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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态慵懒,仿佛她刚刚做过一件让她很累,却并不讨厌的事情。
燕碧城在叹息,看了楚飞烟一眼,没有说话。
女人已经欠了下身子,轻轻关上门。
“难道我们上了傻瓜的当?”
“我们没有。”
“你要怎么办?看起来她不肯说的。”
“但我们必须要知道。”
“那么只有想办法逼她说了。”
“我不想这么做。”
楚飞烟开始叹息:“我知道,甚至我也不想。”
很少有人会去勉强一个看起来傻傻的脖子都转的不灵活的人去做什么事情。
至少燕碧城不会。
所以他只好被傻瓜杀光。
尽管他明明知道其实他并不是傻瓜。
也很少有人会去强迫一个如此纤弱温顺的女人做什么事情。
看起来燕壁城和楚飞烟都不会。
尽管他们都知道,她的心里藏着极其重要的一个秘密。
“只是,这样她是不会说的。”楚飞烟依然在叹息着。
“她会说的。”
“你要怎样做?”
“我等她说。”然后他敲了敲门。
懒散却轻柔的脚步声再一次传来,门再一次打开。
她再一次淡淡微笑着淡淡皱着眉,淡淡地问:“公子有何贵干?”
“我知道我没有找错。”燕碧城凝视着她,很慢的说:“所以我会在这里等你告诉我们。”
她摇了摇头,轻轻关上门,轻轻走远了,并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燕碧城就站在门口,等她说。
等了四天。
四天里女人开过几次门,每一次都看一看他,然后叹息着,再把门关上。
她也没办法,她毕竟不能跳墙。
燕碧城的样子就象一堵墙,慢慢落上灰尘,慢慢开始陈旧,却始终屹立着,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表情。
没有睡眠。
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所以他的脸,已经在阴暗中黝黑起来。
他的胡子,也在慢慢长出来。
巷子很清静,路过的人并不多,每个人看到燕碧城的样子,都决定绕着过去。
好在这条巷子,两面都是通的。
楚飞烟站在他身后,每日三餐的时候,会出去找来食物清水,放在他的脚边。
其它的时间,就和他一起站立在这里,宁静的看着那扇宁静的门。
他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也没有。
他脚边的食物清水,渐渐已经摆满了地面。
他的目光定在那扇门上,他的目光,也像一堵墙。
一堵很结实的墙。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女人慢慢打开了门,看着燕碧城叹了口气,却对楚飞烟说:“你能进来一下吗?”
楚飞烟一声不响的走进去,女人又轻轻把门关上。
“他是你的男人?”女人轻声问。
两个女人站在院子里,院子很大。
很空旷。
楚飞烟看着她,点了点头:“他是我的男人。”
“他已经几天没有吃过睡过,你为什么不劝一劝他?”
“五天,零一个下午。”
“你该劝他走的。”她叹息着。
“如果你是我,你会劝他走吗?”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想看到他倒在我的屋子门口,我要搬走了,这一次你最好劝他不要跟着我。”
楚飞烟仰起脸,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不吃不喝不睡,能坚持多久?”
“我想他大概还能再坚持一天。”
“你说的很对。”楚飞烟微笑着:“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他决定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内功很特别,所以他能坚持到现在,可是从今天中午开始,他的呼吸已经开始凌乱,我想到了明天黄昏,他会倒下,他倒下的时候,他的全部潜能也都已经耗尽,所以他可能会死掉,很快的死掉,我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救活他。”
女人转过了身子:“那么我是必须要走的。”
“可是如果你离开,他一定也不会放弃,他还会继续下去,一直到你说出你心里的秘密为止。”
“你可以阻止他。”
“我不能。”
“你打算看着他倒下去死掉?”
“我不想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温和的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真的不知道你们问的事情。”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
“你如果搬走,他一定会跟着。他如果一直站在这里,可以坚持到明天黄昏,可是如果他开始活动,大概他根本坚持不到明天早上。”
“所以......”楚飞烟看着她的眼睛,平缓地说:“你不可以搬走。你要搬走,我就杀了你。并且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乖乖呆在屋子里,就算是房子着了火,你也只能躲到院子里,你敢走出去,我也会杀了你。”
女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不想用武力逼迫你,所以我也不想,可是我依然可以杀你。杀了你,他就不需要再坚持,我现在已经宁愿去想别的办法来查清楚这件事情。我知道你的武功也很不错,可是你最好相信,我还是可以很快的杀掉你,快到在他阻止之前,他现在要活动,也已经会吃力迟缓。”
“这就是你的办法?”
“这就是我的办法。如果明天午后未时之前,你依然不肯说出来......”楚飞烟很慢的说:“我也会杀你,我不能看着我的男人就这样倒在我面前。”
女人再一次沉默下来,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
“我明白了。”
楚飞烟轻轻笑了起来:“你该明白的,你也曾经爱过一个男人,换了是你,我相信你也会有和我一样的心意。”
女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的脸也是低下去的,低的很低,可是在这个瞬间,楚飞烟却分明的感觉到,她正在悲痛。
所以楚飞烟已经再一次叹息着说:“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女人,我也爱着我的男人,我并不想对你说这些话,可是为了他,我没有办法,他不肯放弃,我就只好杀了你,我真的很希望,你肯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但我还是不会强迫你。”
楚飞烟说完,就已经转身,迅速走出了院子,又把门慢慢关上,然后继续站在燕碧城身后。
她在凝视着他的背影,她的目光也已经凝住。
就象一线不灭的焰火。
晚上很冷,并且起了风,风沙打在脸上,也很痛,萧萧的风鸣,把每个人都赶进了屋子。
燕碧城和楚飞烟,站在巷子里,就像两根正被风沙腐蚀着的柱子。
一根柱子高一些,一根柱子矮一些。
他们的身上都已经落满了尘土。
他们依然很安静。
天上却有月亮,下弦月,在漫天的风沙里黯淡。
也让这个世界,这条巷子显得如此的清冷。
两根柱子在月光下立在狂风里,狂风吹走了他们身上的尘土,再重新填上。
如此的一个夜晚,可能每一个人都留在自己家里,把炉子烧得很旺,把屋子变得很暖。
也许还有不少的人,正同家人一起围坐在餐桌旁,吃着丰盛的晚宴,喝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美酒,每一种都可以让人很快安宁和温暖起来。
他们也许正在高声谈笑着,因为这个夜里需要一些欢乐,一些喧嚷,来消磨如此凄凉的天气所带给人的沮丧,还有失落。
只是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没有家,也没有别的人。
他们只有彼此。
在这一刻,或者在过去的这些天的很多时候,他们都只是,还有彼此。
此刻还有这条冰冷黑暗的巷子。
他们在这个孤独的夜里,孤独的伫立在昏月冷风里,坚持着他们自己的信念,和希望。
天要亮的时候,风停下来,空气却依然冰冷,在寂静中安宁的冰冷着,冷入骨髓。
这一夜,她一直在凝视着他的背影,在看到他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忽然流下了泪水,无声地流着,流的很快,也很多,无法止息。
在仿佛就要冻结在眼眶里的泪水中,她看到门被慢慢打开。
女人看着燕碧城,疲惫的说:“你要找的,是我,你们进来吧。”
燕碧城点了点头,对着女人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动。
楚飞烟已经走上来扶住他的胳膊,于是他们跟着女人一起走进了院子。
女人在前面,走得也并不快。
桌子上摆着两碗热汤,汤色清淡,空气中飘扬着葱花香菜的味道。
在此刻,这也许是天下最好闻的味道。
屋子里很干净,很简洁,也很温暖。
“他已经五天没有吃过东西。”女人说:“他现在不能吃太多太油腻的,你帮他把这碗汤喝下去,要慢一点。”
楚飞烟拿起了勺子:“谢谢你。”
“另外一碗是你的。”女人叹息着,看着漆黑的窗户:“你们喝完了,就可以听我的故事了。”
外面还没有亮起来,漆黑却已经不那么浓重,就像开始变淡的墨。
巷子里和街道上,依然寂静着没有人迹。
飞涧山庄外面,却亮的刺眼。
人声鼎沸,喧闹嘈杂。
上千支火把星星点点点亮着这里每一寸的地方。
在火把中间,还燃起一堆一堆数不清的篝火,每一堆篝火上都悬着巨大的铁锅,里面翻滚着猪肉,牛肉,或者羊肉,或者鸡肉,还有兔子肉,各种各样的肉,还有的锅里,这几种肉正混合在一起。每一口锅里的汤色,都已经浓的近乎粘稠。
铁锅旁边挂着牛腿羊腿,穿在粗大的树枝上,兵器上,在火上炙烤着,不时有脂油滴进火里,就会在吱吱声响中冒出一阵烟雾,也冒出一阵浓烈的,焦糊的气味。
每一口铁锅,也都在蒸腾着热气。
于是这一片巨大开阔的地方,就已经沸腾的像一口更大的锅。
飞涧山庄,就在这口巨大的热锅的中心。
风云六骑,就在飞涧山庄里。
风二也正在煮着牛肉,也在用着一口巨大的铁锅。
牛肉已经熟烂,调料也放得很足,整只牛的肉现在都在这口锅里,还包括牛的内脏。
和尾巴。
汤色晶亮,并且浓郁,上面泛着美丽的油花。
肉块正在上下翻滚,极尽诱人的肉香,不断的散发出来。
这头牛究竟有没有中毒?中了毒的话,它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久?而且活得很健壮,没有任何不舒服的症状?甚至不久前被宰杀的时候,很让经验老到的风二费了些力气,出了一头汗。
难道它真的没有中毒?难道它竟然好几天不喝水?难道它真的是一匹骆驼,只是碰巧长得像牛?
牛骆驼?或者,骆驼牛?
也许因为它的脂肪比较厚实,所以竟然把毒性分解了?
肥牛?
风二疯狂的思考着,咽了口唾液,用长柄的木头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番。
这实在是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更要命的是,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算现在把衣涧扉拖进来,之前严刑拷打一番,再切去几个手指头,想必他也说不清楚。
“该死的衣涧扉,满肚子坏心眼,诡计多端,死不足惜,令人发指,***养头牛也怪里怪气的。”风二愤怒的骂着,转过身吐了口口水,“呸!”
接着他又想咽一口唾液,直了半天的脖子,然后咬了口烧饼。
烧饼冰冷,并且坚硬。
他在看着汤锅,闻着肉香,吃着烧饼。
如此这般烧饼的味道会不会好起来?会不会不再那么难以下咽?
没有人比风二更加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风二只是在不断叹着气,并没有说出来。
他嘴里正在疯狂的分泌着唾液。
至少这可以让吞咽变得容易一些。
其实风云六骑的每一个人,现在都在嘴里疯狂的分泌着唾液,也在不断地窜动喉咙咽下去。
就像在喝着牛肉汤。
山庄里,风二煮肉的香气,正在冒出来。
山庄外,上百口铁锅煮出的肉香,也正在飘进来。
所以不大容易区分他们现在闻到的味道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
好在也不必分的那么清楚,总的来说很好闻就可以了。
所以风弃天和他的四位手下站在院子里,都没有在区分,他们的鼻孔,都已经张得很大。
风弃天有些焦急,风二这个苯蛋煮一锅牛肉竟然用了这么久?
然后他就看到风二已经走了过来,满嘴油光,满面欢快。
“老大,牛肉煮好了,我已经吃过了,味道不错,真的没有毒,哪位弟兄接着去吃,我来替班。”
风弃天看了看风二的嘴巴,又看了看风二的肚子,暗自叹息了一声,扬声说:“风三,你去。”
风三也正在看着风二的肚子,听到命令,立刻应到:“好,我吃饱了马上回来。”
“嗯。”风弃天点点头转过身子,他立刻看到,每个人都和他一样,都在看着风二的肚子。
风三已经走进了屋子。
不太长时间以后,就已经走回来,满嘴油光地说:“痛快,下一位弟兄。”
每一个人这一次仍然在看着他的肚子。
于是风云六骑就这样轮流着,去吃牛肉。
风弃天是最后一个。
他果然很有老大的风范,有好吃的先让给弟兄们。
他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牛肉还剩下很多,正在慢火上慢慢冒着泡。
味道闻起来好极了。
他叹着气,从怀里又拿出一个烧饼,慢慢咬了起来。
看着热锅,闻着肉香,吃着烧饼。
这样到底会不会让烧饼变得好吃一些呢?
看起来现在至少风弃天也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现在风云六骑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啃了两口,伸手把烧饼伸到锅上蒸腾的热气里,伸了半天又缩回来,又啃了一口。
然后就叹了口气,很仔细地把烧饼揣进怀里,慢慢抽出刀来。
忽然一刀向着铁锅直劈过去,在一声巨响里,铁锅穿过墙壁,带着美味的牛肉汤,飞了出去,落在后院里。
他理了理头发,慢慢走了出去。
这头牛在被宰杀之后,切成小块,在锅里煮的又香又烂,味道十足。
然后它的一部分肉,被五个人,分成五个地方,秘密的埋葬了。
剩下的肉和它的尾巴,和铁锅一起飞进了院子,在院子里到处散落,依然香着。
曾经先后有六个人看着它煮熟的零碎尸体,叹着气,啃着烧饼在哀悼。
所以,这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死的最奇怪的一头牛。
“尽管我已经提前想到了,可是一下来了这么多的人,我还是觉得很惊奇。”
“多一些没什么不好,至少吃饭也热闹一些。”
孙平已经笑了起来:“庄主说的是,人多聚在一起吃饭,胃口都会比平常好一些,也会多吃一些。”
“酒量也会好起来,也会多喝一些。”
孙平叹息着摇了摇头。
围在山庄周围的这些江湖好汉们,吃着肉喝着酒还在吆喝着猜着拳,已经醉卧在地人事不省的也至少有几十个。
还有几群人聚在一起竟然在掷骰子。
这里向来清静,衣涧扉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
其实风弃天围在外面的时候这里也很清静,风弃天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吵闹的人。
飞涧山庄远离城镇,风景秀美,却少有行人走至。
如今这里就像一个市场。
或者一个露天酒肆,在如此清静美丽的一个地方点上篝火,吃着烤肉,喝着美酒,吆喝一番再掷一掷骰子,彻夜不眠,白天躲到帐篷里睡觉,也未必不是一件很风雅的事情。
所以大家都很高兴,也都很尽兴。
大家都是来为了江湖正义,参加屠狼大会的,只等衣涧扉一声令下,立刻杀将进去,把那六条走投无路的狼,剁成肉馅。
风云十四骑的名号曾经就像一个恶梦,一个诅咒,闻之令人色变。
如今,这个名号就像一个笑话,可以让大家多喝几杯酒。
“他***风弃天这个龟儿子,老子已经耐不住了,只等衣庄主点头,老子立刻杀进去,一刀剁了他。”一位大汉气沉声猛,端起酒碗面红耳赤的嚷着,声若洪钟。
“陈老大豪气冲天,小弟我佩服,我们兄弟有事同当,有酒同喝,来,我们干一大碗。”
“干!”
于是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两碗酒,多了些别的东西。
“我看至少有两千个人。”韦帆守走过来,叹着气说。
“两千一百九十八个。”孙平说:“这几天,大概还会继续来。”
“如此盛事,大家都想来看看的。”衣涧扉说:“我们就继续等一等,能来的,我就尽量给他们机会。”
“江湖好汉,性子大多暴烈,这么多的人聚在这里,只怕......”
“暂时不会,毕竟风云帮六个人现在还在里面,此事一过,就要尽快让大家回去了。”
“涧扉打算......”
“我有分寸,再等一等。”
“风云帮的残余毕竟还在,还是该小心些的。”
“谢谢韦老提醒。”孙平躬下身子说:“飞涧卫六人正在最内侧固守,一有状况会立刻发出信号。”
“如此甚好。”韦帆守点了点头,举步走出去:“我去看看。”
“有劳韦兄。”衣涧扉笑着扬声说。
“不知道我那坛先秦美酒,是不是已经被风老大喝光了。”衣涧扉看着韦帆守的身影渐行渐远,负起手,轻叹着。
孙平没有说话,他的脸在火光的掩映下忽明忽暗,显得愈加的淳朴,他的眼睛映着火光,也仿佛在跳动燃烧。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在半山的树丛里,看着下面的人群在喧嚷奔走,呼喝谈笑。
有微风吹过来,在树梢上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哨音,枯木的清香也浓郁的飘荡起来。
在这个瞬间,他们忽然都觉得,有些寂寞。
和他们一起寂寞的,还有风弃天。
外面吵杂的人声,也不断传到他的耳朵里。
半边天都已经被照亮了。
他寂寞了不久,就转身去了地窖。
先秦美酒,还剩下半坛。
他打算今晚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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