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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敌
一场秋雨一场寒。渐入初冬,天气是愈发阴沉了。
方静好前世是喜欢雨的,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雨滴一点点滴落在窗台上,路上是匆忙躲避的人群,感觉家里是那么温馨,然而现在她才知道,大自然的一切之所以在眼中是美的,那是因为人的心情是美好的,若心情沉郁,那么纵然是晴朗的天,也会觉得压抑万分,何况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差不多一个月的雨,容府的青砖路似乎没有干过,踏上去的时候,一脚一个泥印,溅起的水渍让裙摆都沾上了污迹,仿佛她此刻的情绪,斑斑点点,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快入冬了,天冷了总是要加衣的,大宅子里。每个季度的衣裳都会重新做过一批,所以,就在昨天,她叫齐叔去走访几家原先与锦绣织一直有生意往来的商铺,譬如说芙蓉街的云烟楼,凤尾胡同的天下汇,还有各大府中,想办法让他们提前支付货款,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不止不肯,还以各种理由说,府中暂时不需要添衣,故此冬衣也只是就着旧年的穿穿罢了。
齐叔紧蹙着眉头来禀报,方静好顿时愣住了。
锦绣织的资金流动已是很困难,她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快换季了,每当换季的时候,几家固定的客户总是会来订货的,容家如今已今非昔比,不能再为了面子和声誉让那些客户每月、甚至年底结款。唯一的办法,就是说服他们先把现金付清,真金白银,总不会有错了吧?少字有了这笔钱,她还想把欠了好几天的月钱发放给那些伙计,好让他们干劲足些,让生意慢慢再走上正轨。
然而,她没料到。那些原来相处的好好的客户,居然突然变了一般,不止不肯支付现金,连每个季度的订货都断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一开始是突然好的诡异的生意,一些新面孔不断地来订货,订的都是大批的货,而仿佛一夜之间,那些人又全都消失了,生意惨淡的叫人发慌,现在,居然连老客户也没了。
仿佛是一只巨大的蜘蛛网,网住了所有的关系,让容家一点点的陷进去。
最可怕的是,那张网是无形的,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只是方静好一种感觉而已。
连着三个晚上,她在灯下画了几样图案,再托孙嫂绣在布料上,清晨便拿去铺子里。
所有的办法都一一落空,只能靠自己。最先要解决的,便是把那批存货卖出去。
锦绣织的书房中。是单调的啪啪声,她经过时顿了顿,一人素衣而坐,正在拨弄着算盘,此刻抬起头来,眉宇间化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正好要去找你。”
“什么事?”她听见自己的心飞快地跳起来。
韩澈凝视她,道:“前几日我托了一位朋友找寻四少爷的下落,那位朋友常年在四处走货,对南北的地头都颇为熟悉,今天早上他来信说,说查到四少爷的马车在柳眉镇的郊外,跟着一批人走了。”
“是什么人?”她错愕。
等了那么多天,终于有容少白的消息了,她的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还不清楚,从穿着打扮和口音上来看,好像是北方人。”
北方人与南方人在衣着打扮上略微有些不同,这和前世一样,不过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的,但既然韩澈说他那位朋友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也许看的出来,况且,南北口音有差别,差别不大,但了解的人一听便能听出来。
这就像前世北方人带着卷舌音,南方人是吴侬软语一样。
她愣了愣道:“北方人?少白跟北方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走?”
韩澈摇摇头:“我已写信叫叶老爷替我查一查了,既然有了线索,总好过一无所知,你放心,我会继续查下去。”
见她眉头紧蹙。他顿了顿低声道:“那位朋友说,四少爷是自己上了他们的马车,看起来不像是被人挟持,或许,是别的原因也未尝不可能。”
是吗?她抬起头。差点忘了叶永权已是韩澈的岳丈,依叶永权在北方的人际关系,也许能查出些线索来,想到这里,她虽还是放心不下,但至少有了一点点希望。
她本想说谢谢,但想想已是不必了,韩澈为她做的事,谢谢两个字已不能表达,又何必再说?有些感觉,记在心里便好,想到容少白终于有了一点消息,她多日阴霾的心情轻松了一点,
道:“对了,叶老爷已安全到达北方了吗?叶小姐">有没有消息?”
韩澈怔了怔,眼底仿佛有一丝莫名的情绪闪过,片刻淡淡道:“都很好。”
“那就好。”她把那匹布拿过去道:“我连夜赶了几个花样,你看看,行不行?”
纤长的手指落在青花棉布上的那朵木棉花上。韩澈轻轻一笑:“十丈珊瑚是木棉,花开红比朝霞艳……好一朵木棉花。”
“十丈珊瑚是木棉,花开红比朝霞艳……”她重复这句诗,再低头看那木棉,竟有些出神。
韩澈从那朵木棉上移开目光,正看到她怔怔地模样,一缕碎发不服帖地垂在额前,就如她的性子,分明是淡然温顺的模样,骨子里却是倔强的。
他没有告诉她,刚才那句诗。早就在老夫人">的寿宴那里,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一天,她穿着一身茜素红的旗袍缓缓走进来,分明是橘红的木棉,在她胸前却变作了素白,分明是素白,在他眼里却又变作了另一种红。
好像是两个极端,春秋冬那绿色的木棉,生长得旺盛的墨绿翠绿淡绿,到了夏天,一切又会不一样。它开始释放它的魔力,一点一点,把内心最纯粹的气质解脱出来,把绿色一点点褪去,光秃秃的枝头兀地绽放鲜艳魅惑的花朵,**那样奋不顾身熊熊燃烧,颜色单调却不低调。
就如同她,仿佛安安静静、淡然如水,一晃眼,却又隐约冒出倔强或狡黠的眼神。
那一天阳光淡淡的洒进来,她的脚步轻轻碎碎,像是踏在他心上。
他淡淡笑笑,问:“为什么那么喜欢木棉?”
“我也不知道,本来想了许多花样的,可最后还是叫孙嫂绣了木棉花的,我第一次见到孙嫂的手艺便是绣了一朵木棉,那个时候,大概就喜欢上了。”
“的确很美。”
“时间不早了,我把这些布拿到前厅去。”她抱着布,他却移开她的手,“我也去。”
来到大厅,她望着稀稀落落地人,忽然初来锦绣织时,她在街上遇到容少白,他被柳氏罚着送货,她把他怀里的布料撞在地上,满是污泥。他眯起眼抓住她。她挣扎,叫他道歉。
她从来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也不容易动怒,却惟独面对容少白,从第一次开始,便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们从初次见面便是冤家,如对头。
后来,她知道她嫁的人便是眼前这个浪荡公子">,而不是与他拜堂的韩澈,心里要多失望有多失望,她以为,这辈子与容少白连好好相处也是极难了,更别说是做夫妻。
然而,只是大半年的光景而已,一切都变了。
她忘了一句话,前世,不知是哪位闺蜜说过,互相憎恨、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往往最后却会走到一起。
她从不信这么狗血的桥段,却终是免不了俗。她与容少白的相处,一点一滴,不温馨、不浪漫,却不知何时存在了,到发现时,已经到了心里。
方静好想起与容少白两人在铺子里看店的那几天,那个时候,铺子里客如云涌,哪像如今的模样?
如今,再多想也是枉然,最重要的是,快点查清容少白的下落,听到韩澈说容少白好像是被北方人带走时,她有些意外,但心却松了松,至少不是鹰眼的人。
容少白常年在江南,只去过北方一次,应该不至于结了冤家对头,况且,根据韩澈的话,他像是自愿去的。那么就是因为其他的事了,想到苏州出了事,而她在信上又提到叫他快点回来,总店出了状况,他不会不知道,难道,他是自己去找人帮忙了?也许,那些北方人是他那次北上遇到的商人?依容少白极要面子,又不肯让家里人帮忙的性格来看,不是不可能。他说过,自己惹出的事要自己解决。
一念至此,她心里虽仍是满腹狐疑,但到底没那么乱了。心思便全部放回到铺子里来。
她告诉自己,她要做的便是守住这个家,等容少白回来,也许,明天,便有他确切的消息了,或者,明天,他就回来了?就像中秋之夜那日一般,冷不丁的,他便出现了,风尘仆仆,却带着一脸的笑。
那笑容如初识时张扬,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但眼底却带着一丝温柔。
他找到了救锦绣织的办法,一场灾难终于过去了。
虽然这只是她的希望,但有希望终是好的,不是吗?
她回过神来,笑了。
韩澈的目光停留在她唇边,她的笑,叫他心里有些酸涩,却又忍不住也跟着开心起来。她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这几天,她就连浮在表面的,淡淡的笑也仿佛无力流露半分。
此刻轻轻一笑,连阴霾的雨天也跟着柔和了几分,一点点、一点点在他心里化开去。
但是,整整一天,门庭稀稀落落,仿佛被一双魔手扼住了一般。
直到傍晚,才进来两位姑娘,从穿着打扮看不似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方静好渐渐沉下去的心仍旧跳了跳,站起来道:“两位小姐">随便看看。”
一位姑娘目光落在那刺绣上,倒是亮了亮,方静好正要介绍,却没想另外一位低声道:“这绣工虽是精致,但价钱怕也不低,还是去城东那家吧,那里多便宜……”
城东那家?方静好愣了一下,“小姐">说的城东那家是?”
整个柳眉镇,当然不止锦绣织一家布坊,但之前的几家都是从锦绣织进货的,后来锦绣织在江南的生意越做越大,那几家生意清淡,便都草草关门大吉,转了行,近几十年来,由于锦绣织与商业协会的关系一直良好,所以整个江南的染布业几乎被垄断了。
那么,城东那家又是什么?
那姑娘看了她一眼,嘟囔道:“城东新开了一家布坊,叫静思阁,价格可比你们锦绣织便宜多了,而且,所有的布料都有做好的衣裳摆放在厅里,我们买了布料,想做什么衣裳,直接交给掌柜的便可,短至三日,长至七日便可取货,多方便?那家店铺师傅的手艺,据说和原来花想容的方师傅的手艺有的一拼呢!”
听到方师傅三个字,方静好不觉错愕了一下,但她的心思已不在方春来身上。
城东新开了一家布坊?按照容家与平琬瑞她爹的关系,平展鹏怎么不来通知一声?就算是因为何家的关系,平展鹏也没了心思,但怎么会那么巧?
正在容家水深火热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劲敌?
她陷入沉思,这几天生意不好,是因为那家染布坊吗?因为价钱便宜,所以那些老顾客都转移了阵地?还是,另有原因?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布坊展示成衣,还可以拿着布料做自己喜欢款式的衣裳,这……不是她原来的想法吗?
在那次义卖会上,她也是这么做的,还特别请了几个姑娘展示成衣。
这根本就是现代的思路,怎么这家静思阁也想到了?难道老板也是穿越来的?或者,是借鉴了她的方法?这两种都有可能。
“静思阁、静思阁、静思……”她决定先回容府,把容少白的消息告诉柳氏,再亲自去那家铺子看上一个究竟。
梅苑里,钱大夫见她进来,恭敬地道:“四少奶奶。”
“钱大夫,娘身子如何?”
钱大夫眉宇间有一丝沉重,仿佛忘了身份一般地喃喃:“她性子太倔,容家如今这般,硬是撑着一口气,经脉已混乱不堪,加上太多心事,若不好好调理……”
方静好装作没有听出他的失言,轻声道:“我去看看。”
柳氏吃过东西,靠在床上,微闭着眼,听过方静好的话,眼睛总算亮了亮:“这么说,少白不是被人劫持了?”
“应该不是,韩少爷还在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柳氏微微一叹:“他不会是自己去找办法了吧?少字这个孩子,他怎么不知道,只有他回来,我们才能安心顾眼前的事。”
方静好沉默不语,柳氏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看来,柳氏也认为容少白是为了锦绣织找出路去了。
她想到静思阁的事,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再说,免得柳氏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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