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的师弟,便是宋春雪。
慧能看着赵大人面带微笑的脸,心里忽然跟扎了刺似的,难过得很。
或许是当和尚时无情无欲心如止水久了,忽然被那段艰苦贫穷到令人窒息的记忆淹没,他始终无法无视它,甚至不断的回想那些年的点点滴滴。
遗憾总是比幸福更让人难忘,更加刻骨铭心。
他时常恨作为江树明时的自己是个木头,没心没肺,狼心狗肺。
他怎么能让一个瘦弱的女子,在从田里回来的时候去要饭?
他怎么能那么懒,明明知道她坐月子,却不愿意给她做顿饭。
他为何那么愚蠢可恨,就因为是家中的独苗,因为宋春雪是买来的媳妇,就把她当牲口使。
他恨自己,原来不做和尚,成为大字不识几个的种田小子时,他是最可恨的那种人。
每每午夜梦回,那些记忆清晰的在脑海中浮现,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在炎热的夏日从山里背来一捆柴,他还要因为看到她跟庄子上的男人多说了两句话,给了人家笑脸而踹她一脚时,他甚至想把江树明打成傻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看到自己为人时的卑劣和可恨。
看到那个女人吃过的苦,他悔恨交加,难以心安。
他是放不下宋春雪吗?
他是心疼那个一声不吭,辛苦养大五个孩子的女人吗?
他想弥补当初的亏欠吗?
他因为愧疚而想待她好吗?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或许都有吧。
看到和尚端着一杯茶泪流满脸时,屋子里的其他三位道长都懵了。
最先起身的是张道长,“你怎么了?”
赵大人颇为无奈,“对不住,她曾经虽然是你的妻子,你放不下情有可原。”
他递出一张洁白的帕子,“但你或许不知道,她曾经活过一次,如今的她之所以变得如此通透,是上天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说,自己曾经活到七十几都没再见过你,都隔了一辈子了,你突然冒出来,她只会更加怨你。”
慧能忽然怔住,“她当真重新活过一次?她亲口跟你说的?”
张道长开口,“我作证,第一次见她我就知道,她命格被改,不受前世命运的束缚。所以没人知道她的生辰也是好事,不会被命格压住。”
慧能擦去泪水,怔怔的看着正前方。
韩道长递给他一个酒壶,“喝点吧,喝点就好了。你若是不好意思喝,那就说一件真事儿,你那几位师父师伯都犯过戒。”
慧能捂着心口,“我知道,但我不想破戒。”
“喝酒是最微不足道的,酒何其无辜啊,就因为能短暂的压制人性的弱点,便要被告诫敬而远之?事实又何尝不是怕被酒照出,藏在灵魂深处的恶?”
赵大人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韩道长的脚,示意他别拱火。
他给和尚添了茶,“别听他的,他明面上还是全真派的道士呢,私下里却在这儿如此误导和尚,听随本心就好。”
慧能的眼眶又红了,明明有着坚毅的额头和下颌骨,却心软的跟个孩童似的。
若非这些年被寺庙那些住持法师护得太好,忽然有了一段真实残酷的记忆,他也不至于如此深陷其中难以自救。
“赵大人,我不是放不下她,而是心结未解,想弥补缺憾,为何不能给个机会?”
赵大人无奈,“你的出现,又何尝不是扰乱她的道心。上次见过你之后,从昆仑山回来,她在山上躲了所有人半个月,何必互相折磨。”
慧能深吸一口气,无数情绪在胸前里来回窜动,复杂的情绪扯着他的心,宛如甜美的毒,让他痛苦又着迷。
“和尚,看你是兴情中人,我劝你多跟张承宣学学,人家虽然活得没我久,但在这方面我甘拜下风。在这种事上头,你该拜他为师。”
韩道长说话时,赵大人在桌子底下踩了他好几脚。
韩道长躲都没躲,怕没个人说出来,局中人会误以为自己是无悲无喜的活菩萨。
张道长苦笑,端起酒杯,“韩道长,饶了我吧。”
韩道长也端起酒,“但贫道很欣赏你,甚至想为你写话本。”
“咣啷~”
一个不稳,张道长手中的酒杯没拿稳,洒了个彻底。
“前辈,别了吧。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道士,一生有点小坎坷罢了。”
赵大人扶额,拿起筷子吃东西。
反正拦也拦不住,随他去吧。
就是听得他浑身有点紧张,跟在崇山峻岭见御剑似的,高低起伏道路曲折,山路十八弯似的,有时候甚至有跌落高空的坠落感,刺激的很。
幸好他是修行之人,这把年纪不至于跟老年人一样,一激动就急血攻心轻易丧命。
韩道长抿了口酒,看着张道长时笑容微妙。
“非也非也,你是韩某心中最欣赏的人,没有之一。最近闲来无事,翻看了两本时新的话本,那人文采斐然,情节跌宕起伏,但没有血肉,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笑容更甚,手肘在桌上,饶有兴致道,“但看到张承宣你,我总算知道缺了什么。”
“……”张承宣看着桌上还没来得及撕下来,狠狠吃两口的鸡腿,心想韩道长今日是怎么了,月圆之夜要化出原型了?
那些世人爱看的话本子,什么都敢写,什么癖好都有。
他还听说韩道长挺喜欢自己写,不知道真假。
他这人脸皮薄,可不想成为书中的主人翁。
慧能法师好奇,“缺什么?”
“……”
“……”
赵大人忍俊不禁,张道长浑身痒痒,想逃。
韩道长勾唇一笑,“缺了像韩道长这样隐忍克制到,令人抓心挠肝的韧劲儿,也缺了他这样舍己为人,能为无关之人舍出命数的傻气,还有他在情爱面前宁死也……”
“咳咳,韩道长,别胡说,张某是寡情寡性之人……”
慧能认真的打断他,“从前贫僧也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但如今却不觉得。我不信,在人间行走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世人,却没有遇到令道长失魂落魄的人。”
“就是。”韩道长挑眉,“我也不信。”
“咳咳,别为难他。”赵大人解围。
“她是什么样的人?”
“……”张承宣苦笑,韩道长这顿酒,是拿他祭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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