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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想吃点什么吗?从早上开始,您就什么也没吃过。”
复合材质的强化玻璃壁外透进缕缕温暖的旭阳,打在一张清秀脱俗,俊美无比的脸上,白瓷一般的光滑肌肤泛出浅浅的嫩红,娟秀小巧的薄唇像女人的樱桃小嘴,修饰在鼻梁两边的细眉英气十足,五官清晰,轮廓分明,这是一张年轻而精致得宛如工艺品的脸孔。
倚靠在沙边缘的青年微微动了动修长的眉睫,露出一对祖母绿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朦胧的眼神望定似要紧贴上来的脸蛋,青年挪动身子,使一头长至臀下的银垂顺在棕红色的皮沙上,宛如倾泻的瀑布,散落的株连。
“别把脸贴那么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非分之想呢。”青年将尽在咫尺的脸推开,坐直身体。
尽管宫廷侍卫长有着一张女性最喜欢的俊朗面容,将硬朗的帅气和温柔的气质完美地结合,但每当他逼近青年的时候,青年总觉得他是在看着一个绝色美女。
虽然银青年的美貌过世间美女数千倍,他自己也很引以为傲,时常将那些妄想高攀的贵族千金以“她们有我美么?”作为借口冷冷地打,但他其实也非常反感自己的脸被当作女人看待。
“殿下,这里就我和您,谁会误会?”宫廷侍卫长故意挑刺。
银青年透过复合玻璃窗向外望着如雾一般散开的云层,确认目前的高度后,才把视线收回来。吵醒他的并不是侍卫长的问候,而是登空索道细微得像呻吟一般的涡轮声,也许这是他的错觉,在全封闭式升降舱内应该感觉不到任何外界声音或机械声,甚至连外界的气压变化和气流也完全隔离,在这个[茧]内,即使高度不断在提升,也丝毫察觉不到。
自从科学家明了[茧]之后,它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异度空间,在高攀升的过程中,平稳得不能被人类的五感捕捉到任何细微运动和摇晃。
而[茧]内,则布置得像起居室,厨房、卧房、浴室一应俱全,因为要通过登空索道到达上界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如果不这样,人非给憋死。
何况,他们所乘坐的是皇家专用航班,还配有电脑网络和图书室。
“约瑟斐呢?”银青年环视客厅四周,现少了个人。
侍卫长指指厨房的位置:“他在为您做饭呢,所以我问您想吃点什么。”
“真是糟糕,冰柜里居然只剩下牛肉和鸡蛋,谁负责更新冷冻材料的!”侍卫长的话音刚落,厨房的门就移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倚靠在门栏上,一手拿着长柄勺,一手举着锅子,满不高兴地指责。
围在他身上的白色围裙与那一身黑色紧身衣极不谐调,他还带着厨师的蛋糕帽,活像个小丑。
银青年看见他这副打扮,有些哭笑不得:“那就牛肉钝蛋吧,我不饿,随便吃点就好。”
“没关系,只要您吃得下,我就照做不误。”
宫廷财政事务长约瑟斐·凯内玩事不恭地冲银青年微笑,牛肉钝蛋?他闻所未闻,也只有对烹饪一窍不通的殿下才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菜名。
“那么殿下想喝点什么呢?”他在走回厨房之前,又继续追问,“很不幸的是,这个[茧]内肯定很久没更新素材了,现在只剩下苹果和萝卜,您是想喝榨苹果汁还是榨萝卜汁?”
银青年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埋怨他的罗嗦:“随便吧。”
“随便就难办了,难道我应该把苹果和萝卜混合在一起?”约瑟斐故意装模作样地犹豫道,他的紫罗兰色头翘起无数杂毛,好象和主人一起在刁难银青年。
“榨出来你自己喝!”青年怒道。
“那您就随便选一样嘛。”侍卫长跟着起哄,青年被两面夹击,无奈作出投降:“萝卜汁萝卜汁!三分钟之内端不上来,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他赌气地鼓起腮帮,两手相差,不想再理会这两个故装糊涂的家伙。
他们总是一有闲情就把政治事务上运筹自如的能力浪费在捉弄他的工夫上,虽然他们的政绩一样没什么可挑剔的,但青年已经屡次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活活气死。
财务长不慌不忙地踱回厨房,不到两分钟,一杯鲜红如血的萝卜汁就端到银青年面前:“殿下请慢用,我继续回厨房帮您做‘牛肉钝蛋’。”
“去吧去吧。”银青年挥挥手,连忙赶走这个捣蛋精。
侍卫长暗暗嬉笑着,候到银青年身旁:“殿下,我们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就能抵达上界了。要联络一下来接您的马车吗?”
王室喜欢维持古老的交通方式以体现一种威严和古朴的传统,于是,马车虽然很不方便,但却是居住着贵族和皇亲国戚的上界大陆唯一的交通工具。
而且,上界不像下界有空气过滤装置,一旦造成空气污染就会损坏“天堂宫殿”宛如仙境一般的自然风光了。上界之所以唯人们所向往,被称做“极乐净土”,就是因为它保持着无污染的优质自然环境,和充满机械高密度居住环境乌烟瘴气的下界有天壤之别。
冰镇萝卜汁的沁凉渗入青年心房,青年大感畅快地吐了一口气,不暇思索地道:“不用了,维因肯定老早就安排好了。也不知道父亲大人突然叫我回宫有什么急事,还是用紧急密令。”
侍卫长斟酌了一下,突然语重心长地沉声:“殿下,会不会王宫出了什么大事?”
“王宫能出什么大事?”银青年不以为然地嘀咕。
侍卫长犹豫地道:“我们离开的时候,陛下的身体状况就有欠安康……”
原本准备一口气饮尽萝卜汁的青年停止动作,愣了半秒钟。
“不会的!王父不会有事的!”银青年愠怒,“那个老家伙,怎么能轻易死掉!”
祖母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充满着愤怒和仇恨。
过了一会,青年舒展眉头,松弛地摊在沙上:“反正到了王宫就知道了,如果那老家伙真的死了,我就往他墓碑上踹上一千脚,哥哥也能顺利返回上界了。”
拉梵·特雷弗侍卫长关怀备至的目光望着银青年,默默地流露惆怅。
“对了,”他既而想起另一桩事,“下界有传闻……”
“我知道,我也听到了。”银青年打断侍卫长的话头,“这件事等我和维因商量之后再说吧,也许可以秘密派人去找。”
“殿下……”侍卫长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忧虑。
“呼……”
银青年长长吁了一口气,在恢复刚才的闲情雅致之后,仰头看向厨房,有些等得不耐烦了,“牛肉钝蛋怎么还没好啊……”
“殿下不是说不饿吗?”
“我现在饿了嘛——”
他的话还没唠叨完,厨房的门又移开了,香味扑鼻,令人馋弦欲滴。但是当一盘看上去黑白交错,混杂在一起像个大杂烩的汤底,粘稠的白色汁液拼命往盘子外溢出,只有中间几点红红绿绿的葱和萝卜碎末还算颜色鲜艳时,连侍卫长都傻了眼。
银青年膛目结舌地看着这盘料理,不相信会是宫廷第一御厨做出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皱着眉头,明知故问。
“牛肉钝蛋啊。”做出这盘料理的财务长面不改色地回答。
“这种东西能吃吗?!”银青年指着白色的胶状物质问。对方却只是无辜地摊开双手:“您自己说要吃这种东西的。牛肉钝蛋——殿下独创的名菜,以后可以作为宫廷料理的招牌菜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大概维持了三秒钟之久,终于,银青年的目光冒出熊熊烈火:“约瑟斐!!你给我全吞下去——!!!”
*******
祈愿大陆从一千年以前开始,就一直分为两个统治阶层分别管辖上界和下界。但是,如果说上界只是那些王室贵族嬉戏的乐园而已的话,那么整个大陆握有真正意义上统治权的,非下界统治阶级莫属了,议政会相自然握有绝对的领导权。
一千年以来,王室和议政会一直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由于相十五年选任一次,和王室不同,非世袭制,但相的子嗣自然会获得最多数的投票,且受到上层阶级的亲赖,相选任必须经过王室同意,因此,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依然等同于世袭制,且双方基本不会产生矛盾分歧,因为相也就如同王室统治的傀儡。
但是自从这一任相上台后,局面就完全本末倒置了。一位有能力有抱负且勤政爱民的候选人压倒性地取得平民的绝对推崇,迫使王室和议政会不得不将其扶持为相,逼前任相及其心腹要员倒台,下界的政府内部彻底换血除害,不仅如此,新任相自上任以来的四年,公正廉明,治理有道,越来越深得民心,肃清议政会的贪官污吏之后,统治也呈现新景象新风貌,过往的迂腐政策一扫而空,政治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政权渐渐转移向议政会,相握有实权,这自然而然迫使现任皇帝有了危机感,如果长此下去,居住在上界的王室笼络人心不得,失去实权统治反遭废除,那就大祸临头了。毕竟,他们对下界的时事鞭长莫及。
于是,维持了一千多年两不相犯的规则终于被打破,王室近亲结婚的传统也破例第一次,在皇帝无奈的情况下作出决定,使用政治婚姻的手段将王室和议政会牢牢绑在一起,这样统治权等于又回到自家人手中,姻亲双方自不会撕破脸皮,何况相又是言出必行之人,皇帝就可以永远巩固政治统治了。
毫无疑问,这种联姻自然落到了相之女和王室后裔的身上。
父辈们可以冷血无情地牺牲子女的幸福以达政治目的,但是答应此事的相心里也很明白,要说服女儿联姻并非易事。
女儿对他来说是何其疼爱的掌上明珠,但是,能够使僵持了一千年之久的上下两界化干戈为玉帛,消除平民与贵族的阶级矛盾,统一王室和议政会,消除日后可能激化矛盾的隐忧,作为统治者来说,他又不得不作出牺牲。
当他一拖再拖,终于鼓起勇气对女儿宣布政治联姻决定时,女儿就和他预料的一样,不愿任人摆布。
她的反应甚至比相对女儿了解的更为激烈。
“爸爸!你怎么可以把女儿葬送在这种政治婚姻上!!”
相百感焦急地叹息着,把宝贝女儿这样拱手送出去,且当她嫁入王室之后,也必定要搬到上界居住,到时见面的机会恐怕屈指可数,他的心也如同刀割一般。
但是,一刻挚热的政客之心和责任感又在逼迫他忍痛割爱。
“你要嫁的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据说才貌双全,德才兼备,你有什么不满的!”
相竭尽心力劝说女儿,然而女儿的固执又让他焦躁不已。
“我连见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爱,也不爱我的人!”
王室成员都不会随便在媒体面前曝光,即使有关王室的新闻和表彰,也不会把他们的面容公布给世人看,为的是对皇族的尊重和敬仰。在魔法与神学依旧与科学文明并进的祈愿大陆,王室素来有“神之后裔”之说,因此,舆论不可亵渎神子的威严。
“爸爸,我虽然是你的女儿,我也很想帮助你,但这件事实在太过分了!这是我的终生幸福,你不能随便替我下决定!”
“我是随便下的决定吗?你以为我就舍得了吗!”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这种政治婚姻!”
相终于按耐不住,对女儿怒喝:“亚克丽莎!你要明白,你是相的女儿,不是普通人!”
“不是我愿意当相的女儿的!”亚克丽莎依然不肯让步,“哥哥呢?哥哥也是被你牺牲掉的政治筹码吗?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了,还要再犯吗!”
“你住口!”相忍无可忍,一击耳光狠狠地抽在女儿粉嫩白皙的面颊上,印出浅浅的红印。
有一秒钟,死一样的寂静令相懊悔那冲动的一巴掌。
“总之我不会答应的!!”
亚克丽莎忍住泪光,夺门而出。与她擦身刚走进来的秘书长爱薇惊讶地看着这对父女,一时进退两难。
相看到站在门外正迟疑不决的秘书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展露淡雅的微笑:“进来吧,别理她,过会就好了。”
秘书长小心翼翼地搭上相办公室的门,面带微笑地走向书桌。
“丽莎(注:小名)只是冲动了点,等她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之后,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相有些无奈这番安慰的话竟是出自红的秘书长之口,而非他的妻子,他感到颇为疲惫地坐进软垫椅子里,用手按捏鼻梁,驱散劳累。
“她就和她母亲一样冲动,我平时太惯纵她了。”相悠长地叹道,言语间透出难以释怀的感伤。
有着一头火焰般卷的秘书长爱薇·法利恩爱莫能助地看着相的倦容,收拾起情绪,以训练有素的精练语句开始报告相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和事务。
相仰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感觉似乎睡魔在召唤着他,秘书长的声音变得飘渺遥远,他试着闭上眼,然后便不想再睁开来。
爱薇关心地问:“您累了吧,早上的日程要从9点才开始,您不如休息一会,我到8点半来叫醒您。”
“啊,麻烦了。吵架实在是伤筋动骨的运动,呵呵。”相干涩地开着玩笑。
他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再也懒得睁开眼去确认一下秘书长是不是走出去了,烦躁让他渴望暂时的放松。
基西利娅,你的女儿实在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啊……
沉沉的睡意夺去了他的思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上界的王宫也生着同样的事——
“开什么玩笑!让我和相的女儿订婚,那个老家伙真的把我当他的棋子吗!!”
银青年将原本整齐堆叠在书桌上的文件推散了一地,纸张飞逸,像放纵的舞姬,有的甚至飞落到宫廷侍卫长的头顶上。
侍卫长叹了口气,开始一张张拣起那些无辜被拿来当出气筒的文件。
“殿下,您都已经答应了,现在火又有什么用。”
并不是他想泼冷水,但事实已定,就算他同情殿下的处境也余事无补。
“哼,”银青年出冰冷而充满嘲讽的笑声,“他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其说是征求我的意见,到不如说是在威胁我!现在还把我软禁在王殿里,不让我见父亲大人。”
“我想,在订婚典礼结束以前,殿下都无法离开天堂宫殿。”
整个王室有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包括受到皇帝恩宠的兴旺家族和被冷落的漠落家族过几十个家族,他们同时都居住在王宫内,但只有位于王宫中央,座立在中心湖泊上的一座小岛“清幽庭”上的宫殿是皇帝居住的王殿,又称作天堂宫殿,是环境最优美迷人的区域。
银青年早料到一下[茧]就会有马车来接他,却没有想到马车并不是维因安排的,而是直接把他送到天堂宫殿的正王殿,直接面见他的王父奥普托兰帕尔十八世皇帝。
他就像个犯人被告知有罪一样地被宣布将与下界议政会相之女订婚,且订婚大典在三天后就将举行。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似地打击着青年,他的终身幸福就这样被政治婚姻剥夺了!
此时,他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月影宫殿的大殿里来回踱步,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倒影着焦虑不安的身影。
侍卫长的视线跟随银青年的身影来回移动,直到他觉得头晕了,定了定睛,安慰地说:“殿下,现在也只有顺其自然了。”
“顺其自然?你说得到轻松,要结婚的又不是你!”银青年没好气地叫骂着。
冷静!冷静!他也同样在心里千百遍地提醒自己要冷静,可就是冷静不下来!
他绝不要成为那个老家伙的棋子!
“该死,怎么不是他暴毙的消息!”他恶狠狠地诅咒着,巴不得皇帝现在就驾崩。
“殿下,您说话当心点,这里是天堂宫殿,到处是皇帝陛下的耳目!”侍卫长紧张地提醒道。
银青年却不屑地继续大叫:“怕什么,有种他砍了我的脑袋!”
对于殿下爱恨分明的性子,侍卫长无奈地默默叹息。
殿下并不是不知分寸,卤莽行事的人,但自从他的哥哥出事之后,抑制力就有些失控。如果是以前,恐怕银青年只会表现出乖乖顺从的样子,顾念大局,而不把心思表露出来。
“殿下,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侍卫长考虑了一下,忧心重重地问。
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银青年停下脚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心情平静了许多。他又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能成为王父的棋子,这已经出计划了。”他的目光冰冷锐利,终于恢复了理智。
殿下的答案和侍卫长想的如出一辙。他知道,这是殿下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但是我现在还没想出对策。”下一刻,银青年的口吻又听起来非常懊恼。
侍卫长露出关怀而温和的微笑:“殿下不用心急,还有三天的时间,我们从长计议。”
银青年皱起眉头,侍卫长的话丝毫没有缓解他心里的忧虑:“我担心,维因这时候不在王殿,也是王父故意安排的。我现在就等于被孤立了。”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故意支走维因大人,让您无法向外界求援?”拉梵凝重地皱起眉头。
银青年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微微地点点头。他看起来非常浮躁,毫无头绪。
“这样下去,三天之后我真的会和相的女儿订婚。”他万般沮丧而沉重地道,“一旦订了婚,让王父和相结盟,我的计划就被全盘打乱了!”
“殿下,您先冷静一下,在这种情况下,您越着急,就越想不出办法。”侍卫长不由感慨,他不是谋略家,无法帮助殿下,而这时候,真正的谋略家又不知踪影。
“约瑟斐又跑到哪去了!”银青年想到了那个真正的谋略天才。
“好象被陛下叫去了,不知道会是什么事。”
银青年更为焦虑地抓起一把刘海,任冷汗从脑门滑落:“呼——,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方寸大乱!”包括把约瑟斐叫走,陛下看准了他是银青年的智囊。
“殿下……”
“我会冷静的,这么点小事就想让我气馁,没那么容易!”青年的瞳眸又一次闪过那种藐视一切的冷漠光芒,像刀刃一样锋利,像星夜一样宽广。
然而,婚典的钟声似乎正悄悄向他们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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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跑到这里来了?”
一名身穿咖啡色法袍的长男子回头看了下坐在台阶上,把面颊鼓得像两个馒头的少女。
祈愿大陆都学茵市的主城伊塞亚伦边郊有一座临时神殿,由古迹的废墟修建而成,面朝福音湖畔,背靠不知名的山丘,青山绿水,惬意怡人。
由于城里的神殿在翻新重修,伊塞亚伦神官很乐意地搬到这座清幽宁静的临时神殿静养,远离集市的吵闹和好奇心过强的游客,在这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阅览喜爱的书籍,根据明朗的夜空观测星相,作些不太准确,只是抱以好玩心态的占卜,还有用笔在本子上写写日记,作学习笔记,以及作为兴趣爱好,随意涂鸦地创作历史著作……
他很高兴,终于可以不用穿着代表神职人员的古老长袍而去用文字处理机和打印机那么别扭的事。可以用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出内心的思想,是最美妙的事了。
“人可以忘了怎么用双脚走路,却不可以忘记人类进化的灵活手指创造出的许多奇迹。达的科学已经令我们丧失许多机能,但是惟有字迹,最好还是亲手一笔一划地写出来,那些硬邦邦的打印字体又怎么能代表一个人的风格和习惯,它只会让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一个样。”这是神官常常念叨在嘴边的。
神官都是博学多才的神学信奉者,他们的话时常隐晦不清,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在写字这方面,亚克丽莎还是赞同伊塞亚伦神官的观点,如果连自己的字迹都用标准划一的印刷体代替,人的依赖性迟早有一天可能使自己连吃饭穿衣服这些琐碎的小事都懒得自己动。
在人们普遍习惯用文字处理机或电脑打字,那些依然坚持用钢笔或圆珠笔写字的人就被看成顽固不化的老古董。
这说不定是科学文明过度达造成的悲剧。
好在,人们把强化精神力,和大自然沟通的魔法保留了下来,尽管懂得魔法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
亚克丽莎和伊塞亚伦的神官很熟,或者说,神官就像能为她点亮明灯的导师,当她烦恼困惑,碰到麻烦的时候,她就习惯性地跑来找神官诉苦。
有过神学进修的人都心如咫水,与世无争,他们宁静的内心可以看透很多事物被表象掩盖的真理,所谓,俗欲令人们蒙上世俗的眼光,而这些人则不受俗世影响,在他们的内心是一片明净透彻的天空。
但是神官有时太过理性化,并不是每一次开导都能让亚克丽莎顺心如意。
“光会给父母增添麻烦,可不是孝顺的儿女,你逃到我这来,不光是逃避婚姻,更是在逃避责任啊。”神官悠悠地叹道,目光温暖含蓄地望着生气的少女。
他的话,亚克丽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政治婚姻怎么能说是我的责任呢!”她以埋怨神官不解人情的眼神瞪视神官深邃空洞的幽蓝色眼睛。
神官轻轻地摇着头,微笑总是像浮云一般朦胧恬淡:“总是有人生下来就和别人不一样的,在你为政治婚姻苦恼的时候,有人却可以为一块面包牺牲自由和权利。”
“可是我又不是自愿当相的女儿的,我只要普普通通的生活就可以了。”亚克丽莎不服气地争辩。
神官对她笑了笑:“过那种每天有了上顿没下顿,饥寒交迫几近走投无路,却依然拼命想活下去的日子?”
“也没那么夸张啦……”
“可是有人确实仅仅只为了满足这些,还是无怨无悔地活着。”神官闭了闭双眼,安详恬静的表情和有些沙哑,却如午后初阳般温暖的声音合在一起,让人有种心扉仿佛能立刻被抚平,变得云淡风清的感觉。
他坐到少女身边,将刚才拿来打扫庭院的扫把搁在一旁,然后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少女:“你父亲栽培你,养育你,所花的心血并不是为了要通过这桩政治婚姻来得到回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疼爱你的,但在大义面前,他牺牲了个人和自私。”
“我讨厌爸爸的什么大义!”亚克丽莎愤愤不平地嘟嚷,“如果他不是相,我就不用跟什么见都没见过的皇子订婚。”
“可是总有人要站出来做这件事,”神官平静地道,“你不一定要把这件事看得那么消极。你不是常希望能帮助你父亲,减少他的负担么?那么现在,就是你实现承诺的时候。为了你所承诺的东西,付出和牺牲是必要的,不然人永远不会前进,看到新的希望。”
“政治婚姻哪有什么希望!”少女固执地驳斥。
神官却大声笑了起来:“哈哈,那个皇子,说不定不知有多少贵族千金想嫁给他呢,你的处境也许在别人看来眼红之极。”
“可是我不稀罕!”
“唉——”神官又拿起扫把,继续清扫庭院的工作,“我不介意你在我的临时神殿待多久,只要别给我添麻烦,把东西弄乱——”
“我才不会给你添麻烦呢~”没等神官讲完,少女因为终于可以逃脱被说教的苦难,而兴高采烈起来,“相反的,我是来帮你整理东西的,我不来,你的神殿肯定又堆得像垃圾回收站一样!”
神官大惊失色:“别!……你每次一整理,我就找不到东西放在哪。”
“只要你习惯经常整理就好啦!”少女瞪眉,突然像个保姆似地反过来教育对方,“你老喜欢收集些破烂玩意,该丢的还是要丢掉,放在神殿里只会堆成垃圾山,让人家看见堂堂一个神官像拣破烂的,象话嘛!”
说着,少女自顾自地跨上石板铺成的台阶,走到临时神殿入口。
伊塞亚伦神官紧张地跟在她后面:“那些不是垃圾,你别随便丢我的东西,人不能太喜新厌旧,我只是比较怀旧,不太舍得丢掉用久的东西而已,多少有点感情……”
“旧了就要换新的,这是常识。”少女冷眼相观,顺手拿起放在入口的石敦上,一个破旧之极的瓦罐“就像这个,我说过几次了,要存硬币,买个新的储蓄罐嘛!”
“那是我祖父留给我的唯一古董。”
“你不是说是赝品吗?”
“虽然是赝品……”神官尴尬地抓抓头,“但毕竟是祖父留给我的……”
他连忙夺过少女手中的黑色瓦罐,生怕她随手就把它摔碎了。
少女突然卷起袖子,一副精神振奋的模样:“好了!今天要彻底清扫这里!把扫走给我吧,你那种度扫个一年半载也扫不干净!”
她没等神官反应过来,就夺过扫把,姿势熟练地开始清扫庭院里的花瓣。这里有一颗在春天瞬开瞬谢的福音海棠树,刚才神官就在清扫凋谢的花瓣,只是扫了快一个小时了,也没见起色。
神殿里不准用高科技的工具,比如家用的清扫机器和自动洗洁器,那样等于在藐视神灵。不过,用古老的扫把当作热身运动,且拿在手里也非常顺手,少女乐不思蜀地干着活儿。
神官望着远远落下地平线的夕阳,任晚风吹拂一头浅紫色的长,橙黄的晚霞照在平易近人的脸上,只有这时候,才有几分像静静俯瞰人世的神使。长袍一直拖到地上,平时连走在平地上都会被拌倒的他与其说是神圣的侍奉神明的魔法使者,更像一个儒弱的书生,满身的书卷气,以及那头懒得打理的凌乱长使他看起来像个穷困潦倒的学者。然而,充满智慧的眼睛却隐隐显示着宽广的胸怀和深远的思想。
他又望定少女的背影,不被察觉地暗暗叹了口气,关怀的目光和夕阳一同照在少女身上。接着,他很自然地瞥见停在庭院外那辆红色的高级反引力轿车,不禁皱了皱眉,那东西用神殿作背景,实在太煞风景了。
“把那辆车停到后院去吧。”他看着轿车斜倒在神殿前遗迹上的影子,越来越觉得别扭。
少女闻声,看了看她开来的车子:“会有客人来吗?”
“……没有。”
“那就好了嘛,你别往那看就是了,它可比你那些垃圾象样多了。”少女理直气壮地道。
神官无奈地皱眉:“可这里是侍奉神明的地方……”
“我把它停在神殿外面啊,放心啦,如果神明因此生气了,也不会把火在你身上的。像你那么诚挚的信徒,神会理解你的。”少女玩世不恭地扯着有些违禁的话语,好象神只是她认识的某个人一样,“再说,他们哪有闲工夫管一辆车子,每天要接受那么多人的祈祷和愿望,就忙死了。”
如果神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爱就好了……
神官说不过她,只有不住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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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不出神官所料,在他这里有个相的女儿这等重要人物,想安逸平静是不可能的。
早上,还没见太阳爬上空际,西方漂浮着几朵懒散云朵的方向,一辆黑色人工驾驶四轮宾士车就开进临时神殿的庭院,好在前一天院子里已经被打扫干净,不然站在台阶上伸懒腰的神官一定会被尘土刺得直打喷嚏。
他没等车停稳,便识趣地连忙走进神殿里休息的私人卧室,毫不犹豫地掀开躺在木板床上的少女的被褥。
“起来吧,有人来接你了。”他几乎想以命令的口吻叫醒少女,只是语气还欠缺威慑力。
仰面而卧的少女睁开朦胧的双眼,愣愣地瞧着神官虽称不上俊朗却很清秀脱俗,虽不是很神气,却散着如甘露般恬静温和的脸庞,半响摸不着头脑。
她习惯似地看看床头的闹钟:“才五点半啊,还没到起床的时间呢,而且现在学校在放假……”转了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神官眉头一揪,把闹钟拨到五点半,令它立刻出吵闹刺耳的铃声:“起来啦!”
少女连忙捂住耳朵,大为不满地抱怨:“干嘛那么早叫我起来!”
因为受不了闹铃的声音,她挣扎着坐起身,使劲揉着眼睛想令自己快点把睡意赶走。
“神官,干嘛那么早叫我起来……”她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很希望能继续倒头大睡。
昨天为了整理临时神殿杂乱的房间,她现只不过两个礼拜没见神官,他就能把神殿堆成仓库,连几天前揉成一团不要的废纸也可以足足装满三箩筐,光整理卧室和厨房就忙到深更半夜,至于那些最容易被塞满垃圾的储藏室和图书室就更不可想象了。比较整洁的,也只有正对入口的礼堂,因为空旷而堆不出什么“小山”来。
神官把闹钟的铃声按掉,然后将它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神职人员一般都过着俭朴的生活,家具摆设简陋单调,连床也是最老式的木板床,铺上几层棉花垫子,睡起来也还算舒适。这种生活方式被当作魔法使者对精神的修行,因为过于奢华的生活会激化人的惰性,使人的精神力下降,从而无法高度集中精力驾御魔法,这也是为什么,自从机械渐渐溶入人们生活中之后,魔法使用者便越来越稀少了。
虽然现在也有很多神职人员不那么做,不过伊塞亚伦神官总是克尽职守,一丝不苟。
他略微清了清嗓子,然后严肃地道:“恐怕你父亲派了人来接你回去。”
少女刚要抓抓凌乱的玫瑰粉色的头,手却悬在半空中,一双宛如琥珀一般通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神情很惊讶。
“那么快?!”
神官耸耸肩:“看来相大人很着急。”
少女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爸爸是急着想把我嫁出去!这么说来……订婚典礼好象是在后天,而且是在上界王宫里。”
“那就不奇怪了,如果要在后天以前抵达上界,你今天就必须登上[茧]。”
少女的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排斥:“我出去看看。”
她利马跳下床,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没有换衣服,因为她用不惯临时神殿里的木盆洗澡。现在,她只是披上外套,脚步匆忙地冲出房间。
神官跟在她身后,有一点点感慨。
感慨少女应该差不多冷静了。
来接亚克丽莎的司机似乎是个很懂礼貌的人,看到没有人迎门,便静静等在庭院里,直到他们出来。
虽然对方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戴着墨镜,打扮和所有的保镖大同小异。少女一眼就认出父亲为了能让她顺从地回去,而派来她最喜欢的贴身随从,也是少女承认的身手最好的特务,艾尔雷德·希南。
以往,经常都是由他送小姐上下学的。在亚克丽莎看来,他是比父亲更尊重的前辈,同时也是她的知心朋友。
“艾尔,是不是爸爸故意找你来的。”
如果是往常,少女一看见这位英俊高大的青年都眉开眼笑,但今天,连他也使她厌烦。
青年礼貌地对神官欠身,然后恭敬地道:“小姐,我是来接您回去的。”
“不要!”少女不留一丝余地地拒绝。
青年继续道:“小姐,您不该打扰神官静修,还是跟我回去吧,相大人非常担心您。”
“他担心的是订婚大典吧!”少女冷冷地讽刺。
神官试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动口,而是选择作为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他认为,如果连艾尔雷德都没办法劝服亚丽克莎的话,旁人即使费再多唇舌也无济于事。
是以,他远远地站在少女身后,以微笑示意青年继续劝说下去。
青年上前,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如果您再闹别扭,就恕我无礼了。”他的语气虽然保持恳求态度,出手却坚决不已。
少女试图挣脱他的手掌,却是白费力气。
她当然敌不过一个训练有素的保镖。
“这也是我爸爸教你的吗?软的不行,就硬把我捉回去?”少女怒斥。
青年却毫不理会地将少女生拖硬拉到车门边,打开车门:“小姐,任性也该有个限度!您必须现在跟我回去,不然,我也会使用非正当手段把您带回去。”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强迫我了!”怒火直窜眉梢,亚克丽莎既惊愕又愤恨地看着艾尔雷德的举动,他可是她最信任甚至依赖的保镖啊!
青年突然摘下墨镜,职业所造就的空洞眼眸中流露出无奈却异常坚定的目光。
“小姐,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自愿跟我回去,二是我用绳子把您绑回去,您自己选择!”
少女用力咬住下唇,好似在这对赏心悦目的蓝色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幼稚。
“哼。”她一头钻进车内,高高地噘着小嘴,对神官赌气地喊道:“神官,我的车先放在这,反正慢点有人会来开走的。”
“打扰您了,再见。”艾尔雷德又对神官欠身,恭敬却不含感情地道别。
神官望着缓缓消失在小路尽头的黑色轿车,一种莫名的依依不舍之情困绕着他。麻烦走了,同时,可以排解寂寞的对象也走了。
他回头,目光迷离地向临时神殿干净的石砖地面看去,似乎还能依稀可寻少女勤快劳动的身影,在神殿礼堂昏暗的烛光里,像个勤劳的小天使。
一抹淡雅的微笑拂过嘴角,他继续站回台阶上,对着初升的朝阳庸懒地展开双臂。
*******
淅淅沥沥的雨,好似很兴血来风地,就从这片天空落了下来,尽管早上还看见太阳勤勤恳恳地爬上树丫,午后,乌云以电光火石的度席卷而来,接着,就下雨了。
连绵的小雨,像数不尽的哀悼之思,像无数灵魂的悲鸣,像追念缅怀的记忆……
可能也只有这样晦涩的天空,才适合这片寂寞孤清的土地。
——墓地。
爱薇沿着一列列排列整齐的墓碑缓步走进墓地的最深处,由天空落下的细雨打在伞面上,不禁让人心情沉重。即使之前再怎么心旷神怡,现在也只能以低调的哀愁告慰这些灰色石碑。
当她走向准备拜访的墓碑时,意外地看见那里已经站着人。
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穿着一席黑衣,虽然打着伞,却淋得浑身湿透。因为他的伞是为面前的少女而打的。
至于那位少女,在黑色的伞沿下露出优美弧线的下鄂,玲珑有致的身材在黑色连衣裙的衬托下也显得庄重肃穆。
少女两手相握放在胸前,似乎在默默地祷告。
爱薇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警觉的青年立刻觉到她的存在,将目光以审视的态度落定在她身上,而后礼貌地点点头。
少女随即也转了过来,使视线露出伞沿。
“爱薇阿姨?!”亚克丽莎显然有些惊讶地望着秘书长,她的目光其实是落定在对方手中的花束。
爱薇露出并非惊讶,而是很宽慰的表情,默默地将花束放在墓碑下。
她朝黑衣青年的肩头看去,水迹已经渐渐变成水珠浮在青年的西装上。显然,他已经在雨里站了很久。
她露出关心的眼神,对青年使了个眼色。
再淋下去,即使体格再硬朗也会得病的。
少女先会意地朝青年回过头去,笑了笑,于是,青年把伞收回到自己头顶上,爱薇即而走到少女身边,两人共撑一把伞。
她们的视线一同转移向墓碑上的字:爱子亚列克斯之墓。
“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候来探望你哥哥。”爱薇以沉重的口吻轻轻叹道。
少女的眉梢略微皱起忧愁:“恩……我怕以后没什么机会再来忌拜哥哥了,所以……”
秘书长忽然疑惑却并不惊讶地看向相的女儿,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幽幽吐出一口长气。
她似乎可以看到少女眉头纠结的忧伤和无奈,看到她在降伏的外表下隐藏的反抗情绪。
“你决定答应你父亲的安排了?”她为了确认地问。
少女保持沉默过一分钟之久,而后才缓缓开口,悠远的声音仿佛是天空落下的雨,惆怅而无助:“恩,这次,我会听从爸爸的安排,和皇子订婚。但并不表示我已经屈服了。”她用力地强调。
接着,又是静默,任雨点在伞面上奏响哀悼之歌。
“说不定,我会令皇子非常讨厌,然后取消我们的婚约呢。”亚克丽莎露出寂寞而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
红的秘书长深深吸了口气,含笑:“啊,说不定会这样。”
短的少女又将视线移回墓碑:“结果,我和哥哥,也都只是被爸爸利用的棋子而已。”
爱薇默不作声,她似乎可以谅解,这对父女间的误会并不是她用三言两语就可以消除的。
她们同时静默地看着墓碑上的文字,被雨水淋成深灰色的墓碑好象也在和她们对话。亚克丽莎似乎能听到,哥哥在天堂对她微笑。
他在劝导她,不要和父亲作对。
“我知道爸爸很疼我……”少女苦涩地笑道,“可是我恨他,恨他让哥哥就这样离开我们,恨他对哥哥所做的一切,恨他把温柔的哥哥从我身边夺走!!”
眼泪在少女的眼眶里打转,她强忍住泪花,克制自己不哭出来。
自从哥哥死了以后,她就誓,绝对不再哭!
“我不懂,一直不懂,哥哥对爸爸那么言听计从,为什么他还能那么狠心对哥哥下毒手!”
内心,渴望着撕心裂肺的吼叫,但是她知道,即使再怎么大声地喊,她的哥哥也不能回应她任何东西。她害怕得到的是沉默和死寂,所以她总是将那种冲动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爱薇听出亚克丽莎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现在不想去打扰她的情绪。
少女咽下一口气,一并咽下仇恨和伤心。
“身为相的女儿,就当我回报他对我的养育之恩吧。”柳眉轻轻地紧拧,少女坚定不移地沉声说道。
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也许只有事实才能有一天拨开云雾见月明。
于是,爱薇只是静默地听着少女的倾诉,安静地向亚列克斯的坟墓祷告,这个误会能早日解除。
“我们回去吧,礼服已经送到你房间里,你们大概在下午四点左右登上[茧]。”爱薇等少女的心情平静许多之后,说道。
少女长吁了一口气,回到艾尔雷德的伞下。
他们并肩走出墓园,雨悄悄地送别他们的背影,鲜花在微风中颤抖,将一抹冷清留在了墓碑上。
*******
皇子的订婚大典将至,自然是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不过由于上界不准记者进入,婚礼的盛大便成了下界平民无法想象的景象。
此时,整座王宫都沉浸在紧张和忙碌的氛围中,作为订婚仪式举行地的英蒂利亚大神殿的走廊到处都是匆匆而过的侍俾和护卫,花束和彩带交相辉映,洗礼用的圣杯罗列在巨大巍峨的石柱上,为皇子和皇妃吟唱圣歌的女祭司加紧排练着走队过程,圣泉之水从大神殿正前方庭院的中央喷水雕像如一道鸿沟倾泻在波光粼粼的池塘里。还有负责主持典礼的大神官仔细地监督会场铺张的工程和助兴队伍的入场次序。其中有演奏队、礼仪队、歌舞队、迎宾队、护庭队等等,到时,在神圣庄重的订婚典礼结束之后,都将作为显示皇子婚典的排场的游行庆典队列一一穿过大神殿前代表“向协调神菲尔拉狄朝拜并祈求祥和”的回廊——祈愿回廊。
所有上界的名门望族都被邀请参加此次婚典,这是今年进入春季之后,最盛大隆重的仪式,是举国同庆的节日。
然而当事人自己在听到远远传过来的礼歌时,眉心更忧愁苦恼了。
明天就要举行订婚仪式了!银青年呆呆地望着平铺在床上的礼服,提醒自己。
在海蓝色的丝绒上,雪白的礼服由金丝绣成精美绝伦的花纹,领口和袖口各有银制的扣饰修饰,简单的风衣款式立刻就变成了雍容华贵的锦衣,在水晶大吊灯的照明下,已然默默地显示它将给穿上它的人带来何其高贵优雅、神圣威严的气质。
但它所反射的光辉却让银青年觉得头晕。
此时,月影宫殿的冷清和寂静让他更加焦虑不安,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时而向窗外空荡的长廊张望,时而又望向墙边的坐钟。
“铛——铛——铛……”
已经三点了!
他焦急地紧锁眉头,愁云密布,忍不住在心里叫骂:特雷弗怎么还没回来!
越临近婚典日子,皇帝调派来看守月影宫殿的侍卫就越无孔不入,为的就是不让皇子临阵脱逃。皇帝大概算准了自己的皇孙在正王殿上答应得如此爽快,背地里一定有其他打算。结果,他现在被囚禁在月影宫殿里,寸步难行,说得好听点是让他安心在这里作好订婚的心里准备,以免到时过于紧张出错,直白地说,就是为了完全让他死心踏地地听从安排,连一点僻陋都不能出。
他根本没有机会向维因或父亲求助。
于是,宫廷侍卫长便以职权独自离开月影宫殿,侍卫们见皇子依旧留在宫殿里,也不好强行拦下他们的头头。
拉梵去了一上午,音讯全无,在这里,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得知外界任何风吹草动。
可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他把一线生机完全托付在侍卫长身上。
眼见时钟的分针又饶过半圈,银青年手足无措地等待着,忽然,从房间外的大殿里隐约传来急匆的脚步声,令他喜出望外。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卧房的门,在昏暗的走廊上迎接快步向他走来的棕青年,然后使他露出欣慰激动的笑容的,是青年背后,一位面容消瘦的长男子。
“殿下,”拉梵侍卫长为了能尽快消除银青年的焦虑,在还未走到跟前就抢先道,“我把维因大人带来了!”
银青年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好象看到一位能力群,无所不能的救世主走向自己。
“维因!”他急不可耐地小跑过去。三人在门外停了下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男子对银青年微微笑了笑:“别来无恙,殿下。”他的恭敬态度和骄傲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却一点也不影响温润清透的声音所散出的彬彬有礼。
“什么别来无恙,都快火少眉头了!”银青年苦笑,“我们进去说。”
他让维因和拉梵先走进房间,然后警惕地确认走廊里没人之后,才把门关上。
回头的一刹那,在接触到对方沉着冷静的目光时,他竟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开口,久违的感觉直涌心房。
“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银青年诚挚地对男子笑道。
男子优雅地微笑了一下:“才三个月而已,殿下,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财政审议会上,讨论有关殿下破坏清幽庭守护结界的赔偿问题。”
银青年意外而窘迫地小声嘀咕:“你还在计较这件事啊。”
“因为当时为了重新调整预算,我白白浪费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男子用极为优美动听的声线说道,充满着尖酸刻薄的味道,但只要注意到他的目光和微笑,就知道他只是在说着一个不怎么中听的冷笑话,自信而温和的目光,和那一头浅栗色的长一样,一种掩盖不住的优雅富贵像围绕在轮廓外的光晕。
于是,银青年皱着眉头笑道:“好啦,那件事我已经反省过无数次了。”男子回应地勾起嘴角。
下一秒,维因的脸庞突然蒙上一层威严,慎重而严肃地道:“殿下,如果您真的下定决心,那么就请按照我说的去做,保证万无一失。”
维因大概花了半分钟的时间简略说明了他的计划,银青年的眼神慢慢变得惊异,同样,侍卫长在听完后,也经过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他斗胆地问:“大人,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自有办法善后,殿下,这点,您应该对我的能力有信心。”维因的目光聚焦在银青年身上,语气坚定无畏。
“虽然,没有什么你摆不平的事,但是……”银青年略微俯,犹豫地喃喃自语,“我不想拖累你……”
“哼,”维因冷冷地笑了一声,“谈不上拖累,这是唯一最彻底的办法,至于其它的,我自有分寸,殿下请放心,没有人会因此牺牲。”
银青年看着一双自信满满的眼睛,它那满溢着优越感的夺目神采让他放下了一半顾虑:“我相信你会处理妥善。只是——”
“殿下,您不是还有另一个打算么,正好,趁此机会可以亲自去调查一下。”维因进一步解释,“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我才想出这个办法,虽然有点冒险,但在这种迫在眉睫的情况下,您就不要犹豫了。”
青年挣扎了很久,好似在等待时钟出的轻微嘀答声帮助他作出决定。
过了一会,他收住眉头,用力一拧:“你说得对,我应该亲自去调查一下。好吧,就按你说的做,一切就麻烦你安排一下了。”
“殿下!”侍卫长见青年那么快就下结论,不由紧张起来,“这样做,万一——”
“特雷弗,你认为维因会有失误的时候吗?”银青年反问。拉梵沉默地低下头,他接着说下去,“所以我也只能这样做了,现在,只有维因能帮助我脱离苦海,不然,明天,我就要和相的女儿订婚。”
“可是殿下……”侍卫长依旧不放心地看向青年,眼中充满了不安。
银青年回应了他一个令人宽慰的笑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放心,没问题的。”他竖起拇指,做出信心十足的手势。
“那么殿下,请让我——”
“不行,”维因在银青年正想开口打断侍卫长之前,先制人地抢断,“连你也一起的话,让凯内怎么办?皇帝陛下知道,你们两个是殿下最亲近信任的下属。”
“……”侍卫长很不甘心地沉默着。
维因即而转向银青年:“殿下,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开始行动吧,装备和马车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银青年点点头,然后轻轻地拍拍侍卫长的肩头:“对不起,特雷弗,请谅解我。”
棕侍卫满含忧郁地看着银青年:“殿下……您请保重!”
*******
“维因大人,您才进去没多久,那么快就走了?”
门口的侍卫看到宰相和侍卫长才进入宫殿不到十几分钟就走了出来,行礼的同时,有些意外而好奇地问,虽然他故意装得很不经意,试探之意却表露无遗。
维因和侍卫长的脚步没有停下,边走出宫殿,维因边对看门侍卫笑道:“殿下需要休息,以为明天的订婚仪式做好准备,我不方便打扰他太久,只不过聊了几句闲话而已。你们好好看住殿下,如果明天仪式之前出了什么差错,惟你们释问!”
“是!”
两边的侍卫分分挺直胸膛,恭送宰相。
*******
亚克丽莎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上界,在以往许多宫廷宴会中,她也会被邀请参加。但是今天,从上界仰望夜幕和星空,却感觉和以前大不相同。
以前,她很喜欢上界的夜空,明朗清晰,深邃无比,它不比在下界看到的样子,在下界看到的夜空,总是像蒙上一层薄薄的尘雾,群星也没有那么璀璨耀眼。但她从没现,在上界观望它们的时候,虽然很迷人,却也很寂寞。
“小姐,您很紧张么?”随身带来的女仆突然打断她的思绪。
她将视线收回马车内,昏暗中,看不清女仆的脸,却可以听到她担忧的呼吸,和车轮声一样,清晰地映入脑海。
亚克丽莎暗暗地叹了口气,接着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欣赏星星,它们比下界看到的美丽得多。”
“是吗?”女仆疑惑地把头伸向窗边,随即出爽朗的笑声:“不过小姐以后可以天天看到这样的星星了。”
“是啊……”少女的声音渐渐沉淀在紧凑的车轮声中。
远处,依稀可见卡萨兰塔王宫以石砖而砌的城墙沿着地平线向两边延伸,望不到尽头,几重尖尖的塔顶露出墙沿,像不听话的孩子在好奇地伸长脖子。而马车此时正行驶在跨越蓝因湖的桥面上,马蹄声和车轮声此起彼伏。
亚克丽莎望着下界难以看到的这些美景,虽然它们已经隐没在黑暗中,同时,也让她的心空洞洞的。
她感到那堵墙就是束缚心扉的绳索,而她却逃避不了。
“苏依,你喜欢这里吗?”她毫无意义地问。
“当然,这里比下界美丽多了,空气也清新得多,虽然用马车很不方便。”女仆坦诚地回答,声音听起来很快乐。
“是么,”亚克丽莎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微笑的声音,“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没有污染,没有吵闹的汽车喇叭声,没有强盗土匪,也没有到处可见的乞丐和卖艺……很多人都向往着上界的荣华富贵。”
女仆突然疑惑地出一声呓语,笑道:“小姐,您怎么了?似乎不太高兴。”
“呵呵,没有,即将要和皇子这样的人物订婚,我有什么理由不高兴?有多少人会嫉妒我啊。”
“小姐,您和皇子殿下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姐会幸福的。”
女仆衷心的祝福却让亚克丽莎有种被讽刺的感觉,她感到那些话语是在隐射未来灰暗无光的日子。
“是啊,应该。”亚克丽莎感到疲惫地闭上双眼,“我想再睡一会,在进入天堂宫殿之前叫醒我。”
“好的,小姐。”
也许只有睡眠,可以让她暂时摆脱抑郁和愁闷。
*******
“铛——铛——铛——铛——”
大笨钟敲响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在湛蓝的天空下,和平鸽展翅飞翔,撒下纯洁雪白的羽毛,彩带和花瓣漫天飞舞,争鲜斗艳。
祈世历1o32年,岚之月4日,在天堂宫殿的大神殿前聚满了观礼的皇亲贵族,仪式开始前的颂歌朗朗回响在人们的耳边,渲染着庄严肃穆、圣洁和睦的气氛。
订婚典礼还有一个小时就正式开始了,当大笨钟连续敲响十二下的时候,正午十二点,女祭司们开始吟唱祈福的圣歌,施放绚丽的魔法,往红地毯上泼洒圣泉之水时,皇子和他的未婚妻就会乘坐花车,在一行队列中央缓缓从祈愿回廊的东端驶向洗礼圣坛。
在那里,大神官将为他们洗礼,并送上神灵的祝福。
(王宫婚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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