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沦为众矢之的。
新选组反倒成了众望所归的正义之师。
所谓的“戏剧性”也不过如此了。
对于青登所宣传的“出兵10万”,吉村寅太郎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他可不是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更非只晓得死读书,缺少社会实践能力的书呆子。
动员军队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时间,他颇有见地。
诚然,倘若青登联合京畿地区的60个藩国,确实是有可能爆出10万兵力。
但是,这儿的“10万大军”是掺杂着大量水分的。
首先,其中的绝大多数士兵都是只负责后勤工作的辅兵。
10万战兵……至少也要整合半个日本的资源,才能勉强凑出如此庞大的军力。
其次,诸藩须动员其领内的全部武士。
在江户时代,幕府与诸藩并不采用征召制,而是实行严格的“兵农分离”。
一言以蔽之——当兵是武士的份内事,平民没资格当兵。
倘若发生了战争,平民也会被征召,但他们不会披挂上阵,只负责运辎重、当辅兵。
武士本就是职业军人,平时当公务员,战时当兵。
当幕府和诸藩下达动员命令的时候,其领内的武士都有义务奋起参战。
门第低的武士去当步兵,门第高的武士去当骑兵或指挥官。
要让这群平时当惯了公务员的武士老爷们改拿起刀剑,并且完成最基本的部队整编……这可是一项极繁重的活儿。
如果是石高低微的小藩、弱藩,那工作量还稍少一些。
可是像和歌山藩、彦根藩这样的大藩、雄藩,没有个仨、伍月的时间,是别想着完成战争动员的。
从天诛组于五条町举兵至今,前后不过数日的时间,京畿诸藩的君臣们哪怕是夜以继日地拼命奔走,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部队的总动员!
因此,吉村寅太郎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来保证——青登所能率领的部队,只有其麾下的新选组本军!
近日来,为了安抚军心,他不遗余力地向全军做出“橘青登并没有那么多兵”的保证——
橘青登麾下的兵力顶天也就三千人!我们也有三千人!兵力相当!他们是卑鄙龌蹉的伪军!吾等是高尚玉洁的正义之师!邪不胜正乃世之常理!我们必能大获全胜!
吉村寅太郎的宣传造势,不可谓不卖力。
然而……所获得的效果并不显著。
大家都不是傻子。
新选组究竟是不是一支弱旅……前阵子的伊贺攻防战已经给出了一份详尽的答案。
“不行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能与新选组为敌!”
“对啊!我们应极力避战!遣使去京都,向朝廷表明我们的恭顺态度!争取陛下的原谅!”
“哼!你们就是一群胆小鬼!瞧瞧你们,都成啥样儿了啊?不就是一个新选组嘛!看把你们吓的!”
“你真是一个蠢材!如果光靠意志力就能取胜的话,那这世上就没那么多令人扼腕叹息的悲剧了!”
“如果你们执意要跟新选组作战,那我们就退出!”
“没错没错!”
……
吉村寅太郎皱紧眉头,苦苦忍耐……其身周的战友们依然在叽叽喳喳。
吵架的、乱提意见的、碎碎念的……
乍一看去,完全不像是军事会议,更像是嘈杂无序的菜市场。
天诛组本就是一支成分复杂的“拼盘部队”。
“拼盘部队”的典型特征之一,就是有福同享,有难不能当。
共享福利的时候,个顶个的积极。
一旦局势不对,就会鸡飞狗跳。
他们怀揣着“为国立功”的美梦,可结果……他们不仅失掉了“义军”的名分,现在还要独自对抗威名赫赫的新选组!
“欸……?我们打新选组?真的假的?”——以上,就是天诛组绝大部分将士当前的心理写照。
以吉村寅太郎为首的天诛组元老,以及十津川的乡士军团,都是最坚定的主战派,并不因眼前的困境而动摇了意志。
尤其是吉村寅太郎,身为天诛组的总裁,他更是不可能轻言气馁。
他如今的状态……说好听点是意志坚定,说难听点就是赌红眼了。
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下赌桌!
吉村寅太郎等人的战斗意志,自是不必怀疑。
只不过……那些闻风赶来投奔的所谓的尊攘志士,可就没有那么坚定的心理了。
提出“绕开新选组”、“拉拢橘青登”、等各种奇葩意见的人,主要就是这帮家伙。
吉村寅太郎早就看出这群人靠不住。
所以在离开高取城的时候,他只留下他的核心亲信来守城。
然而……吉村寅太郎漏算了一点。
他高估了这帮家伙的下限!
自打全军开拔北上后,就不断有人私自出逃。
少则一、两人,多则十数、甚至是数十号人。
出逃的人实在太多了,连管都不知道要从何管起。
还未开战呢,就源源不断地冒出逃兵……如此局面,已是一派颓象。
终于,对于身周的吵吵嚷嚷,吉村寅太郎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他就像是喷发的火山一样,低吼道:
“都别吵了!”
他这一嗓子,顿时换来久违的清静。
在场众人纷纷闭上嘴巴,直勾勾地望着他。
趁着这一档儿,吉村寅太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绕开新选组、拉拢橘青登……这些行径实乃无稽之谈!”
“橘青登是德川家茂的心腹爱将!二人感情甚笃!”
“他凭什么因为我们的几句话就背叛幕府?”
“我们目前的唯一出路,就是战胜新选组!继而北上汇合长州!”
“而要战胜新选组,唯一可行的手段就是集中所有战力,战端一开就直冲本阵!阵斩橘青登!”
“橘青登是新选组的灵魂。”
“橘青登在,新选组就在。”
“橘青登亡,新选组则名存实亡!”
“所以……”
吉村寅太郎的话还未说完,就立即遭受激烈的“反弹”。
“阵斩橘青登?!你说得倒轻巧!”
“就是就是!”
“哼!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你的计划跟‘拉拢橘青登’没啥两样!都是天马行空的无聊幻想!”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阵斩橘青登,那我们也不用在这儿讨论那么久了!”
……
众人的嘲骂声引起了吉村寅太郎的两大亲信——松本奎堂与藤本铁石——的不满。
松本奎堂没好气地斥道:
“安静!吉村先生的话还没说完!”
他这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就引发了更大规模的骚乱。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就是就是!”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
吉村寅太郎的周身才刚安静没多久,就又变回“菜市场模式”。
这就是“拼盘部队”的另一大坏处——缺少一个强而有力的“核心”。
青登是新选组的唯一领袖,能力与威望俱备,故而他在新选组里拥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话语权。
哪怕是桀骜不驯的芹泽鸭,也不敢在青登面前造次,顶多冷哼几声以表示不满。
吉村寅太郎就没这个本事了。
在起事之前,他仅仅只是一介普通的脱藩浪人……说得直白一点,他就是一个无名之辈。
除了占有“率先起义”的功劳之外,就别无长处了。
他虽是天诛组的总裁、名义上的领导者,但大伙儿压根就不服他。
尤其是十津川的乡士军团,其与吉村寅太郎就更是貌合神离了。
他们对于故乡的“每逢朝廷有难,必定鼎力相助”的辉煌历史,本就抱有极深的自豪感。
他们怎么可能会奉一个才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为尊呢?
顺风顺水的时候,他们姑且还会对吉村寅太郎保持表面上的尊重。
而现在遭遇麻烦了,吉村寅太郎就再也镇不住场子,是个人就敢打断吉村寅太郎的话。
吉村寅太郎与他的这帮“盟友”的关系,完全可以用那句很经典的古语来形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面对这群再度爆发争执的“盟友”,吉村寅太郎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须臾,他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面上布满疲惫之色,再无先前攻破高取城时的意气风发。
就在这个时候,一员骑乘快马的传令兵急匆匆地朝他奔来。
“吉、吉村大人!前前、前面有情况!您快来看!快来看呐!”
吉村寅太郎挑了下眉,旋即轻磕马腹,驱马向前。
突然降至的意外情况使得松本奎堂等人不得不停止争吵,纷纷加快马速,紧跟在吉村寅太郎的身后。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近期以来的种种不顺使吉村寅太郎变得有些神经质。
他一边这般暗忖,一边再度磕击马腹,加快速度。
未及,映入其眼帘的光景回答了其心中的疑问。
只见他猛地瞪大双眼,眸中布满难以置信的神色。
紧随其身后的松本奎堂等人,亦都是如此模样——表情被强烈的震惊所支配。
抬眼望去,碧蓝的苍穹之下,极尽开阔的青翠原野上,耸立着一座坡度舒缓的山丘。
山丘之上,一面面大旗在风中呼啦啦掣动着。
倘若视力较好的话,便能瞧见这堆旗帜的最高、最显眼者,乃是一面红底金字、正中央写有一个斗大的“诚”字的旌旗。
身穿浅葱色羽织的一员员将士于山丘间往来穿梭。
通往丘顶的各条小道上扎满了犬牙交错的栅栏。
此外,山丘的下方还挖有纵横交错的壕沟。
虽然这些壕沟并不算是很深,而且彼此间也不连贯,但是不难想象——倘若强冲山丘,势必会被这些壕沟所阻挡,原本十分紧密的阵型势必会变得乱七八糟。
诚字旗、浅葱色羽织……驻扎于其上的这伙人是哪支部队的,已然是一目了然。
这么大个山丘摆在眼前,想不看见都很难。
不仅仅是吉村寅太郎等人,那些普通的士卒也都看见了这座已被彻底武装的山丘。
一时间,骚动四起。
“快看!是新选组的城寨!”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开玩笑的吧……既然新选组驻扎在这座山丘的上面,那我们岂不是要攻下这座山丘才能更进一步?”
“我们拿什么来对抗这种堡垒啊!”
……
不夸张的说,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堡垒犹如一柄大锤,重重地敲击在天诛组众人的心头上。
就连吉村寅太郎也不禁怔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前方的堡垒蓦地出现显眼的动静。
身穿浅葱色羽织的将士们如蚁群般快速跑下山丘。
不一会儿,一座座紧密的方阵于山丘下缓缓成型。
放弃已经修好的防御工事,主动走下山丘……只要是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霎时,吉村寅太郎面上的血色骤然退散。
他提拉着嗓子,发出凄厉的尖声嘶吼:
“列阵!快列阵!新选组要攻过来了!”
……
……
约莫半个小时之前——
新选组营地,本阵——
新选组诸将齐聚一堂。
“橘,叛军将至,如何应对?”
土方岁三直截了当地向青登问道。
山南敬助紧随其后:
“是否要据城死守,慢慢地消磨敌方的锐气?”
青登“呵呵”地轻笑了几声。
“消磨锐气?有这个必要吗?”
“老实说,对付这种级别的敌人,压根儿就没有拟定计策的必要!”
“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直接给他们迎头痛击,方为正道!”
说罢,他稍稍坐直身子。
诸将见状,纷纷有样学样地挺正腰板。
“此次的作战计划,非常简单。”
“全军下山,摆开攻击阵型。”
“一、四番队居左翼,五、六、八番队为中军,二、三番队为右翼,七、十番队随我来。”
“战端开启后,全体将士须奋勇进攻,浴血作战。”
“毋需去管别的事情,只要一个劲儿地进攻就行了。”
“打到叛军落败。”
“打到叛军仓皇溃逃。”
“打到叛军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以上。”
简单明了的作战指令。
总司听罢,不由嘟囔:
“既然要主动采取攻势,那我们费那么大力气来修建防御工事,都是为了些什么啊?”
青登微微一笑:
“之所以要修建堡垒,一是为了进一步地打击叛军的士气,使他们未战先怯,二则是为了加多一道保险,以防发生不测。”
“行了,都下去准备吧!”
……
……
约莫二十分钟后,山丘下方多出了划分为“左翼”、“中军”与“右翼”的三个大方向的严密军阵!
每一支番队就是一个小的方阵。
密匝的长枪犹如茂盛的树林,闪着锋芒的枪尖直指苍穹。
呜——!呜——!呜——!呜——!
嘹亮的海螺号响遍整片原野。
随后……
咚……咚……咚……咚……咚……咚……咚……
天地间传起沉闷的足音。
新选组的将士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厚密乌云,极具压迫感地逐渐逼向天诛组!
浅葱色本为清爽的、使人看了就觉得心情舒适的颜色。
然而……望着眼前的越来越近的“浅葱色军团”,此时此刻的吉村寅太郎等人压根儿就感觉不到丝毫舒适!
吉村寅太郎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准备迎敌!向前!向……”
他的话还未说完……
“杀!”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打断了其话音。
十津川的乡士军团无视周围的友军,率先杀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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