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隐把宁老太太请进了别院。
别院里处处可见亭亭玉立的松柏,还有枝繁叶茂的银杏树,偶尔夹杂着一棵红枫,红红黄黄,又郁郁葱葱的,倒是给这秋日添了一份别样的浓烈璀璨。
宁老太太颠簸了这般久,加上中间遇到的那一茬儿事,早已是身心疲惫,陡然见到这样的景色,神色间不由浮现了几分旷然。
“您暂且先安置于此处,待我回京安排妥当,您再入京,可好?”
萧疏隐面对着宁老太太,素来都是用商量的口吻。
宁老太太点了点头,抬头看向他,迟疑了下,回眸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沈隽意,低声道:“怎么还没有阿梨的消息?”
“他们走的水路,就算我们再如何紧赶慢赶,也是赶不上的。”萧疏隐缓缓道,“我已然让人打听过了,从柳城入京的船舶,在月底就已抵达了。”
而他们是慢了数日的。
闻言,宁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若是如此,人进了京都,就恐是水汇河海,再难找寻了。”
京都人数有百万之巨,如何能在这般庞大的数目里去寻到一个人,实是太难了。
需要的时间也更多。
萧疏隐垂眸道,“总是有法子的。这件事,您别担心,我定是会把人给寻回来的。”
顿了顿,他扯了扯唇角,笑道:“再说,姜映梨那人可滑头得很,可不是轻易吃亏的性子。”
“说不得是抓她的人吃苦头,也是轮不着她的。”
其实彼此都知道这话里头藏着的宽慰。
不管姜映梨再如何聪慧狡猾,但这世上从不缺有手段聪明人,更何况他们两个人都是这样的人。
所以,姜映梨若是不乖巧听话,届时会受什么磋磨,也是难以想象的。
萧疏隐拿此安慰宁老太太,不过是想让她暂时免受担忧,安心留下罢了。
宁老太太何尝不懂她的用意,半晌,她勉强扯了扯唇角,低声道:“我明白。”
“不过,这事儿你还是得抓紧时间多加查探。”
“这在外头多一个时辰,我这心就多一份不安定。”
“是。”萧疏隐拱手应着。
说话间,沈隽意也走了过来。
萧疏隐侧眸看他,“谢家离本侯的府邸不远,你可要随本侯入京。”
沈隽意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唇,摇头道:“多谢侯爷好意,不必。”
萧疏隐抬眼,打量了他片刻,“也罢。本侯还会在此待一夜,明日再行入京之事。”
他给了沈隽意更多考虑时间。
沈隽意看向宁老太太,显然是有话要说,萧疏隐也没有多留,将人都安排在院落厢房里。
其中宁老太太单独住在了主院里,其他几人则是分别安排在两个院落里。
随后,萧疏隐自己就先回房休息了。
这一路风尘仆仆,且不提其他人多累,就是萧疏隐亦是浑身疲惫的。
他离京就去黑山剿匪,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回京,路上又剿了一波匪,又紧赶慢赶地入京。
可以说,他几乎是一口气都没歇息过。
就是到了此刻,他亦是不敢放松。
孟藻知道他的习惯,连忙让人去准备膳食,然后又让人拿来了沐浴的等物。
雷县之所以闻名,是因为此处是有温泉,不少京中贵人都在此处有温泉庄子,待得冬日里都愿来此泡一泡。
而雷县的由来,据说是曾经有雷劈下,在山顶劈下了一道陡峭的峡谷,落下了温泉汤,故而就有了如此朴实无华的名称。
而因着温泉水暖,此地的植被很是茂密,其中以枫树和银杏树最是闻名,亦是文人墨客春季秋日里最好出游之地。
特别是秋天时,漫山遍野的金灿银杏,犹如遍地黄金,更不用说红枫灼灼如火,两相辉映,就犹如那一簇簇金火,在山野间蔓延燃烧,甚是好看。
萧疏隐这座别庄就是如此,引着山间的温泉水到庄子内,围着堆砌出来的温泉池子很是华贵。
分别有两座,一处在主院,一处则是在院落。
是给主人和客人的。
如今,萧疏隐自是只能来客院了。
萧疏隐脱掉衣裳,慢慢步入温泉里,泉水温暖,包裹住身体,他缓缓坐了下来。
泉水很好的驱除了疲劳,只是还没等他好生享受,就听到外间的吵闹声。
他不由摁住了额角,有些不悦道:“何事?”
过了片刻,外间传来了孟藻吭吭唧唧的声音:“……侯爷,那个柯放非要见您!”
萧疏隐神色有些古怪:“……现在?”
孟藻硬着头皮道:“……是的。”
“我说了您在沐浴,她非要不依不饶。”
根本不像是个小姑娘嘛!一点都不害臊!
萧疏隐嗤笑一声,冷冷道:“让她进来。”
“可……”孟藻有些迟疑,但还是听话地放开了人。
柯放气势冲冲地闯了进来,结果越走越是烟雾萦绕,但她心中恼火,也就没有停步。
直到走过鹅卵石,没过多久就看见古朴的亭子,其上以琉璃瓦铺成,其下是八角宫灯,以玉石堆砌而成池子,此刻正咕噜噜的冒热气。
池子里是披头散发,袒露出大片大片肌肤的萧疏隐。
衣衫不整的萧疏隐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脸上扯起嘲讽的笑容,略略抬起下巴,以一种低位的姿态,睥睨着她。
柯放:“……”
她惊得连忙转身,背对着人,红潮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咬牙道:“你这未免太失礼了……”
哪里有叫人看他沐浴的!
也太过轻狂!
孟藻落后一步,见此冷笑嘀咕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侯爷在沐浴,你竟然是丝毫都不肯信,我有什么办法。”
这样的人,不叫她吃点亏,她就以为是欺瞒她。
而柯放的心理还真是如此,如今眼见为实,她实在是尴尬不已。
“寻本侯何事?这般紧急慌张。”
哪怕被撞破沐浴,萧疏隐脸上亦是云淡风轻,闲适轻松地开口问道。
他不提还好,一提柯放想起正事,脸色就变得格外难看,她侧过身子,眼眸也不往后头看,只咬牙切齿地恨道:“你骗了我!”
“你说过,只要我随你入京,替你寻到幕后之人。”
“你就放了我们寨子上下数百口人。结果,”她咬紧腮肉,唇齿都是血腥气,没忍住,她转头瞪向萧疏隐,“你竟让县令判处他们流放!”
“我爹被流放北边了!”
北边如今还在打仗,而且攻势很是猛烈,现在被流放过去的壮年男子,基本都是为军奴的,是给前锋当肉盾的。
想到此,柯放这心口就针扎般疼痛,恨不得立刻戳萧疏隐两个窟窿才好,眼眶也不由凝聚了水汽,嗓音哽咽不已。
萧疏隐愣了愣,略略挑眉,看向孟藻。
孟藻得了示意,立刻让人去搜集消息。
这些消息都是有专门的人去搜集,再统一汇报上来的。
如今他们才回来,消息也就还没来及呈到萧疏隐跟前来。
不曾想,柯放竟是先得了讯息。
这本是就很是奇怪。
萧疏隐抬眼看向她,“你从何处知晓的?”
柯放没答反问道:“果然,居然是真的!”
“萧疏隐,你骗我。”
说着,她按住腰间的佩刀就要拔,孟藻眼疾手快,飞速地冲上去,与她过了几招。
“柯姑娘,你冷静点!先别激动!这里面定然是有误会的!”
柯放嗤笑一声,眼角都是浓郁的红,“我还如何信你们?”
“我就是信了你们,给你们当了人质,才落到了今日的地步。害了我们村寨数百口人命!”
她心里发狠,手下的攻势亦是不落,招招狠辣致命。
好在孟藻亦非等闲之辈,过了几十招后,就擒住她的弱点,将人给拿了下来。
他暗暗心惊,也亏得是柯放对敌经验弱,又年岁小,不然再过个几年,恐怕就不是这般容易对付的了。
他一掌拍落柯放手里的武器,将人反手一拧,摁在地上。
“柯姑娘,你最好别再乱动手了。”
不然真惹了他家侯爷生气,届时就用不上她了。
柯放膝盖一疼,被迫面对着萧承煜,跪了下来。
她脸上都是不忿和羞辱,恨恨咬牙,“你们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就是。”
萧疏隐一直在闭眼静坐,闻言,他挑了挑眉,睁开了眼,目光在柯放身上逡巡掠过,冷冷一笑。
“这般江湖草莽的话语,入了京,还是少说为妙。”
“这里可不兴你们那头落地,碗口疤,十八年后还是英雄好汉的那套说辞。”
讲到这里时,他话语里皆是讥讽,冷冷淡淡道,“你错在不是信了我,而是错在不用脑子。”
“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如今,又能怨得了谁?”
可能是因为泡了澡,精神得到了放松,萧疏隐也就乐得多讲几句,但同样亦是没什么好话。
柯放被怼得脸色青白,神情灰败,咬紧下唇,声音都变得尖细。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面对着这样的人,她实在是手足无措。
她从前以为,她能不惧强权的,却不曾想到,终有一日,她竟还是因为父亲,因为村寨众人,弯下腰椎。
至少在一个月前,她从没想过。
萧疏隐可不在意她的表情,他扯起唇角,斜睨过来。
“现在不是本侯想如何,而是你想如何。”
“柯放,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没弄清楚情况。”
他的视线在地上掉落的兵器上扫过,抬手持起,湿漉漉的手轻轻抚摸着雪亮的刀身,轻轻一弹。
刀身发出轻吟的声响。
柯放闭了闭眼,泪水沿着眼角滚落。
她从前最恨哭泣的人,因为她知道,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可现在却是她落泪最多的时刻。
她终究是垂下了头,咬紧牙关,“萧侯爷,你还有我如何做?我们村寨已破,我已是为你所驱策。”
“我以为,我已经够有诚意了。”
“诚意?”萧疏隐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气势也变得沉郁冷冽,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这就是败犬应有的姿态。”
“难道你以为,你落败,还得被尊着,敬着,被礼遇着?你又有何功绩,值得人如此?”
“柯放,你们村寨被破,是因为你们自己找上来的,个种原因,本侯也懒得与你们赘述。”
“至于你为本侯驱策,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为本侯做了什么?”
“——!”柯放抿住唇角。
说话间,已经有亲卫把消息递了上来。
萧疏隐觑着纸条,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扫过,半晌,团成团儿,扔岸边,水渍很快就吞没了纸条,字迹被晕染开,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
孟藻注意到萧疏隐的神色变得愈发莫测了,周身的气势也变得更加难掩压迫了。
显然是生了气。
他也不敢多看,急忙低下了头。
萧疏隐抬起手,爬了爬头发,侧眸望来,陡然冷声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们才回来,连京都都不曾入,何人与你多嘴的?”
柯放咬紧唇,没有回答。
孟藻:“——!”
这人怎么这般倔!
他催促道:“柯姑娘,你若是识趣儿,现在把事情明明白白的说了,指不定还能给你们村寨上下寻条生路。”
“我们侯爷可没下过那样的命令,指不得是有人在其中挑拨离间了。”
他几乎是明言了。
要是柯放还敢支支吾吾的,等下就没那么客气了。
指不定得被拖下去了……
柯放咬紧腮肉,一边是父亲村寨父老乡亲,一边是……
唇齿间弥散的血腥气冲击着她的味觉,一时间她都忍不住要弯腰呕吐。
在萧疏隐耐心彻底消散前,她闭了闭眼,终于开了口,“是有人给我飞鸟传信了。”
“飞鸟传信?”萧疏隐眯了眯眼。
“是。他们驯养了乌鸟,体型不显眼,却跟鸽子一样飞得极快,且听得懂人话,能代替鸽子传书。”柯放把头低得格外下,嘴里快速回道。
孟藻恍然,“难怪……这不就跟我们府中驯养鹰一般……”
萧疏隐沉着脸道:“何时开始的?”
柯放舔了舔唇角,“离开的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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