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秦舒颜没有耽搁,立即回去见了西王母。
老秦将渚莲所言尽数禀告。
西王母闻言,也不由低头感慨:“我与余下众神,千年来皆未参透邪神如何回归,原来,是他借了山河之力……谢濯回到过去,能得此机缘,见到邪神术法,参悟此道,也是天意……”
“西王母。”老秦有些心急,不由打断了她的感慨,“我与九夏归来之时,但见外间邪祟之气已经喧嚣翻腾,几欲压碎昆仑结界,若是谢濯参悟此道后,能吸纳天下邪祟之气,将其还于山河,那我们是否也可效仿。”
西王母点了点头:“你们各自归位,管好昆仑之内,我会通过灵石之镜与诸神联系。共议此事。”
老秦颔首,立即转身离开。
我却顿了顿脚步,看向西王母:“谢濯已己身为载体,容纳天下邪祟之气,而后渡于那片冰雪森林,终与邪祟之气,同归于尽,您……”
“我只是做该做的事,与谢濯或已故去的诸神一样。”
西王母说得平淡,我听在耳中,却觉厚重。
我知晓,不该再言语了,于是也带着自己该做的事,转身离开。
从那日开始,我严令昆仑守备军日夜值守,每次值守之前,一定要由同伴探查灵魄,以保证灵魄清醒,未染邪祟之气。
我每日都在昆仑结界各个连接之处巡视,不敢有丝毫懈怠。既要盯着结界外的邪祟之气,也要提防着身边的战友,生怕他们忽生邪祟气息……
不过十来日,还未与邪祟做任何战斗,我的精神便已有些难以支撑。
我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思考,过去的谢濯到底是怎么度过这样的日子,但每当闭上眼,稍稍放松一瞬的时候,我便会恍惚间看见谢濯站在我身边的身影。在外面,他很少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他总是在戒备,在警惕,在替我看。
如此焦虑的过了一月。
像是末日的审判终于来临一样,昆仑上空的临时结界,终于破了。
所有连接的阵法,尽数炸裂,连带着守阵的仙人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更有甚者,直接被邪祟之气感染了。
昆仑结界阵法乱了起来。
我盯住了身边的点,但却也分身乏术。
在所有人惊慌至极时,我看见一道巨大的阵法从昆仑之巅展开,西王母吟诵咒语的声音通过风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昆仑的主神,在此刻正履行她的职责。
她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以一个巨大的引渡阵法,效仿谢濯,试图将所有的邪祟之气都引入她的身体。
我与无数昆仑的仙妖一样,在如此巨大的神灵之力面前,只能祈祷。
邪祟之气铺天盖地而来,聚集去了昆仑之巅,被感染的人身上的邪祟之气也陆续飞出,向着同一个地方而去,似乎一切灾难,将终结。
但很快,我发现邪祟之气流向昆仑之巅的速度变慢了。
事情有些不对,我曾在那石镜里面看过,谢濯吸纳天地邪祟之气的时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甚至是越来越快,如同一个漩涡,让所有的邪祟之气都没有逃逸的可能。
但昆仑之巅上,情况明显不太妙。
仿佛是在印证我的猜想,昆仑上空的巨大阵法猛地破碎,昆仑之巅上的引渡之力迅速消失,所有的邪祟之气宛如被汇聚起来的海浪,从昆仑之巅上,汹涌而下,瞬间淹没了整个昆仑。
一时间,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个不死城,所有人都被淹在黑色的邪祟之气之中。
有军士在过于浓厚的邪祟之气中,瞬间皮肤被吞噬成全黑,双眼也没了眼白。
很快,周围只剩一片厮杀之声。
在如此浓厚的邪祟之气中,我昆仑的将士竟然……直接变成了伥鬼。
没给我多余思考的时间,一个化为伥鬼的将士直接冲我扑杀而来,我抬起手刚用剑斩了他,另外一个方向,还有一人直接冲了出来!
那人我认识……
是蒙蒙。
我愣住了。
看着已经毫无理智的蒙蒙,我手中的剑没有挥向她,她扑上来,用长出来的尖锐爪子,试图一把掏出我的心脏,但却在挨着我的一瞬间,白光一过,蒙蒙如同被灼伤一样,她整个手掌都化为了黑烟。
她哀嚎着,退了几步,转身跑入了邪祟之气形成的黑雾之中。
我看着自己的掌心,皮下微微散发的白光,正是此前谢濯为我洗掉血誓时,引入我身体里面的那冰湖水的颜色。
或许,这就是我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及至此刻,谢濯留在我身上的痕迹,依旧在保护我……
没有时间多想,我收敛了所有情绪,转身向着昆仑之巅而去。
我想,若是西王母还在,我若能找到她,说不定,还有再救救昆仑的办法……
邪祟之气浓郁,遮蔽了我所有的视线,我东闯西摸,终于找到了昆仑之巅,然而昆仑之巅上的场景,却让我心神震颤。
不止西王母……
主神霁和其余十数位主神都在!
整个天下,所有的主神,都在这里了。方才的引渡阵法,原来并非西王母一己之力,而是……
每位主神似乎也都在放在阵法破碎时受了伤。他们每人皆坐卧于地,有人在调整內息,有人已然面露灰败之色,西王母在阵法一侧,见我前来,西王母抹掉唇角鲜血,吃力的抬了抬手。
我明了她的意思,立即向前。
主神们也都看着我,见我尚且清明,似乎都有些诧异。
“引渡阵法碎了,引天下邪祟之气,非谢濯不可。他是邪神打造身躯,唯有他,才能做成此事,邪神,算对了。”
闻言,我心头大寒。
我转头看向诸位主神,见他们面色悲悯,仿佛已认了这终局。
“别无……他法了吗?”
“你身体里,谢濯为你留下了极净之力不被邪祟之气所染,你走,寻一处偏僻净土,留下希望。”
我静默,看向诸位主神,他们似乎也觉得西王母所言是最后的办法,但当我看向主神霁时,他微显淡漠的眼瞳里,却有不一样的神色。
“或许,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希望。”
我与所有主神都看向主神霁,他沉默片刻:“寻回谢濯。”
我当即开口:“如何寻!?”
“回到过去,阻止和离。”主神霁道,“伏九夏,你若能在和离前夕,阻止自己,并与谢濯再行商议解决天下邪祟之气的办法,或许,这个世间,还能有别的走向。”
我愣住。
昆仑之巅,一时也静了下来。
“我回去。”没有任何犹豫的,我应了下来,甚至有些激动,“我可以阻止我自己。”
有别的主神在我身后开口:“方才引渡阵后,我们身体中,已无多少魂力,如何开辟时空甬道,将她送回过去?”
主神霁望着我,直言:“确实,没有盘古斧,我等魂力不足,无法送你回去,但若我们效仿邪神,只将你的灵魄送回……”
我当即便明白了主神霁的意思,立刻点头:“可以。”
现在没有盘古斧,主神们魂力也不够,无法将我整个人送回过去,但要将我的灵魄送回过去,却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主神霁也曾为了对付邪神,主动献祭肉身,以灵魄寻找契合的身体,在不死城里与邪祟战斗到如今。在如何剥离肉身与灵魄一事上他肯定是所有主神里,最明白的一个。
“九夏。”西王母倏尔迟疑的开口,她皱眉望着我,“毁去肉身,仅留灵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西王母继续道:“仅以灵魄回到过去,短时间内要找到一个契合的身体,几乎不可能,而你若用自己的身体,这便意味着,你与过去的自己,将抢夺一个身体,你们一定会有一个消失。你不一定会赢。也不一定能把我们想要带给谢濯的信息,带给他。”
“我一定会赢。”我告诉西王母,“我一定,能赢过以前的自己。”
我与谢濯多走了一遭,我见过了不死城,经历了生死,所有的事情,不会只在我的生命里路过。
我一定,能赢过之前的自己,哪怕仅仅只是这份要杀死之前自己的决心。
我不会输。
西王母看着我,最后劝了一句:“若你就这般离去,也是希望。”
“昆仑守备军,没有逃兵。这不是您告诉我的吗?而且……”我看着西王母,“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世界,不叫希望。”
西王母未再多言。
我望向主神霁:“请您助我毁去肉身。”
主神霁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主神霁在我身侧画下阵法,教我吟诵咒语,我看见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在阵法之中融化,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我看见我的身体宛如初春消融的冰雪,润物细无声的没入阵法之中。
我没有叫,没有喊,直至我变成了一团白雾一样的光球飘浮在空中。
我能感受到这世间的风,以从未有过的角度,穿过我的灵魄。
很神奇,脱离了躯壳,我仿佛更接近这个世间的本质。
阵法在我身侧发出光芒,主神围绕着我,空中慢慢开启了一道缝隙。
与谢濯劈开的那个缝隙不同,这缝隙里,仿佛带有神明的祝福与慈悲。
我慢慢向上升起,离缝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间,下方阵法舒尔光芒大作,我上方的缝隙似乎也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听下方有主神惊呼:“时空隧道的力量似乎太大。”
“是她身体融出的力量出乎意料!将时空隧道推前了!”
嗯!?
我哪怕只是个灵魄的状态,我也一时有些慌了。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以我们现在的魂力控制不了了!”
“她会被送到数千年前……未知时间,难寻地点……”
我几乎已经飘到了时空隧道的缝隙口,但闻这话,我只想将我的身体重新凝聚好,抓住主神的衣襟好好问问他:你们到底靠不靠谱!?这也能错!?
但根本没给我一个灵魄发生的机会,我被时空缝隙吸了进去,在进去之前,我忽然看见主神霁正仰头望着我,他一直慈悲近冷漠的神色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怔怔的看着已经飘入缝隙的我。
他嘴角动了动,我隐约看见他启唇问我:“原来,是你?”
何意?
我不明了,也问不了。
时空缝隙带着我这团光雾飞快的穿梭,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周遭风声渐消,光影没去。
我出现在了一片静谧的黑夜雪林里。
我灵魄之体,终于再无穿梭时空之后的那种无力与撕扯感。
没有疼痛的束缚,我很快就飘了起来。
于是,我也很快就发现,我如今出现的这个地方,竟然,是雪狼族的故乡,那片冰雪森林……
在林间,有篝火闪动,但四周却是诡异的寂静,在寂静之中,月色之下,我终于听见一声啼哭,撕裂了林间的寂静。
我向着啼哭的方向飞去,风穿过我,树叶划过我,我仿佛被感召一样,越飞越快,越飞越快,我看见了雪狼一族在林间的居所,几乎都是简单的帐篷,我穿过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我。
直至我飞到了主帐之前。
我曾在梦里见过的那个雪狼族的族长捧着一个婴孩,从主帐里走了出来。
我呆呆的看着那个婴孩。
见他在月下啼哭。
“我雪狼一族,从今往后,务必诚心供奉,邪神躯壳。”
雪狼一族的族长将婴孩放到地上,随后从自己身体里凝出魂力,他将自己的魂力,融进了婴孩的胸膛。
随着他的动作,外面站着的雪狼族人,或咬牙,或隐忍,但他们还是纷纷凝出了身体中的魂力,向婴孩供奉过去。
在一团团魂力的供奉下,婴孩睁开了眼睛,他躺在雪地上,却丝毫没有冷的感觉一样,他伸出的手,在空中无意识的抓着。
我看着他,飘到了他的身前,他的手从我的灵魄里面穿了过去。
一时间,我以灵魄之体,却似乎感到了泪意。
谢濯,原来,命运是想让我在这里,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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