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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坐在树上,望着远处起伏的黛色。他几岁了呢?三岁?四岁?也许生养他的父亲早就已经忘记他了。因为他蓝色的眼睛吗?可是他记得以前母亲还在世时总是说,还好他有这双眼睛,否则的话,就会被投到井里去了。
远处传来了山歌,是年轻姑娘悦耳曼妙的声音:“鹧鸪满山游,江水到处流。采茶姑娘茶山走,歌声飞上白云头。早起耕耘顶露水,晚插秧苗伴月光。夕阳照我回,爹娘等还家。”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本来冷漠的脸浮上一抹苦笑,爹娘等还家?他没有爹也没有娘。
“呦嗬嘿!”一声高亢的喊叫,似有一群人骑马而来。他没有回头,依旧坐在树上,呆呆地望着远方。
“请问……”有清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仿佛雨后,乌云渐渐地散开,太阳露出金灿灿的轮廓来。他仍旧在树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他觉得那个声音不是在跟他说话。
树下传来脚步声,有人似乎靠在了树干上。他终于向下瞅了瞅,现了一头乌漆漆的头。在树下站着的,似乎是个男子,嘴里正在念念有词,“嘿,这个孩子怎么不理我?难道我长得太好看吓到他了?没道理啊……他还没看见我呢。”
“喂。”他终于开口叫树下的人。
那人应声抬起头来,脸上灿烂的笑容让他一下子从树枝上翻了下来。“小心啊!”男子潇洒地飞身,一下子就接住了他。男子抱着他在空中旋转着,五色云气,光怪陆离,好像别样的天地。他在眩晕之中还是打量了下男子,他的眼中有朝晖,彩霞染着他的颊,白云流过他的脸,他的笑容比晴天还要明媚,还要暖。
“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没关系,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觉的了。”男子把他稳稳地放在地上,还伸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头,好像他们根本不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他冷冷地看了男子一眼,转身就走,“我没说你好看。”其实,这个人真的很好看,连他这样一向对任何事物都没有美丑观念的人,一看他就觉得眼前一亮。
“别走啊,我还没问你话呢。”男子伸手拉住他,俯下身来,那双眸子,似万里无云的晴空,“小家伙,你今年还不满五岁是不是?来,叫哥哥。”
他使劲要挣脱开,男子却笑眯眯地拉着他。呼,力气真的好大。
“叔叔。”他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喂,喊哥哥!”男子当头就狠狠地拍他,一点都不手软,“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叔叔。”他固执依然,“你看上去比我老很多!”
男子双手叉腰,低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没辙,“这样好了,我姓戚,你喊我戚师傅。”
“你说你姓什么?七?”他大睁着眼睛,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戚”这个字。
“小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漂亮?”男子俯下身来,仔细地望着他,那过于靠近的呼吸,让他一下子慌乱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里面有卓……”
“我知道得可多了……”男子双手抱着胸,得意地伸起食指轻轻地敲着脸颊,仰着头似乎正在回想,“恩,比如,你是什么时候生的,你娘是哪里人,你的爹是谁。”
其实姜卓很想知道他的爹为什么不要他。可是,他已经习惯了,习惯有一顿没有一顿的生活,习惯住在破草屋里面,雨天的时候,用瓦罐接屋顶漏下的水,晴天的时候,阳光照在脸上唤醒他。别的孩子四五岁的时候,他们的爹和娘牵着他们的手,上街给他们买糖葫芦吃,他却只能穿的破破烂烂躲在角落里面羡慕地看。“我娘死了,我没有爹!”他倔强地别过头去,攥着衣摆的手都在抖,衣服上面满满的都是补丁,每一块布都是他捡来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补破衣裳,娘就死了。
“乖,你有爹的,他让我来找你了。以后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男子伸手抱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听到了报春鸟的叫声,一种春天的欣荣笼罩了四陲。
忽然姜卓有点傻气地问,“你为什么要姓七?”当时他想的是,为什么不是一二三四五六呢?
“什么?”男子歪着头,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姜卓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因为男子在摆出迷惑的表情的时候,很像娘还在世时蒸的大馒头,他有点想流口水了。
此后,男子很霸道地侵入了姜卓的生活。姜卓根本不知道这个男子是谁,叫什么名字。只是从那天以后,开始有个婆婆妈妈的男人成天跟在他的后面罗嗦。男子知道他叫姜卓,还喊他小卓,但他只知道男子姓七。他现娘会的事情,这个人都会。男子总是围着块布在灶台上忙活,原材料很古怪,有飞禽走兽,有草根野菜,但小小的姜卓再也没有饿过一顿。
男子还会给姜卓缝衣裳,做帽子,看到新衣服的刹那,姜卓忍不住哭了。他现男子还会很多娘不会的东西,会武功会骑马会识字会背诗会游戏,几乎无所不能。有的时候,他坐在破草屋的门口,闻着从里面飞出来的饭香,禁不住就会傻笑,因为那个优雅的男子正在快乐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与柴米油盐大战。无论做什么事情,那张脸上总是挂着笑的。
后来回忆起来,姜卓才能想到用这样的语句来形容他,这个人身上有山野村夫的豁达,偏偏骨子流露的是风流名士的高远。他也有市井小民的刁钻,会扯着卖菜的大婶讲价钱,会喜欢看漂亮的姑娘,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显粗陋,反而透着股士族大家的精贵。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卓现,其实他更喜欢喊男子“阿七”,因为阿七根本没有什么长辈的样子,反而像是他的一个伙伴。虽然阿七比他高了许多,经常拍他的头唠叨他,但阿七会陪着他玩,会去偷灯油只为了能让他在夜里看书。
“卓,过来!”阿七招手唤他,他就把手中的笔放了下去。
“教你缝扣子好不好?”阿七有小诡计的时候,总是喜欢皱鼻子。小姜卓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只要是阿七说的,那就都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了。
“别看我们现在穷,以后就会变得很富有!但你别忘了,不管以后你变成谁,对自己在乎的人,对自己的朋友,能做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阿七的手很巧,飞快地穿针引线,看得他眼花缭乱。对于这样细致的活儿,阿七总是能做得很好,偏偏他手笨,可是为了阿七像晴天一样的笑容,他还是努力地学会了最简单的针线。
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回家,却在院子里面看到了很多穿着兵服的人,阿七被围在他们中间,站得像庙里面供的神仙。他有点胆怯地后退了一步,阿七伸手指着他,大声地说,“这就是王子殿下!”
一个中年男人从木篱笆的拐角走来,他长得很威严,比村里面教书的夫子都凶,可是他的眼睛居然跟他的一样,是大海的颜色。他没有见过大海,但娘说,那是一种很美的颜色。
中年男人俯下身来,伸手狠狠地捏着他的下巴,他痛得伸手去打他,“放开我,你这个坏人!阿七,救我救我!”
“陛下,经过臣这一年细心地查证,确定了这就是您的亲生骨血,七王子姜卓。”阿七向中年男子跪了下来。阿七的意思是,这个就是他的爹?他仰头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只有满满的厌恶。
中年男子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抬手让阿七起来。他说,“沐阳,辛苦你了。”
戚沐阳,在昊天,稍微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曾经代表了王朝的一个时代。在他年仅十六岁的时候,率兵收回了被南方蛮族屠戮的,包括涵谷在内的五府。他十九岁的时候,率兵支援被北边那鬼狱之地频频侵扰的圣雪族,把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亡命之徒,赶过了无忧河。同时,只要盖上“沐阳”印章的书画,肯定是不下千金的。他的字独步天下,曾有行家评论说,“豪迈之情,洒落之韵,行云流水之气,见者惊忧鬼神。”
但姜卓懂得阿七的名字以后,还是喜欢喊他阿七。
偌大的王宫,就像个巨大的牢笼,他总觉得自己的手足被缚在冰冷的宫殿里,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到处都是明枪暗箭,宫女内侍的眼光都像深潭,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是名义上的七王子。还好有阿七,虽然给他上课的太师学富五车,可他就是觉得,阿七知道的,远比那个和父王一样严肃的太师多得多。
阿七每年都要远游一次,有时长有时短,那段日子就成为了他最难熬的日子。他排行最小,上面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姐姐因为各种政治原因,都已经远嫁,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大哥性格暴戾,经常听到有三五貌美的宫女被他囚在密室里长达数月,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三哥病怏怏的,几乎已经下不了床,都不见人的。五哥成天板着脸,逮着机会就要诬陷大哥和三哥。六哥看起来不错,年纪又与他相仿,可是六哥的母亲是王后,很不喜欢他,更是把其他的几个哥哥看做眼中钉。
到了姜卓足七岁的时候,功课已经出了其他的王子。百官之的童太师已掩饰不住对这个学生特别的喜爱,连一向不关注他的父王,也开始渐渐地关注起他来。这一年,阿七远行归来,给他带来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长得十分秀气,一身干净的白衣,一见他就笑。
“我叫湛虏,大哥说我们是朋友。”湛虏温温地说。
姜卓叫人给湛虏安排住的地方,湛虏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阿七告诉他,湛虏是三年前出兵援助圣雪族时,从战场上救下的。那些人让少年们当箭靶子,其它人都死了,只湛虏命大,还有一口气。阿七把他留在精通医术的圣雪族治疗,直到今年,小湛虏才恢复了健康。
阿七皱着鼻子说,“那丫头都叫他石头,说他有点讷讷的。”
他现阿七的手腕有个牙印,便关心地问,“阿七,怎么有牙印?”
谁料阿七那跟白云一样的脸居然被一整片彩霞染红,“那丫头越来越厉害了。三年前我带兵去的时候,一脚踢了我,叫我混蛋,这次去,居然直接咬我,然后就不理我了。人不大,脾气倒大得很,女孩子就是麻烦!”
“可是阿七,你好像在脸红。”小姜卓老道地说。
“谁谁……谁脸红!”彩霞已经爬到了脖子上,可某个人还在嘴硬。姜卓翻出一本地志书,递了过去。阿七歪着头,疑惑地看他。“给你看看,圣雪族的婚龄是十三岁,你肯定看上了个还没有满十三岁的小丫头。”
阿七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眨了眨眼睛,靠近他有些心虚地问,“卓,你怎么知道我看上了没有满十三岁的小丫头?”
“你见过哪家的小姑娘到了嫁人的年纪还咬人?何况,我们风神俊秀的尚德王爷,正眼看过哪个官家小姐了?提到姑娘脸红也是第一次。第一次称姑娘丫头,第一次被姑娘踢,第一次被姑娘咬。一直被女子追捧,偶尔吃吃闭门羹也好。”说完,小姜卓佯装同情地拍了拍阿七的肩膀,然后坐到书桌后面,很认真地开始完成今天的功课。
阿七支着下巴,一直笑眯眯地看他。姜卓抬眼看了他一下,手中的笔不停,“我不是你的小姑娘,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
“小卓,我现你越来越好看了!对了,给你的那个内侍,怎么样?”
“你说言默?阿七,你也太狠心了,一个正当年的男子,一刀下去,下半生的幸福就没有了。言默是化名吧?话不多,轻功不错。”姜卓很快地写完了太师要求写的字帖。他觉得太师的字虽然好看,但没阿七的那种灵韵。但阿七说,字这种东西,写得就要有自己的风格,像别人那就不是自己的字了。所以阿七从来不让他临摹戚氏书法。
阿七捏起盘子里面的一粒葡萄,自得地吃了起来,葡萄汁溅到了他的衣袍上,他潇洒地拂了拂,也不以为意。“我听言默说,最近有个小姑娘老是偷看你是不是?”
姜卓也拿起一粒葡萄,扔进嘴里,“言默在我面前话不多,在你面前倒是知无不言。是和我同岁的徐家姑娘,长得不错,性格也好。父王的意思,让她以后当正妻。我不是很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
“小卓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我帮你留意留意。”阿七伸手拍他的头,如果是别人,他早就生气了,但如果是阿七,他就会觉得很舒服。
“我对姑娘没什么感觉。何况阿七,我好像才七岁,一定要这么早讨论这个问题?”小姜卓皱起了眉头。
阿七却不死心,一下子坐到了他的旁边,开始孜孜不倦地说教。最后,姜卓实在受不了这个罗嗦的男人,抱着头大叫了一声,“我喜欢的女孩子要像你!”
两个人都是一愣。姜卓这才觉,自己情急之下竟说了胡话,连忙低头迅地整理桌上的文书,再不敢看身边的人。突然,阿七把脸凑到他面前,那笑容带了点狡黠,“小卓,我把我的女儿嫁给你吧?一定很像我的。”
姜卓“嘁”了一声,“还不知道你女儿的娘在哪儿呢……等你有女儿,我指不定连儿子都有了。”
阿七伸手狠狠地拍他的脑袋,“哪有这么夸张!再说,真的有了儿子又怎么样?由我这个当爹的说了算!我们说好了,等我有了女儿,就嫁给你。她一生出来,我就送给你好不好?”
姜卓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条线,面前的男子笑得很无邪,但他极度怀疑阿七刚才到底是在说自己的女儿,还是说随便的一只阿猫阿狗?“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送给我?何况,我一个人锁在这牢笼中就够了,何苦拉你家的小姑娘下水。”
“傻瓜啊!”阿七伸手抱他,轻轻地说,“虽然我不能保证我家的小姑娘很聪明,但她身上流着我的血,一定能一直一直陪着你,一定能让你幸福快乐的。卓,记得一定要幸福啊。”
他还在呆愣,阿七已经起身走了出去。那背影被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着,飘渺而又不真实。可他分明听到了窗外竹子破土的声音,好像有不知名的鸟儿振着翅膀飞上了天空。
湛虏变成了姜卓的小尾巴,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姜卓起初有些烦。湛虏天生不大爱说话,对于问题的反应也有些慢,他不知道阿七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一个人跟着他。所以他总是欺负湛虏,会把他一个人丢在王宫里面,然后跟内侍笑着看一身泥巴的湛虏披星戴月地回来,湛虏的脸上永远都是笑的,只是偶尔眼睛里面会有小小的水花。
直到有一天湛虏真的不见了,姜卓才开始慌。虽然湛虏从不在阿七面前说自己欺负他的事情,但阿七每次来,都要见湛虏的。阿七终于从言默那里知道了姜卓欺负湛虏的事情,他第一次对姜卓脾气了,“姜卓!你怎么可以这样欺侮一个可怜的孩子?你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所遭受的苦难,因为置身于华丽的王宫就全都忘记了吗?!”
他低下头,不敢说话,因为他想起了小湛虏眼睛里面的水花。
“阿七,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找他!”
姜卓跑遍了整个王宫,最后在花园的角落里面找到了湛虏。那个时候,湛虏正在被五哥和内侍们痛打,五哥要湛虏说,“七殿下是下贱的种。”湛虏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了,还是说,“殿下是朋友,不能说坏话。”那一刻,姜卓恨死自己了。他扑过去跟五哥动手,五哥的内侍们都围上来打他,他抱着头准备挨打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惨叫着飞了出去,湛虏把他牢牢地护在了后面。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湛虏一身的武艺。“我不打你们,是因为殿下。可是你们不能打七殿下,他是我的朋友。”
那夜,因为阿七的求情,父王没有追究他跟五哥打架的事情,可是他还是抱着湛虏哭了一整夜,也是那天,他抓着满脑袋都缠满纱布的小湛虏的手说,“石头!从今以后,我们不是朋友,是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
湛虏憨憨地笑,纱布下面的眼睛,像宫殿上面的琉璃瓦。
八岁的时候,姜卓学会了骑马。当阿七抱着他飞驰在校场的时候,他记住了那种像风一样的感觉。他见识了少年湛虏高的马技,湛虏年纪不大,但已经上了好几次战场,一身的本事。阿七说,在圣雪族的三年,湛虏还学会了读书写字。雪之琉璃宫关于兵法的藏书已经全被他烂熟于心了。从此,变成姜卓喜欢跟在湛虏的后面,用崇拜的表情跟这个有些内向的少年讲话,他渐渐开始依赖并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了五岁的少年。
九岁的时候,姜卓已经出类拔萃,各个方面都过了他的哥哥们。渐渐地,朝中有人为他说话,说他才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因为他有正统王族的标志。阿七很少跟他说朝政,但不管朝堂上围绕太子人选的争斗有多厉害,阿七永远都处在暴风之外,因为没有人敢得罪年轻又握有龙虎令的王爷。
十岁的时候,跟着阿七打了两年战的湛虏,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将领。湛虏穿着铠甲到姜卓的宫殿找姜卓的时候,姜卓忽然觉得他的石头变得有些陌生。“石头,这身盔甲好像把我们的距离拉远了呢。”他抱着湛虏说,“石头,这次又要去哪里呢?你们一走,都没有人陪我了。”湛虏咧着嘴笑,脸上有石榴花一样的红,他伸手从金光闪闪的铠甲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姜卓,“殿下,这是臣在圣雪族的时候学的,给你。”姜卓低头一看,是一个编得不太好的结,但花样很新奇。什么意思呢?他迟疑着不接,湛虏慢慢地放下手,低低地说,“阿七说你会喜欢的……”日子久了,湛虏也学着姜卓喊戚沐阳阿七。
“喜欢,当然喜欢!”姜卓连忙接过,拉了拉湛虏的手,“傻石头,你送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这个结是什么意思呀?”
湛虏的笑容越来越像阿七了,“臣等着殿下重新赐给臣的那天。”说完,就匆匆地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姜卓眼花,湛虏一向稳健的步子居然有些虚浮。宫女在宫殿外面大声喊着,“湛将军小心啊,前面是柱子!”“碰”地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撞上了柱子,整个宫殿都在震动,姜卓抓着那个结笑翻在地上。
那次出征收回了大宛府,阿七回来的时候,笑声爽朗地飘满了整座宫殿,“卓,石头被人看上了!”
姜卓和言默捂着嘴偷笑,湛虏也在笑,但一身的白衣衬得他的脸很红。
“阿七,是怎样的女孩?”虽然姜卓已经很高,但是阿七还是一下子就能把他举起来。
阿七皱了皱鼻子,在姜卓的耳边轻轻地说,“我们的石头可强了,不是什么小女孩,而是一个和你同岁的小男孩。是这次收回的大宛府赫赫有名的神童,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姜卓贼贼地笑,推了推低下头的湛虏,“石头,是不是很漂亮的小男孩啊?”
湛虏老实地点了点头。
“哈!”姜卓拍了拍湛虏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原来我们石头吸引的是小男孩啊。”
湛虏头一次脸红到说不出话,但姜卓没有现,那双眼里面,有一抹黯然。
十一岁那年,阿七远行回来之后,好久好久都没有来看姜卓。姜卓憋不住,就求了父王出宫去看看。看到阿七的时候,姜卓现他举着一个东西,愁云满脸,不住地叹气。
“阿七……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姜卓坐在床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卓……”阿七坐了起来,把姜卓抱进怀里面,“小卓,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自己能照顾自己吗?”
姜卓抓着阿七手臂,摇头,“阿七,你要离开我吗?”
阿七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头,眼中有满满地不舍,“那丫头不跟我回来,说她不习惯富贵人家的生活。还说如果我贪恋富贵权位,就不要再去找她。可她哪里知道,富贵荣华皆是身外之物,为了她,有什么不可以抛弃?但我舍不得你们这两个孩子啊。”
“阿七,那个女人要你抛弃掉一切,随她去当平民吗!”姜卓握着拳头,眼中涌上了泪水,“阿七,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是不是?我讨厌那个女人!”
“不要这样说。”阿七把一个东西塞进他的手心里,“这个你拿着,我不是答应你要把我家的小姑娘嫁给你吗?我本来想在你十岁以前……可是……卓……”阿七紧紧地抱着他,“答应我,如果我走了,不要哭。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对不对,但是记住,前路凶险,只要珍惜自己的朋友,他们就会是危难的时候站在你身后的力量。要勇敢,要仁慈,还有,要幸福快乐,记住了吗?”
姜卓的眼泪一点点地砸在手里五彩的结上面,然后他用力地抱着阿七大哭了起来。他有预感,阿七走了就不会回来了,这个温暖的怀抱,这个有晴天般笑容的男子,就要永远地离开了。
“这个是锦绣同心结。如果将来你送给男人,一来是为他远行祈福,二来是把你的信任交给他,意味兄弟同心。若将来你有了心上人,把这个交给她,就是求爱了。”阿七的鼻子皱了起来,原来阿七总是晴空一样的眼睛,有时也会下雨,“你可以送给男孩,但不许送给别的女孩,要送给我家的小姑娘,听到没?我会给她娶个花一样的名字,她一定很好看的。”
姜卓点头,把五彩的锦绣同心结收进掌心里。他的怀里还躺着一个比较蹩脚的结,那是石头给他的。
他从阿七的屋子里面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阿七的一对河清海晏剑。这是一般的剑,是阿七教他剑的时候,他们俩用的剑。阿七第一次教他用剑的时候,他就向阿七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这对剑杀生。但这又不是一般的剑,这是能够先斩后奏的正义之剑,河清海晏,寓意四海升平,国泰民安。阿七说,要留给他将来最喜欢的臣子,这是庇佑他们的护身符。
那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雨,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下半夜的时候,雨突然停了。言默匆匆地跑进来,“殿下!尚德王上交龙虎令出走。”
他转身向着里面,死死地咬着拳头。
“还有殿下,小的要给您报喜。上谕,封七王子姜卓为东宫太子!”
湛虏随后赶来,见面只有一句,“阿七,走了?”
姜卓扑上去,抱着石头大叫了起来,“我讨厌那个女人,我讨厌她把阿七抢走了!她把我的阿七抢走了!”
“不能怪薇儿……其实阿七他……”湛虏想说,但听到姜卓在耳畔低低的哭泣声,还是摇了摇头。他抱着姜卓,誓一样地说,“小卓,以后,我会一直守护你的。所以,不哭。”那是石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他的名字。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把那个做工有些蹩脚的同心结塞进石头的手里面。他紧紧地握着石头的手,一边抽泣一边说,“同心为兄弟,不必骨肉亲!”
湛虏的脸一下子就亮了,姜卓现,石头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湛虏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恭敬地跪了下来,“臣湛虏,此生誓死效忠太子殿下!”言默也跪了下来,说了和湛虏一样的话。
姜卓深呼吸了口气,把河清海晏递给湛虏,“石头,你追上阿七,把这两把剑中的一把交给他,另一把我赐给你。你跟他说,我最喜欢的人,永远有他。”
湛虏用力地点头,庄重地伸手把剑接过来。
“还有,你告诉他,我誓会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家,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臣领命!”湛虏抱拳,分握在他手里的河清和海晏“啪”地一声合在了一起。湛虏起身走出去,背影像拉满的弓,直指苍穹,豪气冲天。
此后,姜卓和湛虏征南收北,昊天的版图从尚德王还当政时的二十三个府扩展到了三十个,整个南方地区已尽是王土。王朝的人都在说,昊天有鬼帅神将。
后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奉东宫令到了永昌。他有一头银,有一双慧黠的银眸,精致得像个女娃娃。他经常在市井里面转悠,经常在茶楼里面闲坐,经常出没在南布街。起先谁都没有注意他,可当他以年仅十五岁的幼小身躯站在明光殿上,大声地喊出,“我叫陆弘熠,来自大宛府。我,将是下一个尚德王!”的时候,所有人都记住了他,陆弘熠,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文试状元,他举起状元玉的时候,还不满十五岁。
据国史记载,同样那一年,国王病重,各个王子不服东宫统治,联合起来反抗太子姜卓。一时血雨腥风,民不聊生。太子虽有神将,但兵力悬殊,渐有颓势。此际,尚德王归来,扭转了整个战局,叛军部的杰出将领尽数倒戈,然,尚德王殁。战后,四个王子尽数被诛杀,他们的家族和支持他们的朝臣诛连,无一人幸免。
这一次政治风暴以后,朝堂只剩下两股势力,一股以太师童百溪为,另一股,是徐太子妃母族的势力。还是这一年,姜卓长子出世,姜卓取名姜瑾瑜,太子谕:握瑾怀瑜,意取优美纯洁的品德。坊间有传,王子双字有双王,实则暗含永远缅怀尚德王之意。
两年后,太子姜卓登基,号苍王。徐太子妃就是后来的庄王后,王后贤德,压制母族势力,徐氏一族渐渐地淡出了朝堂。
国史记载,苍王登基,昊天王朝的强盛达到了顶峰。百姓都称为天朝子民,誉苍王为无上苍王陛下。天朝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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