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妧摇头,一边挥开卢嬷嬷的搀扶,一边快步走向棺木。
昔日,为归溱国,芳君死过一次,可后来,他又死而复生,这一次定是和那一次一样,他没有死。
她伸手,欲推开棺木,可棺盖极沉,她推不开。
“来人,给本官打开——”
朝臣忙劝:“娘娘,人死不可复生,开棺有违礼制,是对陛下的亵渎,会——”
“开棺!”清妧双目通红,目色升起杀意,“本宫代帝监国,本宫的命令就等同于敕旨,谁敢不遵,就是忤逆,当斩立决!”
朝臣不知所措时,安行洲上前,一掌拍开棺木。
清妧低眉,见横陈于棺木里的芳君音容不伤,彷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但他唇色暗黑,胸口生着一株长恨花。
花已开败。
药王公明伏首在地,哀哀言道:“娘娘,卑职无能,解不了陛下的毒,只能眼看着陛下毒发身——殒。”
说罢,药王扑在地上,拼死叩头,不多时,他的脑门就被碎石扎得一片血色。
清妧伸手,意欲触摸芳君,指尖离他一指,一阵刺骨冰寒袭来,她强自镇定地喃喃:“不,他只是睡着了,等睡够了,也就醒了。”
药王埋首,再也说不出话。
星回红着眼,走上前:“娘娘,陛下说,长恨花开,神鬼不救,陛下还说,今生欠娘娘的情,无以为报,只能还娘娘一个天下一统,聊表歉意。”
说着,星回伏首,高高举起皇帝遗诏:“诸位大人
,这是陛下驾崩前留下的诏书,命娘娘继成皇位,请诸位大人速速叩见新帝。”
“……”
朝臣因震惊不知如何是好时,清妧猛地拿过遗诏,一目十行地扫过。
待她确定遗诏是芳君亲笔,心骤然被撕开,剧痛自骨血经由四肢百骸,游向小腹,片刻,一律鲜血自她身下流出。
她扶出棺木,喷出一口血:
“呕——”
天旋地转。
身侧,无数人惊恐大喊:“娘娘,娘娘——”
她晕在了安行洲怀里。
当三军抬着棺木穿过南门,陵阳的天空变得阴云密布,细雨在秋风中横斜,百姓目光怔怔,因大捷而起的笑意尽数溃散。
不知是谁先挨不住,发出一声“呜——”,接着,两侧的百姓接二连三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哭声之大,能穿云裂石,击碎人心。
安行洲目光一凛,提刀立于人前:“哭什么?!陛下虽薨,却在崩前大败北夷,叫大溱一统天下。
陛下寿短,但无碍于他用短暂的生命创下了旁人数十年甚至百年都创不出的宏伟政绩,溱国能有这等陛下,尔等不仅不该哭,还应引以为荣地笑!
都给本将笑——”
说罢,安行洲哈哈大笑,可他笑声有多大,脸上的泪水就有多重。
他不喜欢卿流景,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臣子,他都不喜欢这个心思过于深沉,身体却又异常瘦弱的人。
可正是这样一个人,竟能无惧沙场无眼,强忍着毒发的噬心之痛
,亲自于阵前指挥三军,杀得北夷溃不成军。
为了能尽快吞下北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兵行险着,他不解,数次于阵前质问他,他只说,时间不够。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这人好大贪功,待哪一日落败,方知悔之晚矣,他全不知道,他竟是要死了……
“呜——”
说不许人哭的安行洲,哭得比任何人都更痛心。
不久,三军抬着棺木,穿过南午门。
进了皇城,安行洲和文武百官分作两路,安行洲送清妧回寝宫就医,百官送皇帝尸身上大明宫。
清妧被抱出辇轿时,身下一片血色,安行洲慌得六神无主,皇帝宾天,阿妧腹中的孩子是卿家唯一血脉,若是保不住——
“快,快传御医——”
须臾,太医令,院中上百太医,医女涌到寝宫,寝宫乱作一锅粥的同时,大明宫内亦是乱成一团。
几个新上任的官员难掩惶惶之色,不由地朝范含章拱手:“宰辅大人,难不成真得遵从遗诏,奉皇后为帝吗?
陛下驾崩,未留下子嗣,先帝之子又被除尽,卿家无人能继皇位,不奉皇后,他们又能奉谁?
一片静默无声中,星回高举遗诏,走上高阶:“陛下敕旨,众卿接敕——”
朝臣伏首:“万岁万岁万万岁。”
“溱能一统天下,朕虽死无憾。
然,天下虽一统,却是百废待兴,为稳住这来之不易的大一统,朕决议将皇位传于皇后安清妧,望众卿竭力辅佐
,叫大溱千秋万代。”
“……”
遗诏宣完,大明宫陷入了死寂。
这是卿家打下的江山,怎能交由安家来治理?且还是交给一个女流之辈,岂非荒天下之大稽?
“不行。”易章抬首,义正言辞地驳斥,“且不说娘娘不姓卿,便娘娘姓卿,也不能继承皇位!”
“对啊,对啊。”其余朝臣纷纷附和,“这历来哪有女人做皇帝的?真让皇后继位,我等怎么向后世子孙交待?”
高阶上,星回怒问:“这是陛下遗诏,你们焉敢不遵?”
朝臣不言,齐刷刷地看向范宰辅等内阁大臣:
“宰辅大人,几位尚书大人,陛下走前特意吩咐诸位助皇后监国,可见陛下对诸位大人的信任,你们说,咱们能不能遵遗诏,拥皇后为帝?”
“……”
巨大的沉默在大明宫蔓延,就在谁都以为没有人会说话时,谢方野突然上前一步:“谢家愿遵从遗诏,奉皇后为新帝。”
话音将落,王怀瑾亦开口:“王家也愿意遵从遗诏,奉皇后为新帝。”
崔玉坤紧随其后:“崔家亦然,愿奉皇后为帝。”
谢王崔一表态,朝上半数附庸谢王崔的世家臣子纷纷开口:“我等皆愿意遵从遗诏,奉皇后为帝。”
范含章挑眉,目光斜向韩杜衡,韩杜衡略略犹豫,开口言:“韩家愿意遵从遗诏,奉皇后为帝。”
韩杜衡将将说完,大理寺卿伍砚书急言:“还有伍家,也愿意遵从遗诏,奉皇
后为帝。”
片刻功夫,溱国朝堂的半数臣子表态,愿意奉一个女流之辈为溱国新帝,见此,易章怒而拂袖。
“你们疯了吗?!皇后是女子,女子怎能做皇帝?!”说罢,他扭头,看向范含章,“宰辅大人,您说呢?”
他能说什么?
至此,他方才知晓,这位寿不过二十的溱国新帝,为了让他的皇后登基为帝,曾在悄无声息中做了多少筹谋?
即便他不愿意遵从遗诏,亦不能改变什么,而且,他根本没想违抗敕旨,因为皇后确有治国之能。
只是,一旦遵从遗诏,天下便易主了,卿家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会不会狠狠地抽陛下一顿?
他正这么想着,若谷冲进大明宫,高喊:“范大人,诸位大人,皇后娘娘生了,母子平安——”
大溱一统天下这一年,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帝登上皇位,史称卿安帝,帝登基时,加封其子为太子。
卿安帝在位八年,励精图治,天下在其治理下,山河无恙,物阜年丰,百姓安居乐业,后世人凡提及女帝,必赞其英明神武不下男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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