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上的那道仙人影像仍旧冷漠地俯视着大地。
“照本座原来的计划,应该是由本座吞噬了意境中的化身后完善位格,再展开早已调理好的方寸世界,进而彻底掌控这片意境。”
月孛悠闲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背,
“但现在看来,那个蠢化身因为有自己的想法,直接是连渣都不剩了,本座在方寸世界中做的手笔也没有任何回馈……
“真奇怪啊,应该没有什么疏漏才对,还是说你真的发现了本座拿魂魄推演、在方寸世界中重塑汾州的事?可你也没有时间和能力改变才对……
“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云仙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并不是什么很费解的事,只要有无为在就行了。”
“无为道君?少开玩笑了。”
月孛发出一声不屑的笑,
“你费那么大劲把他弄进来就是为了让他制衡本座吧,很可惜本座没瞎,所以本座并没有与他合作,还刻意将他引导上了错误的方向。
“从头至尾,他的动向都在本座的掌握中,而在进入意境的第一时间,本座也已将他斩杀,他没有给你通风报信或是做手脚的机会。”
“可这不就是他最大的作用了吗?”
云仙先这没来由的一句话顿时让月孛一愣,他进而陷入了沉思。
“其实最开始我也不明白你的这些筹划……比如重建了个古汾州是为了什么。
“但你的变化是从当时第一次看完画卷后产生的,将这一切与‘点凡成仙’联想到一起当然是很自然的。”
云仙先没有理会他,接着笑道,
“是啊,本来我也不确定要不要掺和这件事,毕竟只是点凡成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所以我当时就拒绝了,但一件小事让我改变了主意——一只猫妖死了,死得那么恰如其分、好似天意。
“那时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让祂以为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妖怪就能让我插足这件事,但既然如此水到渠成,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真正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进入这片意境后,那种受命于天感觉消失了,而那时我就意识到,或许是我此生仅有一次的机会来了……”
“果然如我所料。”
月孛喃喃自语,
“你选择假死不仅仅是为了迷惑本座,也不是为了迷惑那群虫豸,而是将决定权……假意将决定权交给了墨望清,营造出你有他意却依旧愿意将机会相让的假象。
“这倒也能解释你为什么要一直跟在这么一个危险要素身边了,因为正是这份假象让她默许了你对部分意境的操纵,而你暗地里却隐瞒了内鬼的存在,实际与其同谋……”
“你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太发散了?”
云仙先笑吟吟地打断了他,但他究竟是怎么计划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能知道了。
“轰隆隆!”
就在这时,天穹响起一阵隆隆巨响,二人不约而同地向上看去,那仙人虚影再度施展起了偷天换日,只是这一次的对象并非个人,而是整座意境以及与意境相连的汾州!
“不错,真不错,什么本性良善的仙门弟子、什么温文儒雅的好好先生,云仙先,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本座都有点不舍得杀你了。”
月孛长叹一口气,玩味地鼓了鼓掌,那双暗红色的瞳孔忽然瞪得老大,此情此景,就好像眼下占据优势的是他一般,
“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道了本座的目的吧?可本座对你却还一无所知,如果你真的配得上本座的掌声,就说来听听啊。”
“我对你的目的不感兴趣。”
“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说?难道是因为你的目的本质上和本座并无二致,仙门弟子的身份让你实在羞于开口吗?”
月孛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
“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那为什么不坦诚一些呢?你这家伙,想以全汾州为基、借助‘偷天换日’更改命格吧?”
“……”
“呵呵,但世俗人道可是大因果,你不怕引得天道反诛、气运不悦……”
“话说够了吧?就像你觊觎我的命格一样,你应该知道我留下你的唯一原因只是需要你的命格而已。”
云仙先淡漠睨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明白呢……不过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结束了,而这一切靠的不是天赋使命还是什么大义凛然的运势,是我。”
月孛饶有兴致地看向别处,直到现在他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话别说的太满,作为过来人我可得提醒你一句,这种话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说才更合适啊。”
云仙先微微挑眉,皮笑肉不笑地问了这么一句:
“你是想在意境降临的那一刻借我在现实的身体二次释放意境、强行更改结果吗?”
此言一出,月孛脸上的表情终是震荡,他猛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云仙先,眼中神采阴晴不定。
“哗啦啦!”
天地震动,意境的尽头逐渐崩化作光带,缓缓汇入千机塔的顶端,而云仙先立于万物之上,静静地睨着下方被瓦解之处,缓缓开口道:
“被我猜中了?你让我修炼的那个《缘经》果然也是夹带了妖法的吧。
“其实是在这之前,我很难确定这功法是不是真的在潜移默化改变我的身体。”
他耸了耸肩,轻蔑地偏过头:
“不过如今看来我的确是对的,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嘴上说着信任、对等,还是悄悄设下了这‘精妙的小设计’啊。”
月孛冷笑着摊了摊手:“意识到了又何妨,你如今身在意境意,又该拿什么阻止我?”
“已经不需要阻止了,毕竟我在现实的身体已是一具死尸了。”
月孛眼神一凝,身体顿时僵硬,而他先前的从容已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断交织的复杂神色。
“怎么,你是在这种时候会祈祷奇迹的类型吗?很可惜,哪怕现在天道真的能变成一个人来到此处,对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云仙先轻描淡写地指着被意境牢牢锁死的月孛,调笑道,
“还是说你在指望有谁能阻止这一切,钟玄胤?叶子辰?步行年?
“很可惜,现在的他们就算能听见我们说什么,也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那么地府的那群人?我想这会他们还在感慨我是个大义凛然的天道之子吧。
“还有谁呢,在最后的一刻让我开动一下脑筋吧……”
月孛冷笑一声:“呵呵……”
“你的下一句话是,‘如果是天机阁的陈朗呢’。”
“什……”
敏锐地捕捉到了月孛眼中一闪即逝的错愕,云仙先平淡一笑,抬起一根手指,声音平和:
“我知道,也许你是在他的记忆中做了点手脚吧,我猜可能是让他相信自己是魔道中人,在暗中帮你布置什么阵法?但这都于事无补。”
月孛眼神阴沉,一副要问为什么的模样,而云仙先笑了笑,解释道:
“因为那时你根本没有与意境有关的记忆,不可能提前做出应对意境的对策。
“而之后你一直被困在生死墟,我又安排了无为,你更不可能有过补救。”
月孛死死盯着他,声音低沉地吐出一句莫名的话:“你从来没有看清过自己吗?”
“随你怎么说吧……”
光芒已至饱和,术式大亮,云仙先不再多言,而是微微欠身,笑容可掬,一如既往的谦卑中的狂气,
“总而言之,感谢你这几周来提供的过眼云烟般的经历了。”
然而,就当他张开双臂,转身想要迎接仙法之时,月孛的脸上却突然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声若游丝:
“可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呢?”
“……”
云仙先一愣。
无数能量汇聚于千机塔顶端,意境的天穹被映照得暗红,月孛突然间又恢复了那般从容不迫:
“你一切的行动都建立在我没有意识到你。改变了我做出的手脚,但倘若我知道呢?”
云仙先莞尔一笑:
“你以为在这个时候说出些找补的话就能让我心生动摇疑神疑鬼吗?我说了,你的一切可能都被我扼杀,甚至没有让我心生犹豫的可能。”
“那你为什么要一边用笑容掩饰,一边凝神思索起对策呢?”
月孛缓声道,嘴角勾起一抹如寻常般玩味的笑意。
云仙先思考随着他的句尾上扬而陡然一顿,他的眼睛缓缓睁大,心上涌现不祥的预感,可周遭涌上的玄奥波动瞬间裹挟住他的灵魂,将他的意识收入囊中。
“你……”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比一般人智慧。’”
这一次轮到月孛表现出了轻蔑,那寡淡的声音中带着邪意,就这样在世界中蔓生、疯长:
“这并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事,他们不论承认有多少人比自己反应快、武力强、学问高,却不会相信有许多人能像自己一样思考。
“而对于天才来说,更是如此,除了自己和因出名或政见相同、被推崇为异乎寻常的奇迹的少数人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不如自己。
“因为根据人类的本质来说,他们是从近旁看自己的智慧的,而对他人的智慧则是从远处看的。
“就像他们自我与想象中的那个自我之间一样,他们之间存在着有与无的无限距离。
“这种天性造成了他们更高的情感阈值,导致他们自以为是地认为挡在他们与满足前的东西都是自以为是的。
“更何况是一个,从出生起便活在无尽天道庇护、思维方式已然异化得面目全非的人。
“倒不如说,你真的能被称为人吗?抑或是天道对我的一个恩赐呢?”
月孛轻声地呢喃着,眼眸中的感情已尽数被炼化为魔意,然后他眼瞳深处,更是倒映出了一副现世中的景象。
…………
现世,众阴司正疑惑于意境的异动时,梦华楼的楼顶,一道极为晦涩的玄奥阵法霍霍展开。
它的边缘摆放着整整八十一颗人头,阵法之中,无杆的血色幡旗飞舞,无数条鲜红的血肉蠕动,一股庞大且隐晦的魔意在其中蕴藏。
这座阵法已持续许久,但直到方才才彻底启动。
它没有阵主,此处唯一的完整躯体便是那如死人般瘫倒在地上的白衣老者,正是天机阁的阁老、也是在近日盘下梦华楼顶层的陈朗。
“沙沙。”
而在一片充斥着恶意的吟唱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顶层的楼梯口便出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
“虽然我还不是很理解,但既然你自认为天道的容器,那你怎么就不知道天道让你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呢?”
月孛嘴角裂开,云仙先这时终于有了动作,却已根本来不及了,无形中、意境中、现实中同一时间想起了祂的呢喃:
“无相魔狱罅。”
倏然间,天地间魔雷滚滚,晦暗与血红成为了天地的主色调,那属于第一真魔祖的意境瞬间荡去一切生机。
这不可能。
云仙先眯起眼睛,直到现在,他的眼中都未流露出半分惊愕。
但他能感觉到,在偷天换日即将施展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强横地融入了意境之中,他能感觉到自己对意境的控制在顷刻间颠覆!
“怎么?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既然如此,最后的最后,就由本座来回答你吧。”
只听得月孛玩味的声音在天地寰宇扩散开来,彻底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
“你的手法在于,用无为的存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进而给我留下了这样一个暗示——这便是你的手段了,只要时刻关注无为的动向,便不会出现失误。
“的确,一旦接受了这个暗示,在确认应付了无为时,我反倒会放松警惕,进而暴露破绽,进而被你真正的眼线所察觉。
“但你就没有哪怕一刻怀疑过,既然你能够将无为从一个凡人身上分离出来,我就不会怀疑你为何能做到这一切吗?”
“……”
“这回是真的结束了啊,不过本座跟你可不一样,这些日子很短,但着实很愉悦。
“尤其是在最后一刻,还能见到你展示出更为新鲜的一面……
“本座会把你放在心里,就以这种形式与本座同行吧——用恸哭与低语伴吾左右。”
始料未及的陌生情感探入了云仙先的脑壳,一把搅乱了他极速运转的思绪,让他的脑袋瞬间宕机。
他根本来不及说出任何话、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几欲沉沦的天穹中的那晦暗之力吞没、肢解、分化。
在最后的最后,他听到月孛这样笑着说道:
“你在我心中的碑会刻上这样的墓志铭:云仙先,一个自负者,一个将自我中心辐射至普罗大众的神经病……
“同时,也是一个没有天道便什么都不是的废物。”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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