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的行为,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别说不知情的人没想到他敢这样做,就连和他有过交流的解学龙,也没想到黄道周一上来就执行得如此严厉。
听说这件事情的他,急忙前往勾栏胡同。希望在黄道周惹到权贵时,自己能够调解一二。
不过他去得还是晚了,因为鞭笞娼妓的事情,黄道周已经和一些有身份的客人产生冲突,其中多有权贵子弟。
定西侯蒋惟恭的庶子蒋秉信,就因为一个相好的被打。带着家丁急匆匆赶了过来,喝骂道:
“谁敢打我的人?”
“你们都给我上,把人给我打回去。”
指挥家丁把人抢过来,还要把鞭子打回去。
黄道周气得手都抖了,喝问道:
“你是哪家子弟?”
“胆敢阻止本官执行朝廷制度!”
“把你父亲的名字报出来,本官要参他教子不严之罪。”
蒋秉信怡然不惧,大声报出定西侯蒋惟恭的名字,说明自己的身份。
他以为眼前的小官在听到自己的出身后,最多放几句狠话,剩下的就是口水官司。
没想到黄道周知道他不是定西侯府的继承人后,指着他的衣服道:
“既然不是定西侯世子,你有什么资格穿麒麟袍?”
“众警听令,给我把他的衣服扒下来,同样抽十鞭子!”
一众巡警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执行他的命令。
这可是定西侯的儿子,得罪死了自己以后怎么办?
黄道周见此更气,举着圣旨说道:
“本官奉陛下命令,在黄华坊执行朝廷冠服制度。”
“难道你们要抗旨,被革去锦衣卫身份?”
这下一众巡警无奈了,因为他们卫尉寺属于锦衣卫,在身份上属于内廷。
内廷官吏的第一准则就是效忠皇帝,如果不遵守皇帝的命令,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会被视为不忠行为。
带队的警官听到这番话,只能向蒋秉信拱了拱手,说道:
“蒋公子,得罪了!”
指挥警员一拥而上,用携带的连弩震慑住定西侯家丁,而后抓住了蒋秉信。
蒋秉信气得哇哇大叫,被黄道周亲自扒下了麒麟袍,让警员打了十鞭子。
虽然这十鞭子一点都不重,像是挠痒痒一般,蒋秉信仍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气得险些昏了过去,嚷嚷着要黄道周好看。
解学龙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
眼看黄道周连定西侯的儿子都打了,他感觉两眼一黑,知道事情是不好收场了,必定会闹到朝堂上去。
勾栏胡同的人,对黄道周也是指责居多。大部份人都认为他没事找事,跑到勾栏胡同来耍威风。
还有一些文人,看着被鞭笞之后梨花带雨的莺莺燕燕,心疼得大骂黄道周不懂怜香惜玉。
可以说,黄道周虽是在按规定执行朝廷制度,却并未得到民众支持。
如果娼妓都要像他说的戴皂冠穿皂褙,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尤其是那些客人,之前以为自己不会被打。如今见定西侯的儿子都被打了,担心鞭子打到自己身上的他们,对黄道周指责得最大声。
还有人拿着杭州的例子道:
“杭州有官笞打身穿窄袜浅鞋的犯人,在枷号上书写‘苏意犯人’四个大字。”
“难道京城也要如此,要治罪苏意犯人?”
人群中喧闹更甚,就连普通百姓,都担心自己穿的新鞋袜,是不是在逾制?
解学龙眼看群情汹汹,有心劝黄道周先撤出来再做打算,但是黄道周却铁了心执行朝廷制度,喝道:
“拿批文的巡警呢?”
“让他尽快把命令带回来,把这些人枷号示众。”
打算用强硬的态度,把民众的反对压下去。
在他看来,世道败坏就是人心不古,朝廷钱粮不足也是因为民间奢靡过甚。
必须用严格的制度教化百姓,让他们像国初那样克勤克俭。
但是普通百姓,是不会理解他这个心思的。
听到眼前的官员不但不认错,还真打算枷号“苏意犯人”,他们纷纷围过来不让巡警动弹,骂声也更大了起来。
就连灯市的商民,在听说这件事后,同样过来围观。有些商人在知道黄道周的做法后,同样骂了起来——
服装节开办这几天,他们卖出去了不知多少物品。如果连衣服新奇一点都要被禁止,以后服装节还怎么办起来?
眼看一些人不但骂得起劲,还打算拿着鞋袜丢过去,前去找巡城御史佥批的巡警,终于返回这里。
随着他的还有一队人手,正是东城区巡城御史在带队。
骑马过来的史范,见到群情汹汹商民聚集,急忙就大喝道:
“散开!都快给我散开!”
“京畿要地,不可随意聚众生乱。”
命令巡警鸣金,把聚集的人员给驱散。
作为巡城御史的他,可知道现在还是紧张时候。朝廷下了严令,监视人群聚集。
前几日的服装节,他就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聚集的人太多出了乱子。
如今服装节好不容易过去,却有人在勾栏胡同生事,让他没好气地说道:
“我说黄翰林,你去哪耍威风不好,非得过来这里?”
“幸好本御史来得及时,你也没深入里面。”
“否则惹到了赌客,那可能会见血!”
赌客赌红了眼,那可是六亲不认。如果黄道周在执行规制时影响到了赌局,有些人真敢把刀子亮出来。
但是黄道周对此,却是怡然不惧,说道:
“赌徒有什么可怕的?”
“若是有人敢动刀子,就让他放马过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不信这勾栏胡同不属于大明的地界!”
又向史范问道:
“史御史签了公文吗?”
“如果已经签了,那就把他们枷起来。”
“枷上几日之后,看谁还不老实!”
史范听得头疼,指着旁边的人群道:
“这些你也看见了,想枷号哪有那么容易?”
“打十鞭子就险些闹出乱子,再枷下去可不是火上浇油吗?”
“这个命令我不敢签,请黄翰林另找他人。”
黄道周神色严肃,又举着圣旨说道:
“史御史想要抗旨吗?”
“要阻止本官落实朝廷命令?”
这番话能吓住巡警,却吓不住同属文官的巡城御史。
史范瞪着他道:
“圣旨上写着让你胡作非为吗?”
“本官有监察百官之责,定然在朝堂上参你一本。”
话语越来越僵,眼看就演变成朝堂上的互参,解学龙站出来打圆场道:
“莫生气!莫生气!”
“都是为了朝廷公务,不要因为意气争起来。”
“黄贤弟,这事情需要一步步办,咱们先易后难,先从整顿红灯区的乞丐开始,把那些穿着华服的乞丐枷号了。”
“史御史对于这点,应该不会不签吧?”
京城的乞丐,也和娼妓、赌客一样被赶到了勾栏胡同,这里可以说是京城堕落人员的聚集地,因此又称堕落街。
黄道周来到此地,就感觉哪里都不顺眼,所以才如此固执地要枷号示众一些人。
如今听解学龙要把枷号人员局限在乞丐,他勉强点了点头,觉得可以把穿着违禁服饰的乞丐枷起来。
史范和那些乞丐又没什么交情,再加上惩治他们不会影响红灯区的营业,所以他点头道:
“乞丐身着华服,多半是有问题的。”
“的确可以枷起来,甚至审问一二。”
当场签了命令,指挥巡警把那些身着华服的乞丐抓起来。
很快,勾栏胡同的乞丐就倒了大霉。之前靠着嫖客、赌客赏钱生活得很滋润的一群人,都被抓了起来。
史范稍一审讯,发现有些乞丐不是丐户,还有几个乞丐的身家,已经超过了一百两,而且从未纳税——
主要收入是源自赠与的他们,毫无疑问漏缴了赠与税。
这下案子变得更大了,太府寺的税务官员也被唤来,一同审理此事。
这些人毫无疑问要被降入贱籍,甚至流放海外。
——
黄道周的整治冠服行动,变得有些虎头蛇尾。最终只惩治了乞丐,让巡城御史和太府寺立下功绩。
而且后续的影响还不止于此,定西侯蒋惟恭在得知儿子被打后,对此颇是恼怒,上疏弹劾黄道周滥用职权。
勾栏胡同那些妓院、赌场背后的东家,也纷纷发动关系,让官员上疏参黄道周——
他们可不想黄道周整治冠服的行动继续下去,那样会影响多少生意。
朱由检最初还没表态,直到黄道周继续行动被阻拦、险些发生冲突后,才下旨让百官讨论这件事,要不要改变冠服制度。
百官在知道这个闹剧后,自然是知道现有的冠服制度是执行不下去了。
如果不改的话,朝廷的冠服制度就是一纸空文。
他们对于冠服制度改革,可谓纷纷同意,希望能尽早结束当前的闹剧。
朱由检这才从善如流,推出了他早已制定好的冠服改革方案。
这个方案之中,他放开了大部分有关服饰的禁令。只要不与朝廷制服相同,民间怎么穿着任由他们自便。
不过朝廷制服上使用的纹样,民间是不能私自使用的。除了戏服之外,不允许出现在日常生活里。
颜色方面,他也维持了有关柳黄姜黄明黄等黄色的禁令,规定禁止使用纯黄色。
但允许用黄色和其它颜色搭配,占比不得超过三成,以促进相关印染技术的发展——
总不能以后其它颜色因为民间使用得多,印染技术发展起来了。只有皇帝使用的黄色,却因为禁令的原因落后时代。
这么宽松的冠服规定,引得民间一阵称赞,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穿着新奇的服饰就要挨鞭子。
但是官员却有心担心,感觉这样会助长奢华风气。黄道周道:
“陛下节俭则天下皆俭,请陛下效仿穆宗,躬自节俭以先天下。”
“罢可已之役,省不切之费,如此可钱粮充足,再不用为此费心。”
这番迂阔言论,朱由检心里是不喜的。如果天下的事情这么简单,他早就能把天下大治了。
所以他皱眉道:
“黄卿此言,是在指责朕吗?”
“朕登极以来可有奢靡之处,何时不曾节俭?”
在这一点上朱由检非常自信,他可以说是大明最节俭的皇帝之一。
不但脏了的龙袍让人小心浣洗后继续穿,皇后都在宫中带头做女红纺织,还放出许多宫女太监,让宫中的用度大为裁减。
群臣对皇帝这一点也非常佩服,在皇帝皱眉之后,纷纷指责黄道周,认为他是在胡乱指责皇帝以求虚名,不应该是臣子所为。
黄道周刚刚入京不久,对当今皇帝确实不够了解。在听到群臣指责之后,才察觉自己犯了错误。以为皇帝举办服装节就崇尚奢华,其实全不是如此。
在众人指责之下,他只能脱帽请罪。
朱由检对他口头斥责了几句,让他继续在黄华坊执行冠服制度,试行新的制度。
对此,很多人是担心的,不想让黄道周继续在黄华坊,对此多有反对。
尤其是定西侯想到儿子被打,黄道周却丝毫没有受到惩处,大声道:
“陛下,黄翰林滥用刑罚,难道就不惩治吗?”
“我儿犯了何罪,被他无故打十鞭子?”
对于这个问题,朱由检还没回应,黄道周已经回道:
“蒋秉信非是世子,却擅自穿着只有公侯和世子才能穿的麒麟袍。”
“无论是按旧制还是新制,他都违反了朝廷制度。”
“本官只打他十鞭子是轻的,若是按照制度,应该治以重罪。”
这个回应让定西侯更生气,然而还没等他和黄道周吵起来,鸿胪寺官员的一声“肃静”,让他看到了御座上皇帝的神色,认识到新的冠服制度定下后,皇帝是要动真格的。
麒麟袍和麒麟纹样,无论新制旧制都没放开。他那个不是世子的儿子擅自穿着,的确是违反了制度。
想明白这一点的他,当即跪在地上请罪。生怕皇帝以此为理由,强制自己去开藩——
在越来越多的贵族被皇帝迁往海外后,如今京城的勋贵普遍越来越谨慎,担心被皇帝找到理由,逼迫去海外开藩。
蒋惟恭也是如此,他还不想这么快迁出去。就算以后真的要开藩,他也希望是自己选择一个好封地,而不是被皇帝强制迁出去。(本章完)
(https://www.tbxsvv.cc/html/155/155177/36792319.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