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点头说:“知道。”老秦(秦士风)是淞沪会战、南京战役后退到武汉的伤兵,他在战地医院与唐钺相识,被征召进商社。他是安徽人,父亲是饱读诗书、却屡试不第的秀才。他年轻时就投身军中,历经过军阀混战、对日抗战,曾经娶妻生子,但妻、子皆死于战乱,如今四十大几的人了,也没有兴趣再成个家,尽管如此,老秦却是个乐观的老兵。他以前在冯先生军中做过机枪连排长,在商社时更是战功无数,现在他军衔不低,但因为受过伤,脸上有很深的刀疤,所以不爱抛头露面,就喜欢给大家做做饭,空闲下来琢磨唐钺画的枪械改装图,然后照着改装枪支。老金原本安排他在师部给唐钺几人做饭,另外主要是看家,大家都不在师部时,遇到棘手之事,需要有人拿个主意。但原来港务部安排的年轻司机小张,开车出了一次事后,老金觉得还得找个靠谱的自己人。老金经常给唐钺开车,但老金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老秦就成司机了,他经验多、对上海熟悉、身手也好,遇事稳重,可以中和一下肖文展的年轻好奇心理。
看着肖文展听完“门缝”去打电话了,老秦心说,那个车牌不就是原来调查处的吗。老秦下车走到那辆车前,敲着窗户,好久,车窗才开了一条一寸宽的缝。老秦不耐烦地说:“借个火。”
苏小田将火机从窗缝中塞出来,老秦拿了火机,径直回到自己车中。年轻的司机刚要下车去骂人,苏小制止说:“开车,人家撵咱们呢。”
房间内,甄梅拉唐钺坐在沙发上,将家中的事情细细说与唐钺听,家里这半年的变化可大了,孩子们已经长牙了、可以吃青禾做的米粥了;子路从国外买的奶粉,孩子们不爱吃,青禾将奶粉放在米粥中,孩子们就特别爱吃;奶娘人很好,奶水也好,比以前爱说笑了;陈青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脸色红润,心情也不错;苏兰也没有要回上海的意思;蕙琳又长高了一些、裤子都短了;春花还在甄老爷做事;蕙兰很忙、很少回家;石头闲了还去拉车、回家后经常在院子里舞刀弄棒;小荃的学业很好、经常受先生表扬;忠叔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院中的荷花比去年开得还要多,夕颜花也五颜六色,榕树上红绒花有的都飘落下来了……
唐钺听着甄梅不停地讲着家中之事,柔声说:“你瘦了,家中之事繁累,辛苦你了。”
甄梅端给唐钺一杯自己煮好的热奶茶,摸着唐钺脸上的胡茬、俏皮地说:“你也瘦了,听老金说,你们去郊外整训,很累吧?”
唐钺笑笑说:“不累,没有危险,就不算累。”
甄梅又问起盛墨,唐钺得意地讲起盛墨这半年来的各种变化,当然也有惹是生非之处,又说起闻杰,现在她在医院里,刚生了一个男孩,还没有去看望,唐钺问甄梅:“既然来了,一起去看看吧,那个孩子是要随盛家的姓氏,你可是姑奶奶,要不要包一份大礼?”
甄梅有点喜极而泣地说:“没想到阿福都有儿子了,我刚看见阿福时,他还那么小,胳膊都跟现在索米的胳膊差不多粗细,带上帽子跟个外国娃娃一样。”
唐钺说:“明天我们去看吧,这是你的衣服吗,很漂亮。”客厅衣架上挂着一套女士洋装,还有帽子和眼镜,是上海太太们常穿的那种款式,甄梅这种修长的身材,穿着一定很好看。灯光下,唐钺发现,甄梅脸上、脖子上的皮肤,竟然变得跟她的手一样细腻白皙,完全不像几年前她脸上的粗燥暗淡,也不像怀孕时脸上出了好多红斑和疙瘩。甄梅生完孩子后,身上脸上就开始有一种白皙,青禾说是月子里不见风的缘故,当时唐钺还真信了。现在甄梅整个人瘦下来,皮肤又白皙光滑,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少女之态。
甄梅看着唐钺的眼神,笑道:“看什么呢,不认识了?”
唐钺转眸问她:“孩子们可以过来了吗?”
甄梅迟疑了一下说:“孩子们有点小,路上很累人的。”
二人说着聊着,终于还是出现了沉默。唐钺看着客厅里一个手提箱,最终还是忍不住问甄梅:“是你提走了那批枪?”
甄梅笃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唐钺的反应。
唐钺依然语气平静地问:“是谁让你去提货的?这批枪,你要交给谁?”
甄梅平静地说:“你知道我不会说,最好不要问。”
唐钺无奈说道:“7月4号,委员长刚刚签发了《戡乱共匪叛乱总动员令》,命令指出,戡乱所需之军粮、药品等物资,都需纳入战备动员,更何况是枪支!可你呢,居然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去提走这些枪支,这不是引火烧身吗!要知道如今的当局政府,对民主同盟这些曾经的同志,一旦发现端倪,都不问情由地一律格杀,更何况是共党!你如此莽撞行事,难道就不考虑可能带来的后果吗?”
甄梅脸色凝重起来,注视着唐钺的眼睛,诚恳讲道:“既然你知道,你的委员长又大开杀戒了,我们也要自卫,不能一味忍让反动派的屠杀,所以我们需要武器,来扞卫我们自己的权益。我不强求你理解我,更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如果要杀头,就杀我的头,我个人来承担。”
唐钺猛然甩开甄梅的手,压低声音叫道:“你个人承担得了吗?真幼稚!要杀你,你都死了一百次了,我是想救你!也救救我们的家!你若是共党,我怎么能置身事外、说得清楚?我又怎么能看着你被他们抓走?你为什么不能为我、为我们的家想想,我们的家重要,还是你的组织重要?”
甄梅听着唐钺的话,眼里开始有了泪水,哽咽地说:“你不知道,我没了父亲、祖母、盛墨、管家伯伯后,我在那个陌生的学校里多么害怕,是我的老师,一个像母亲般的同志,她让我觉得,日子不那么难熬。毕业后她带我们去了根据地,那里的连长、老班长、同志们,都跟一家人一样的彼此照顾,共同进步,那里就是我的家,他们就是我的家人啊,跟你和孩子们一样,都是我想守护的亲人。没有谁轻谁重,怎么能够取舍? ”
唐钺也不禁凄然问道:“可这些武器,到了你的同志之手,瞄准的就将是你的丈夫、你的兄弟盛墨、你的朋友老金、李丰、齐公子,这些人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死!”
甄梅拭去脸上的泪,拉着唐钺的手说:“如果真有这么有一天,我会站在你们中间,用我的命,来换你们罢兵止争。”
唐钺抽身靠在沙发上,幽幽地说:“你现在告诉我,是谁让你去提枪的,这批枪交给谁,一切还来得及,还可以收场。”
甄梅问道:“告诉了你,你就会去抓了他们,然后杀人灭口,对吧?”
唐钺反问道:“还有其他的路可选吗?”
甄梅脸色肃然起来,回道:“我不可能告诉你,要杀要抓随你吧!”
唐钺沉默许久,淡淡说道:“我从不求人,尤其是女人,我从来都是作交易。我求过的女人,现在都死了。但我今天愿意求你,跪下来求也成,我现在没有筹码与你做交易,只求你念在我们有两个孩子,还有我对你的倾慕,与秦城、廖锦轩那些人一刀两断吧,不要再有瓜葛,好不好?”
甄梅近前看着唐钺,反问道:“如果我求你,跟我走,去走一条解救劳苦大众的光明之路,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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