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寒风刺骨,谢濯用一块黑色的大披风将我整个人裹住,背在他的背上,还用绳子紧紧的绑在我的腰间,让我与他捆在一起。
寒风呼啸,如刃似刀,我将脑袋紧紧埋在谢濯肩头,不曾抬起,只感受着他的脚步,一起一伏,不停向前。
“我们要去哪儿?”
及至一个风稍歇的地方,我才逆风在他耳边大喊,“为何不直接飞过去?”
“灵力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他回答了我,但我却有点懵。
灵力用了,再呼吸吐纳,从天地间吸取回来不就好了,他这说的,好像这里天地灵气十分有限一样……
我默了默,随后自己呼吸吐纳,尝试吸取这狂风中的天地灵气,但我如今邪祟之气入体,刚一按照原来的方式吸纳灵气,自己先是胸口一阵剧痛,猛烈咳嗽了两声。
谢濯转头看了我一眼:“你现在不能再用以前的术法。”
我缓了缓气息,告诉他:“我知道了。”
“此处天地也并无多少灵气,越往里,越少,不用费劲探查。”
“越往里越少?”我奇怪,“这里到底是哪儿?”
“北荒,海外。”
我一愣:“你的故乡?”
谢濯的故乡,在传说中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可记得,谢玄青之前可是亲口跟我承认过的,他杀至亲,灭同族……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我声音不由得变小了起来。
他瞥了我一眼:“拔除邪祟之气。”
然后我就闭嘴了。
我这一身邪祟之气,不拔迟早也是个死,上一次我怎么清醒过来的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谢濯,或许是因为运气,但若再有下一次,运气和谢濯,不一定还能帮到我。
谢濯背着我继续向前,约莫行了数百步,四周风声骤然消失,突然得令人错愕。
我从谢濯肩膀上抬起头,看向前方,只见前方团着重重迷雾,将前行的路彻底隐没,而在我们身后……
我转头一看,却见狂风夹杂着鹅毛大雪还在飞舞,只是它们在我们身后,被一道通天的“墙”挡住了,这道墙无形无色,宛如一个透明罩子,让风雪吹不过来,风声也透不进来。
“这……有个结界吗?”
方才我明明没有任何走入结界的感觉……
我伸手想去摸,背着我的谢濯却继续向前行,让我离这透明的墙越来越远。
“伏九夏。”谢濯道,“你对我有许多困惑……”
我回过头来,从侧面探看谢濯的脸。
他神色严肃,唇角微微向下,就像很多次交代我“别喝酒”、“别乱走”、“夜晚不要随便与人待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他声音缓慢而凝重:“在这座城里,或许,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答案。”
城?
我看向前面,除了迷雾,什么也不见。
“什么城?”
“不死城。”
这个名字陌生的紧,我从未在昆仑的任何书籍当中阅读到。
“北荒海外,还有叫这名的城?”我刚提出疑惑,只听“嘎吱”一声,沉闷而诡异的声响从迷雾中传来,仿佛是一扇古旧的巨门被推开的声音。
迷雾之中,气息开始涌动。
谢濯将绑住我与他腰部的绳子勒得更紧了一些:“不要相信任何人。”谢濯终于看了我一眼,“除了我。”
我一愣,正在思索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忽闻前方迷雾雪地中,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
我耳朵动了动,立即辨了出来:“两个人……”
谢濯神色凝肃:“别露出皮肤,别让他人看见你身体里的黑色脉络。”
我虽不解现在情况,但还是立即检查了一下我的衣袖,但见谢濯的黑色大披风给我裹得严严实实,我方放下一点心。
迷雾中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我听声辨位,发现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他们行径的方向应该……在左边。
“咚”的一声,有人摔了。
我刚向左边看去,只听伴随说一声闷响,一滴污血穿越迷雾,直接溅到了我的脸上。
血还带着温热,从我脸颊上落下。
我呆怔的看着那方,只见雾影中,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身姿窈窕,当是一个女子。
只是这女子手中正拿着一把剑,剑刺在地上一个人的身上,她尚未发现我与谢濯,只利落的将剑拔出了地上那人的身体,或者说——尸体。
不死城……
我尚未见城,便已经见死。
雾中女子横剑一甩,抹去刃间鲜血之时,地上的尸首便化作一缕黑色的邪祟之气消散无形。
她杀的是……邪祟?
迷雾涌动,谢濯背着我,身体微微向浓雾靠去,似乎并不打算惊动那人,想就此离开,但他身体刚刚一侧,还未迈步,那边迷雾中的女子便倏尔警觉。
“她看见我们了。”我在谢濯耳边低语。
没等谢濯回答,下一瞬,利刃破开迷雾,那女子竟然是询也未询一声,直接对谢濯与我动手了。
白刃逼至身前,谢濯闪身躲过,他没有用任何武器,反手一掌击在女子手腕,女子手腕仿佛瞬间僵麻,谢濯轻易的将她的剑夺了过来。
一招时间,不过瞬息,那女子回身如风,又迅速退回了迷雾之中,随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呃……”我在谢濯背上看得有些愣住,“就这?”
这么迅猛的攻击我以为至少还得过两招的……
“交手之下,她知道自己没有胜算。”谢濯将剑擦了一下递给我,“背上。”
我醒来之后,我的武器便不见了,应该是在我无意识里,与谢濯打斗的时候弄掉的。
我老老实实从他手里拿过剑,挂到了我背上。
“她此前杀了一个邪祟,想来,她做的事应该与我们昆仑守备军差不多,她为什么对我们动手?难道察觉出了我身上的邪祟之气了?”
“只要没人看见你的皮下经络,便不会有人察觉出你的邪祟之气。”
“那她为什么对我们动手?”
“不死城,没有信任,皆是敌人。”
“为什么?”
谢濯瞥了我一眼,继续向前:“因为城里任何人,都可能是邪祟。”
我一愣,尚未察觉这件事有多可怕:“邪祟……不都能认出来吗?”
这么多年里,但凡我见到的邪祟,或者被邪祟之气感染的人,他们身上都有很明显的特征,有的像我,皮下经脉皆是黑色,有的像之前的谢濯,双目全是漆黑,有的身上渗出黑色气息,神智不清,状似疯癫。
唯一难辨别的……便只有那荆南首一人,可之前昆仑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上仙之身,所以才可以将自己的身份隐藏那么久。
“这里的邪祟,死之前,皆认不出来。”
我沉默了。
若是如此,这城里,确实不可能有信任。
没有人能确定谁是邪祟,谁不是邪祟,所有人都会互相猜疑、戒备……更甚者是各种血腥的杀戮。
邪祟会杀人,屠戮邪祟的人也会杀人,被怀疑是邪祟的人,为了自保更会杀人……
如此一想,方才那名女子杀了一个邪祟,转头看见了我与谢濯便直接动手,显然是已经将她所有见到的人,都当做邪祟来对待……
可我又怎么能确定,方才那个女子,便不是邪祟呢……
思及此处,我倏尔心头一寒。
我刚来此处便已开始如此想,这城里的人,每天如此,得斗成什么样子……
我忍不住用一只手摸了摸谢濯绑在我腰间的绳索,用力拉扯了一下,这勒肉的感觉莫名让我有了几分安全感。
“谢濯。”我告诉他,“我们千万不能走散了。”
我想到梦里那人,他说他是所有人。待走进了这座城,若我与谢濯走散,我可能也无法确定,我再次遇见的,到底还是不是谢濯。
谢濯低头看了一眼我拉拽那腰间绳索的手:“你可以一直信任我。”他又一次强调了他之前说过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什么意思?谢濯这么自信,只有他不会变成邪祟吗?
伴随着谢濯的脚步,我已经能渐渐的在迷雾中看清前面“不死城”的高大城墙的轮廓了。
数百丈高的城墙,宛如巍峨的大山,携着满满的压迫感向我袭来。
越走越近,我隐约看到了城墙上的一些小黑点,我眯眼仔细一看,竟发现那些黑点全是钉死在墙上的尸首!
百丈高墙上,有的尸首尚余鲜血,有的仅有头骨或残破衣衫……
城墙之下,累累白骨,无人收拾,任由他们堆积,一块块,一层层,已经将城墙脚淹埋。
我心神震颤:“……都是……邪祟吗?”
“邪祟死后,只会化作黑色的气息消散。”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我只是不愿相信,这些尸首与白骨皆是……
“这些,都是不死城里,误杀之人。”
我心胆皆寒。
“为……为什么要将他们钉在城墙之上……”
谢濯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我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不再回答我的问题,毕竟,像今天这样有问有答的时刻,在我们过去生活里,实在稀罕。
我也没有强求他,在如此惊骇的场景前,我头脑已然懵了。
我从未想过,邪神被诸神封印在深海数千年后,如今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竟然还在发生这样的事,我竟然,还一无所知。
“是邪祟钉的。”
“什么?”
谢濯背着我,走到了城墙城门下方。迷雾与阴影让谢濯脸上的神色更加晦暗,他声色低沉,状似无波无澜:“城里,真正的邪祟,会将被误杀的人钉在城墙上。”
“邪祟在羞辱他们……”我呢喃。
我看着面前巨大的城门,一扇大大开着,随着浓雾与风,在微微晃动,方才迷雾中我听到的声音,便来自这扇门。而另一扇虽还紧闭,却已残破败,两扇门,已没有了阻拦的作用,只是门上刻着的字尚且清晰——
“诛尽邪祟,不死不休”。
八个字,仿佛还在呐喊着这座城建立时的誓言。
城里的人,或许本与我昆仑守备军,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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