗?”
“不不不,不干吗。”蔺朝阳连忙摇头。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几句话下来,薛猜猜也已经大概摸清楚了他的性格,整个就是一个傻大个,看上去一点儿没有继承到他爹的聪明灵性……当然,还包括她自己的。
薛猜猜自从见到他开始,就觉得一颗心糟得稀碎,她顺口问道:“你爸不在,你妈呢?”
就算她和蔺清许离了婚,孩子判给了男方,她也不可能不管孩子的。
蔺朝阳的脸瞬间黯然,薛猜猜没有察觉,又追问了一句,“嗯?”
“我妈不在了。”蔺朝阳声音有点儿低,拿眼睛觑了她一眼,小声说道,“她不到三十岁就去世了。”
正要换数学课本的薛猜猜手一抖,“什么?”
“哎呀你烦不烦?班上同学都知道我妈不在了,要我重复几遍?”他抬头打量一下薛猜猜,小声嘀咕,“别以为你长得像我妈又跟我妈同名同姓我就会对你另眼相待。”
薛猜猜:“……”
喂,她听到了臭小子!
可是她三十岁不到就去世是怎么回事?
来这边好多天了,薛猜猜算是发现了,与其说这是另一个时空的二十年以后,倒不如说她和蔺清许直接穿越到二十年之后,因为在她已知的二十五年中,这边和那边的经历是一模一样的。
甚至连她和蔺清许的离婚时间都对得上。
那,换句话说,她也很可能,不到三十岁就去世了……
“擦!”一句粗口,将薛猜猜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抬头,就见讲台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跟在班主任老师身边,风度翩翩的样子,硬生生地把原本称不上丑的年轻老师比下去了好几个档次。
只见班主任喜气洋洋地介绍道:“同学们,这是你们的新数学老师,蔺清许,我们大家欢迎蔺老师。”
蔺老师风度翩翩,微笑的样子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在家里对着薛猜猜是那副狗样,活脱脱一个男神,就着他的脸做数学题,连奥数比赛最后一道大题都是小事。
在一片女孩子声音尤其大的欢呼声中,薛猜猜和蔺朝阳同时面有菜色地看着讲台上的蔺清许。
薛猜猜:夫妻变师生,这算怎么回事儿?
蔺朝阳:来了个“妈”,又来了个“爸”,这算怎么回事儿?
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蔺清许看着他们,回给他俩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笑容。
薛猜猜:好,好得很。她还是低估了某个人的阴险。
这一堂数学课,上了不到十分钟,蔺朝阳就招呼都不打一个地出教室了。没过多久,他的狗腿子也跟了出去。
全班同学对他们的离开毫无反应,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薛猜猜见蔺朝阳走了,椅子上仿佛长了刺一样,也让她坐立不安。前段时间还睡在她旁边的人此刻站在讲台上道貌岸然地画着函数曲线,怎么看怎么丧德败行。她瞅准蔺清许转身的间隙,正打算出去,然而才刚刚一动,他后脑勺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立刻转身,用目光锁定她,薛猜猜就再也没办法挣扎!
薛猜猜:……
好吧,她认栽!
蔺朝阳来到学校天台,任由风把他的小背心灌满。他的狗腿子气喘吁吁地抱着两瓶饮料过来,“老大,给。”
蔺朝阳接过来,猛地灌了一口,硬生生地把饮料喝成了烧刀子的架势。喝完蔺朝阳依然愁肠百结,正考虑要不要学古人做个诗什么的,一回头想起自己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最多也就只能打个拳,然而打拳这种事情太没有美感,搞不好又要被女神嫌弃,于是作罢。
他的狗腿子——大名黄尚,绰号内监总管,简称总管的男同学用满是崇拜的眼神看向蔺朝阳,“老大,新老师第一天上课你就敢跟他甩脸色,你真是太有气质了。”
不愧是老大!
正在喝水的蔺朝阳又差点儿被呛到,废话,要是新老师长得跟你爹一样,你能继续在那儿稳如泰山地坐着?
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黄尚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也不是长得就像我爹现在。”蔺朝阳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沧桑,“长得像我爹二十五六的时候。”
岂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关键是,”这下他开始迷惑了,“名字还一模一样。我这个姓挺少见的,名字还能取得一样,那真是……”他想了想,总算是从有限的词库里扒拉出了个能用的,“少见又少见。”
黄尚听到他这么说,立刻启动了脑中的雷达。蔺朝阳有个大佬爸爸他多少是知道的,但他爸爸太低调,导致他也只是隐约听闻。现在又来个年纪比蔺朝阳爸爸大不了多少、长得跟他很像、跟他爸爸更像、连名字都一模一样的数学老师,一时之间,他陪外婆看的那些豪门狗血剧争先恐后地从他脑海里涌了出来。
到底事关人家家事,黄尚不好明说,而是偏头看向蔺朝阳,“那,老大,你怎么想的?”
“我?”蔺朝阳先是迷茫了一下,马上就握拳怒道,“我觉得他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
“阿嚏!”
正在讲课的蔺清许打了个喷嚏,将目光锁定在最后一排窗户处低头当鸵鸟、至今依然不愿意面对现实薛猜猜,轻轻眯起眼睛。
她又在诅咒自己?
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背上大不孝罪名的蔺朝阳看着天台上,仿佛伸手就能摘到的云朵,笃定地说道,“就是这样。要不然解释不了!”
黄尚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儿,“不能……吧?你爸多少岁?”
蔺朝阳:“四十五六吧,他十八九岁乱来,也不是不可能啊。”
黄尚弱弱地说:“老大,我觉得你这样说你爸爸……怕是不太好……”
蔺清许转过头来,充满沧桑地说道,“做人要勇于直面现实。况且,除了这样,我也想不到其他解释了。”他说到这里,心里酸涩起来,“没想到,我爸居然还背着我和我妈做了这种事情,真是……原来我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这种心情,就好像家里突然多了个二胎,发现自己不是独得恩宠了一样。而且这个跟二胎还不一样,因为真要算起来,他才是二胎!
黄尚还是疑惑,“可就算是私生子,那也不至于用一个名字吧?”
“是哦。”蔺朝阳反应过来,“那是为什么呢?”
黄尚见老大开始重视他的意见,连忙说道,“再说了,就冲你爸还没放弃……不是,就冲叔叔对你这么好,如果你不是独子那也不至于啊。”
蔺朝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你说是什么因为?”
“这……”黄尚想了下,“也许那个数学老师是他的狂热粉丝呢?”其实他对蔺朝阳爸爸的事情也不太清楚,不过能理解。毕竟来头大嘛,要低调,但要是是粉丝的话,就不一样了。他们无孔不入,无所不能,知道个名字也不奇怪,“不是有那种人嘛,一门儿心思崇拜大佬,还改个名字跟大佬一样,二十多年前开发水果手机的那个外国人,还有中国粉丝为了追星,取个跟他一样的中文音译名呢。”
蔺朝阳张了张嘴,“……那你说,为什么他们长得这么像?”
“不像啊。”黄尚睁着眼睛说瞎话,“哪里像了?蔺叔叔跟他长得不像。你爸比他有气质多了,他东施效颦。”
蔺朝阳可不容易被糊弄过去,“跟我爸现在是有差别,可跟我爸二十五六的时候,那是真的很像……”
“整容吧。”黄尚这话一出,蔺朝阳立刻闭嘴了。
他顿了下,斩钉截铁地下结论,“你说得对,就是整容!”
比起有私生子,还是数学老师是他爹的狂热粉丝更让他容易接受。
蔺朝阳终于不那么委顿了,但马上,他就幽幽地叹了口气。
黄尚:“嗯?老大,你又怎么了?”
突然想起另一件糟心事的蔺朝阳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还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
黄尚:“嗯?”
蔺朝阳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犹豫再三,总算是开了口,“我的那个新同桌……”
他说了一半,就没有下文,黄尚等了半天没等到后面, 忍不住又追问道:“嗯?”
蔺朝阳脸上神色越发纠结,整个人如同便秘了一周一般,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那个新同桌,跟我妈也叫一个名字。”
“嗯?”黄尚惊讶了。他老大今天走了什么运,他爹妈的名字同时有人顶着到他班上,一个成了他同桌,一个成了他老师。
黄尚想也没想地就说道:“这跟叔叔阿姨到你身边来看着你上学有什么区别?”
话音刚落,就见蔺朝阳充满幽怨地看着他,黄尚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连忙捂住嘴,一脸惊惶。
蔺朝阳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黄尚说得有几分道理。
“诶老大,”黄尚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那个新同桌,该不会长得也跟阿姨很像吧?”
“这倒没有。”蔺朝阳想了想,还是说道,“也只是有几分相像吧。毕竟,我妈长这样——”
他说着掏出手机,从里面翻出一张翻拍的照片来。
黄尚拿过来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害,阿姨比你那个新同桌好看多了。”
他放心下来,“我还以为你新同桌跟你妈妈相似程度也跟数学……呃,那个人和你爸爸的相似程度差不多呢。”
那可就太惊悚了。
“没有就好啦。”黄尚十分愉快地说道,“这就是个巧合。”
这一节宛如凌迟的数学课好不容易上完,趁着没人注意,薛猜猜快步跟着蔺清许走到角落里,气急败坏地叫住他,“站住!”
蔺清许果然停了下来。
薛猜猜一看到他脸上那个冷笑就火大,“你故意的是不是?”
知道她选了高三(2)班,故意也选到高三(2)班,就是想当她老师!
“醒醒。”蔺清许冷酷无情地说道,“我是因为蔺朝阳才选到这里,不是因为你。”
“当然,”他唇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看到你这么不高兴,我挺高兴的。”
薛猜猜:“……”
蔺清许也不跟她多废话,“等下蔺朝阳来了,叫他到我办公室。”
老公变老师这种事情,薛猜猜怎么都没办法消化。也不知道蔺清许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了,果然还是看到自己不高兴他就高兴了吧……
她窝在位置上养蘑菇,见蔺朝阳终于回来了,连忙通知道,“数学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
黄尚一惊,“只叫了老大,没叫我?”
哦,他俩刚才光顾着吵架了,忘了这儿还有条漏网之鱼。不过蔺清许既然暂时没有想到他,薛猜猜也不打算提醒,帮着他暂时糊弄过去。她摇了摇头,就见黄尚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向蔺朝阳,“老大,你走好。”
仿佛不是送他去老师办公室,而是送他上刑场。
蔺朝阳一把打掉他的手,冷笑道,“一个老师而已。”正好,他也要去找那个人。
别以为顶着他爸的名字他就真的能当自己爸爸!
说完就转过身,大步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薛猜猜看着他的背影,咂摸出几分不对劲儿来,“他跟蔺清许……有什么矛盾吗?”
黄尚一惊,“你怎么知道?”
薛猜猜心里生出几分自得。废话,她生的她能看不出来?
黄尚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得微妙,薛猜猜抬眼,“干吗?”
“不干吗不干吗。”黄尚在心里嘀咕,仔细看,这个新同桌跟老大的妈妈,还是挺像的。
就是没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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