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民国江湖二十年 > 第661章 海潮山

江家势大,最近几年,线上来拜码头、认干爹的合字常有,多是趋炎附势之徒,江连横并不理会。

而且,其中很多人的岁数都不小了,甚至本身就跟江连横仿上仿下,挺大个人不嫌害臊,腆着脸就要认爹,江连横没等答应,自己心里就先犯起了膈应。

但海潮山的幺儿不同,起码是个半大孩子,模样虎头虎脑,跟他爹一样,敦厚之中,略带三分执拗。

江连横冲少年上下打量几眼,心里不禁暗忖:这要是把海家的老疙瘩认作义子,按辈分来说,小青就算是干女儿了,那赵国砚就应该……

想着想着,嘴角便咧出一抹坏笑。

正要开口,却见海家幺儿迈步上前,指着坐在土炕上的父亲,大声质问:“咋的,这就不要我了呗!”

海潮山面色一沉,当即摔了下筷子,瞪眼骂道:“小瘪犊子,你又皮痒了是不?”

幺儿毫不退让,点了点头,自以为悟了,便说:“行,先手把我姐给卖了,现在又转手把我扔出去,你就光顾着我二哥和三哥吧!”

“他妈了个巴子的,家里来俩且,你个小兔崽子,还他妈跟我蹬鼻子上脸了!”

海潮山转身从窗台上抄起一根棍子,作势就要下炕,惊得众人连忙劝阻。

“别别别,海队长,大喜的日子,别给孩子整潮了,不好看。”

杨剌子等人一边劝解,一边笑着看向海家幺儿,说:“小伙儿,别不识好赖,你爹这是想让你成材料,你和你姐跟咱东家去奉天,享福去吧,多少人求之不得,你还不乐意了?”

听了这话,海家幺儿眼前一亮,忙问:“我姐也去?”

众人哄笑道:“这话说的,你小子就是个添头儿,没有你姐,谁带你走呀?”

“那我也去!”海家幺儿立马改换主意,接着一指江连横,“你让我姐过上好日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爹,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撒谎让雷劈死!”

“这不废话么!”众人又笑,“小伙儿,别磨蹭了,赶紧给你干爹磕头吧!”

“慢着!”

江连横突然打断,并抬手拦住行将下跪的海家幺儿,问:“小子,多大了?”

“十四!”海家幺儿朗声回道。

两人相差十九岁,的确够得上父子。

江连横点点头,说:“十四岁,那也不小了,算得上是个爷们儿,既然是爷们儿,有些事儿,咱可得拎得清才行。”

“什么事儿?”海家幺儿没听懂。

江连横呷了口酒,淡淡地说:“你要跟你姐去奉天,这事儿好办,我也不会难为你们姐弟俩;但你要是因为你姐,才打算认我当干爹,这我可就不能答应了。”

“可我本来就是为了我姐呀!”海家幺儿回答得理直气壮。

“嗬,还挺实诚!”江连横笑着转过头,“海队长,我可不是驳你的面子,这样的干儿子,我不能认。”

海潮山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当下便不由得心头一沉,只恨自家幺儿在这破山沟里待傻了,没个眼力见。

穷人家的孩子,莫说逆天改命,只要能捞到个翻身的机会,哪怕最后没成,都算是自家祖坟冒了青烟了,当爹的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机会,眼看着就要似水流沙,心里怎能不着急?
“海新年!”

当爹的暴喝一声,气得浑身发颤,嘴里连珠炮似的狂骂道:“小瘪犊子,完蛋的货!挺大个小伙子,成天就知道围着你姐屁股后头转,你他妈还有没有出息了?你成天看着你姐,就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了?你……你他妈重新跟江老板说,重说!”

海新年蓦地愣住。

从小到大,他没少见父亲发火,暴跳如雷、抡东西就打也是常有的事儿。

但这次不同,老爹的怒火中,多了一丝无奈,多了一丝心焦。

见此情形,就算海新年再怎么少不更事,此刻也隐隐有种后知后觉——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

偏偏这小子天性就少了几分机敏,嘴不甜,更不会来事儿,一时间茫然无措,呆立在原地,傻了。

海潮山骨子里极其自尊,此刻竟也为了幺儿,难得向江连横赔上笑脸。

“江老板,小地方的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多担待担待。我这几个儿子,论脑子活泛,我不敢自吹,但一个个绝对不是孬种,你把他带在身边,受累调教调教,以后给江家出把力,也算报答江老板的不杀之恩,况且——”

“海队长,不用再说了。”

江连横笑呵呵地回绝道:“我懂你的意思,不就是想让你家老疙瘩出去闯闯么,这没问题,我可以带他去奉天,也可以找人夹磨夹磨他,但认作义子这件事……我看还是免了吧!”

话虽如此,但义子和弟马岂能等同而论?

海潮山的笑容立时凝住,目光仿佛失去了焦点,整个人恍惚了许久,方才双肩一沉,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江连横不想认,总不能硬推给人家。

大概是命中无缘罢!

海潮山点点头,忽然没那么气了,只叹了叹,干笑两声说:“也行,也行,那就麻烦江老板了。”

新年依然愣在原地。

海潮山也不再苛责,摆了摆手,说:“没你的事儿了,回去吃饭吧!”

房门开阖,幺儿走了,气氛渐渐有些尴尬。

江连横笑了笑,低声宽慰道:“老海,你放心,只要这孩子是块材料,我照样会重用他。你家老疙瘩既然是国砚的小舅子,那就也算是我的亲戚,等到了奉天,绝不会让这小子受穷受苦,更不会受委屈就是了。”

海潮山无可奈何,只好提起酒杯,说:“来,江老板,几位弟兄,咱喝一口吧!”

“好好好!”

众人仰头酒尽,急匆匆再斟一杯。

“新年……”江连横念叨着说,“海队长,你家老疙瘩这名儿也挺有意思,应景儿起的吧?”

海潮山撅了一口豆芽菜,闷声回道:“我家这小子是大年初一那天生的,所以就叫了这么个名儿。”

大年初一?

闻听此言,众人立时有点忌讳。

老话讲:男怕初一,女怕十五。

按玄学的说法:大年初一,正月伊始,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儿郎坠地,阳气更为刚猛霸道,甚至于刑克父母,祸及双亲的地步;正月十五,月盈中天,此乃阴气最盛之时,娇娥出世,易遭邪祟祸患,以至于终生不得好运。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但怎么说也是老令儿,就算不信,心里也多少有点别扭。

江连横尽管不信鬼神,听了这话,却也难免咂了咂嘴,心说好险,幸亏没认下这个干儿子。

海潮山方才有点恍惚,此刻反应过来,便急忙解释道:“那些老令儿都是胡说八道,江老板别多心,我没那意思。”

“不会,不会。”江连横浑不在意道,“咱们在线上混的,要是信命,那就不用再干别的,净闷在家里念经了。”

“那就好,那就好。”海潮山再次举杯。

江连横陪饮过后,接着又说:“老海,比起你儿子,我倒觉得你才是个人物,老憋在这沈家店当个武装队长,屈才了,也不得施展,不如干脆都跟我走吧!”

“江老板,关于这件事,我不是已经表过态了么?”

“我知道,可问题是……”
话到此处,江连横忽然压低了声音:“老海,我这人平常不爱管闲事,但你姑娘要是嫁给国砚,咱就算是自己人了,有句话,我得给你提个醒儿——你知不知道,沈家的二少爷想要杀你?”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停下筷子,顿时提起了兴趣。

海潮山倒是八风不动,冷哼一声,却问:“怎么,他找过你?”

“找过!”江连横并不否认,呵呵笑道,“他说只要能把你插了,价钱好商量。”

话音刚落,杨剌子先不乐意了,撂下筷子就骂:“东家,他这是瞧不起咱们呐!”

江连横抬手制止,转而看向海潮山,问:“这件事儿,大概以前也有过吧?”

海潮山点点头,顿了下酒杯,说:“不是头一回了,他想跟大少爷争家产,这我能答应么?”

“所以,沈家碉楼里的下人,现在都是你的眼线吧?”

“谈不上是我的眼线,大家也是为自己,如果二少爷得了家产,估计第一件要干的事儿,就是把庄上的佃户扫地出门!”

“你既然知道,还留他的活口?”

“嗐,大少爷临走前特地嘱咐过,凡事让着点二少爷。”

“蒙受重托,不太方便?”江连横问,“那不如……让老弟代劳,帮你了结这份后顾之忧,既全了道义,又得了痛快,怎么样?”

海潮山一怔,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算了,那不厚道,不厚道……”

“老海,这沈家店的武装队,全都在你手里攥着,凭啥让那帮沈家人当老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依我来看,彼可取而代之!”江连横咧嘴一笑,“你放心,我在官府有人脉,咱联手清了沈家老小,把这地方改成海家店,照样可以合情合法!”

虎狼之心,毕露无疑。

海潮山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打交道,也知道江家的确有这份能耐,却仍旧当场回绝道:“多谢好意,但不必了。”

江连横挪两下屁股,凑近了些,又把声音压得更低:“海队长,这愚忠……咱可要不得呀!”

海潮山反问道:“江老板,忠心不愚,还叫忠心么?”

众人不响。

如此静默片刻,江连横把身子往后一仰,重新打量几眼海潮山,点点头道:“说的好,相见恨晚!”

杨剌子等人听明白了,于是立马举起酒杯,高声喝道:“海哥仁义,当得起沈家店的武装队长,哥几个除了敬佩,还他娘的是敬佩,来来来,都敬海哥一杯,这是好样儿的,咱得学,得学呀!”

海潮山摆摆手,说:“大少爷对我有恩,这是应该的,对了,我这名儿还是他给我改的呢!”

“哦?”众人好奇,“那海哥以前叫什么?”

“嗐,以前那名字就俗了,叫海大山。”

“海大山?”江连横念叨几遍,忽然笑道,“我感觉咱俩还挺有缘。”

“怎么讲?”

江连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海大山不错,海潮山听起来更有讲究。”

海潮山笑着说:“那是了,大少爷是个读书人,他说我这名还是从一首诗里改出来的,教了我好几遍,我才背下来。”

真说无所示,真听无所闻。

海潮山外过,妙想入深云。

磕磕绊绊地背出来,海潮山有点难为情,却问:“江老板,你也是个认字儿的人,肯定强过我这个大老粗,你说……这首诗到底啥意思?”

众所周知,江连横在品鉴诗文这件事上,打小就有天赋,就算是个顺口溜儿,他也能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说道说道。

可眼下听了这首诗,却也只说了四个字——似有禅机。

众人忙问,到底有什么禅机,他却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其实就是编不下去了,偷偷又念了两遍,只觉得渐渐有些孤独……

…………

这顿酒席,尽管没啥硬菜,几人却愣是从黄昏喝到了午夜,直到小青等人都准备要去邻家借宿时,方才将将作罢。

最终,江连横和海潮山商定:
后天一早,小青和新年跟随江连横先去宁安,再奔奉天。

姑娘远嫁,婚宴不在沈家店摆席,等到了奉天,安顿下来以后,再择定良辰吉日,大操大办,海潮山脾气倔,不肯走,只说到时候让仨儿子去奉天见见世面,其余一概从简。

江连横下了聘礼,自觉了却了赵国砚的一桩心愿,半斤烧酒下肚,更觉精神畅快,乐乐呵呵、晃晃悠悠地辞了海家,就奔庄外的土房去了。

小青听说老爹把她许给了赵国砚,心里自然窃喜,但又碍于面子,不敢表露出来,只顾着闷头抿嘴,待到收拾残局时,忽见老爹半醉着颓然坐在炕梢,便又有些不舍,目光频频闪躲,似有些亏心,又倍感浓情。

远嫁奉天,山高路远。

一时间悲欣交集,难以言尽。

海潮山别无他话,只说:“这两天别干活儿了,去给你妈上个坟。”

小青点点头,眼泪便噙不住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海潮山把头转向后窗,自顾自地念叨着,“姑娘,江家干的不是一般营生,以后要是苦了,就回家来。去了奉天以后,别见什么要什么,省得让人看不起。”

小青不能言语,匆匆拾起碗筷,连忙转身逃走。

“爹——”

海新年紧接着走进屋内,提心吊胆地问:“我刚才是不是把什么事儿整砸了?”

“老疙瘩——”海潮山靠在大衣箱上,点起一袋旱烟,“机会这东西,错过就错过了,别老回头合计,没用,还是往前看吧!你爹我这辈子,最看重信义,所以才混成这副德性,但我心里踏实,你以后也得这样。”

“啥样儿?”

“榆木脑袋!要重信义,咱家虽然穷,别给你爹我心里添堵!等到了奉天,跟江老板好好干,爷们儿点,别斤斤计较,别有怨言,少说多做。别忘了,你爹我还欠他们江家一条命呢!”

海新年皱起眉头,问:“你不是说,他们走的是邪路么,为啥还让我认他当干爹?”

“废话,你要是个丫头,我能让你认么!”海潮山骂道,“可你是个小子,现在世道就这样,也怪你爹我没能耐,就凭你这出身,走正路,哪百辈子才能活得像个人呐?再者说,那些当官的、土财主,哪个是走正路爬上去的,不是靠钱,就是靠爹,我是没能耐,只能给你找个干爹了!”

“你就是不想养我了!”

海新年似乎格外笃定。

毕竟老话有讲: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海家不算贫寒,但也绝不富裕,家里四个儿子,光想想就觉得头疼。

听幺儿这么说,海潮山不禁咒骂两句,道:“你小子就他妈听不懂人话,我问你,你还想不想让你姐过上好日子?”

“想啊!”海新年这次的回答倒很干脆。

“那就去跟江老板好好干,给老子闯出点名堂,打铁还需自身硬。但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了,一个头磕地上,没有两个响儿的道理,拜了江家的码头,那就是江家的人,不能有二心,不能趋炎附势,更不能嫌贫爱富,否则让我知道了,不用江老板动手,我先把你小子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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