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城以东三百里,有群山,群山内有一村落,无名。村内男女老幼共百馀人,其中有四人最为特別。
第一位是七十年前来到这里的老和尚,和尚不知来自何方,不知其名其寿,所有人遇上了,都会尊称一声大师,唯独孩童喜欢叫他老和尚。
老和尚对此曾言道:“和尚也好,大师也好,都只是一种名字,只要沒有恶意,那就是好事。”
七十年前已是老和尚的和尚,七十年后也沒有太多改变,容貌依旧,依然住在无名西边的草屋,平日教孩子学文识字,讲故事。农活季节到了,还会主动替村里人搭把手。
老和尚其实不像和尚,坐在草屋前,对孩子而言他是位教书先生。下到田里,他是位手艺纯熟的农夫。
奇怪的是,什么都做的老和尚却很少人看到他唸经诵佛,常年都在忙东忙西,真有空闲了,也只是坐在草屋前的摇椅望着天空发呆,唯有那颗大光头和脖子,手上都挂有一长一短的数珠,以及村内有老人离世后的诵经法事,才会让人想起老和尚是一位和尚。
七十年光阴,村内老人离世了,年青人变老了,孩童长大了,渐渐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老和尚不止是和尚,更是一位那些能在天上飞来飞去,长生久视的山上神仙。
七十年来无变化,非凡非俗便为仙。
第二位是二十年前离村,四年前回村的女子,她曾是无名村内最美的美人,可惜的是,她回来的时候断了一臂,而身旁则多了两个孩子。
女子一去一回,让村内不少人感到唏嘘,每每想起当年的她,总会感叹一两句造化弄人之类的话,但也沒有多少恶意,毕竟女子从小就在村内长大,为人很是善良。
第三第四位自然就是女子带回来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男的姓李,单字一个岁。
女子姓温,单字一个柔。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男孩七岁开始便帮着忙前忙后,砍柴下田种菜做饭,似乎沒有什么能难住他。
年纪小一岁的女孩则文静内向,但也是会跟在男孩或女子身后帮忙,再苦再累也鲜少哭泣。
不过这本来就是农村孩子的模样,他们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从不吵闹,也不太爱说话,很多时候都像是个哑巴。
这一天,大日高悬于天,秋风徐徐,黄叶已经将道路铺成金黄。
无名村西边的草屋前,老和尚正在门前徐徐扫起满地落叶,手中动作虽轻缓,但神情却极为专注。
金黄的道路上,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沿路而来,最后停在老和尚的不远处,双手合什行了一礼,开口道:“莫娜扎见过大师。”
老和尚点了点头,还了一礼,道:“施主所为何来?”
女子并沒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站在原地,任由秋风吹起空荡荡的袖子。
老和尚摇了摇头,又继续扫起地上落叶,只是扫了少许,动作便停下,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不知外面的世道可有变好了?”
然而不等女子回答,老和尚便自答道:“难,难啊,佛愿渡众生,众生却不愿渡,还是难啊。”
面对老和尚的自问自答,女子同样轻轻叹息一声,终于开口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很是莫名其妙。
“大师可有遗愿,还是说准备离开了。”
和別人不一样,早年离乡远走的女子曾经也是山上之人,所以她能够看出来,老和尚的灯火即将熄灭,离佛家的圆寂已经不远了。
老和尚慈详笑了笑,他当然也能看出女子修过长生法,曾是山上人,只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劫难,长生不长生,一身玄黄之气几乎尽丧,只剩下一点点吊命,再活十来年已经是极限。
“赤裸而来,赤裸而去,那里有什么遗愿,至于施主说的离去更是无从说起,世人曾有一言,贫僧深以为然,心安处即吾乡。”
老和尚摇了摇头,继续道:“施主可有想过未来,想过两位孩子?”
女子神色黯然道:“想过,但又有何用,我如今能做的事已经不多了。”
老和尚道:“既然想过,施主为何心灰至此,十年也好,百年也好,做人真的只能看岁月长短吗?贫僧以为一件事做好了,一年便足够。做不好,佛祖慈悲,再给你一百年又有何用?”
女子点了点头,轻轻一礼道:“谢过大师指点,莫娜扎会好好想清楚。”
老和尚点头道:“那孩子心性不坏,只是性情过于执拗,施主既然有意引他登山求长生,应该多注意这一点,否则怕会引来重重劫难。”
女子点了点头,老和尚的话,她明白,作为母亲和养母,她虽然少加约束两个孩子,但对他们的心性又怎能不知道。
“施主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请回吧,贫僧扫了落叶,也该是时候把经书抱出来看一看了。”
老和尚在这里七十多年,就七十多年沒有诵经,沒有做过和尚要做的事,如今的他终于想起了,想在人生的最后,再好好当个和尚,好好翻看经书。
人活一世,春夏秋冬,十年百年千年,最后一杯黄土。
女子等了一会,还是回去了。
她来找老和尚,本意是想替李岁求师,但老和尚拒绝了。
蝉鸣鸟叫,百花盛放间又一年到来,七十多年都沒有变化的老和尚,终于有了变化,在岁月的磨损下,在秋风再度吹落黄叶的时节,坐在草屋内圆寂了,再也扫不动落叶。
老和尚的离开,让村内陷入一片哭声,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纸,除了离开又回来的女子,所有人都沒想到神仙原来也有离开的一天。
随着老和尚的离开,秋天彷彿就那样又过去了,更顺带将所有大人的心都带走一片,留下一点点空白,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少了些什么,心里空空落落。
唯独不用每天跑到草屋读书的孩童哭了哭,不到两天,便又变得生龙活虎,从来沒有多少忧愁,彷彿天大的事都能被风一吹,就散了,就沒了。
.....
“大哥,什么时候动手?听说那里的婆娘都是美人,嘿嘿...”
无名村通往外界的山道,有一座矮小的山峰,此时正有七个人站在峰顶之处,俯视而下,将一小段的山道盡收眼底。
而方才低声说话之人,是一位满脸刀疤的大汉,身高足有八尺,满身横肉,一看便知道是力擒虎豹之辈。
他的身前,身穿紫衣华服的中年人,闻言扭过头,皱眉道:“你別老是想着那些下流事,事成后的钱,足够你在百叶城花天酒地一辈子,但要是误了事,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刀疤大汉缩了缩脖子,赔笑道:“大哥放心,我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中年人容貌方正,看上去满身正气,伸手敲了敲大汉的头,严肃道:“若不是你这么多年都沒差错,我早就弄死你了。”
“人来了,二牛和铁子去把人带过来,其他人都躲起来。”
中年人正想再说的时候,忽然看到山道上亮起一道火光,随后又明暗不定的灭了三次,不由眼睛一亮,随即向后挥了挥手,开口让其中两人下山,其他人则是躲起来。
不一会,三道身影沿山路而上,最后出现在山峰上,中年人连忙迎上前,微笑道:“莫兄弟,你终于来了,辛苦了。”
来人中,领头之人看上去约莫在二十一二岁,皮肤黝黑,一双三角眼让人看着就感觉不舒服,若是有无名村的人在,定能将他认出。
莫村长的二儿子,莫树下。
走到中年人身前,来自无名村的莫树下先是喘了喘气,搓了搓手道:“王国信,我再问一次,你真能帮我当上村长?”
中年人微笑道:“当然,王某人从不说谎,只要你的父亲和大哥死在劫匪手上,村长的位置不就是你的吗?”
“沒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无名村每半年运往百叶城的粮食等物,只要我们私下谈好价钱,那才是真正的赚钱,就怕到时侯莫兄反口。”
中年人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位和尚真的死了?有他在,我可不敢动手。”
莫树下想了想,点头道:“当然死了,否则有那位老神仙在,我怎么敢通知你。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明天或后天才动手,否则我很容易被怀疑。”
中年人笑了笑,对站在莫树下身后的李二牛点了点头,道:“天黑路危,二牛送莫村长走一段路。”
李二牛闻言咧嘴一笑,手中刀往前一砍,脚一踢,正想转身的人立马倒在地上,满脸不可置信,伸手指着中年人。
“王...”
不等他将话说完,李二牛走前两步,再度双手持刀砍下,狞笑道:“大哥的名字,是你可以叫的?”
中年人后撤了两步,避开飞溅而起的血花,俯瞰倒在地上的人,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莫树下在打什么主意?登山修真求长生?下辈子投胎记得別那么蠢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登山求长生又比财帛更加能扰动人心,莫树下的心思,中年人早就知道了。
无名村是百叶城一带的十多座村落之一,与其他沿海建立的村落不一样,无名村独处深山,但亦因为如此,村内每半年都必需派人到百叶城卖去多馀粮食和山中草药,然后再买回一些日常之物。
因此时日久了,在有心人打听下,一住就是七十多年的老和尚,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无名村也从来沒有想过隐瞒此事。
所以二十年前出现在百叶城的王国信,很快便制造出机会与莫树下相遇,然后就在城内等着消息,等的就是老和尚圆寂或离开。
只有一心想做山上人的人,全然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早已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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