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垂下手,手机掉在地上,感觉世界像是在某一刻被撕裂了。
沈彦和他既陌生又熟悉,这一刻来的太快,一点防备都没有。暴雨如注,机场所有的航班延误,他只好坐上了去北京的高铁。
沈问走的时候给阮遇发了个消息:“我爸出事了。替我照顾好许蓝。”阮遇当时回了个“好”。并且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他也真的做到了这件事,替他照顾好许蓝。
沈问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整。
洛阳第一时间赶过来:“少爷!”
“阳叔,我爸怎么样?”沈问的脸色看似平常,但抓着洛阳手臂的颤抖却能看出他在紧张。
“情况不太好,现在还在ICU病房,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洛阳满脸愁容,“沈总平时太忙了,身体越来越不行,本来如果好好休息的话也不至于这样。”
“他的身体什么时候不好的?为什么我不知道!?”沈问感觉到荒唐和无奈。
“是沈总不让我们跟您说的啊!我们也是真的不敢违抗沈总的话。其实按照原来的医嘱,沈总是不会这样的,可是过度的工作重压,沈总一个人扛下来太多,所有工作都要自己盯着才放心,于是就……”
“为什么不说,给我一个理由。”沈问深呼吸,语气放慢,却字字敲打着自己的心,很疼很疼,“我是医生,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身体不好,第一时间是瞒着?我让他做的体检,他给我的那份在北京的体检报告,是不是根本不是他的?”
“沈总是为了你啊少爷,”洛阳的情绪也快绷不住了,他跟着沈彦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沈总变成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也难推其咎,一定是平时自己做得不够多,沈总才要事事亲力亲为,“因为丁夫人的遗愿沈总一直记得,他觉得自己十年后反悔,要少爷你抛弃梦想继承家业,已经是对不起你们母子俩,不能再催你了,要给少爷你足够的时间回归家庭产业。”
“但是我们一旦他告诉了你自己的真实情况,少爷你是那么有责任心的一个人,肯定会直接抛下现在的一切去帮助沈家的产业和照顾沈总,沈总不想看到你这样,他希望你慢慢放下医学的一切,自愿来接受家庭的责任,而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动地承担……他觉得你承受太多了,你是他的儿子,他不忍心……”
“你们糊不糊涂。”沈问很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洛阳的肩,“其他的不说了,我知道的太晚。这段时间……阳叔,您辛苦了。”
沈问注意到洛阳脸上的胡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沈问想了想,好像也并不远,几个月前,洛阳还并没有看起来这么疲劳。
这几个月,他们都是怎么过的?
沈问第一次感觉,肩膀上的负担这么重过。他多年来肩负的都是陌生人的生生死死,却最后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有照顾好。
追逐着一意孤行的梦想,拿到了教授的职称,却忘了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责任。他姓沈,从小比别人过得好,那长大之后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老天对每个人都公平,只是有时间差罢了。
二十八岁,是不是有些晚?
沈问手指蜷了蜷,深呼吸后推开了ICU病房的房门。
那已经不是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沈彦了。
病床边上各式各样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仪器,给他的感觉从未像此刻那样触目惊心。一旁靠着的还有一架轮椅,看着是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他身为医者,一点都没有发现?沈问仰起头,努力眨着眼睛,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保持镇定。
可是他的心在颤。其实也不是没有发现,曾经他也觉得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差,也要求他体检。可为什么就相信了那一份报告?他为什么不坚持再让父亲检查一次?
脑海中早已经是一片混沌,他只能努力去拨开冗杂的情绪。一千多公里外,还有一位他世界上最爱的人。可是自古以来,事情都难以两全。
沈问他……选择了家庭这一边。
他像掉进海里,一口一口地呛着水,喉咙里发苦发涩发干,却无法呼吸。
沈彦一直撑到了沈问来看他最后一眼。
这是一个父亲,抛开一切身份和责任,单单身为一个父亲的,最后秉持的倔强和爱。
沈彦最后死在沈问的面前。
一如十年前,丁曼死在沈问眼前一样。
他终于在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
短短的一个小时的时差,沈问从今往后,他再也没办法成为自己。
沈彦早把一切都打点好,洛阳会尽自己一切能力帮助他在早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坐稳。
沈氏不会倒下,所有的消息全部密封。
铺天盖地的公文,虎视眈眈的对家,无穷无尽的压力。
他没有任何时间悲伤,他把自己的情绪在那一刻释放完毕,然后见好就收。因为太多的事情和责任在等着他,一刻都没法停下。
从此他穿上黑西装,世上再无沈教授。
许蓝第二天再回到医院的时候,沈问不在。
多重的刺激顿时在一瞬间涌上心尖。她猛烈地咳嗽,然后发现手掌心都是血。
然后她眼前一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
面前是阮遇。一个早已在沈问口中听闻多次,却与之次次谋面都留下人生中不好回忆的男人。
她在阮遇的搀扶下坐起身,精神还是有些恍惚,良久之后才憋出一句:“有水吗?”
阮遇点点头:“我给你倒。”
“谢谢。”许蓝声音很轻,眼神一直看着地面。
“吃得下东西吗?”阮遇的声音很温和。
许蓝顿了顿,觉得顿时胃里恶心:“吃不下。”
那个“下”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她踉跄地从床上跳下来,双腿刚触碰地面的时候很明显地软了一下,不顾眼前的一片漆黑,顺着单人病房的走廊到洗手池前干呕。
呕完她开始哭。
阮遇在卫生间外面靠着墙,很耐心地等着她出来。她受到的心里刺激太大,一时半会根本走不出来。
许蓝的眼泪一直流,动一动浑身都疼,她现在除了疼还有无尽的烦,这个男人为什么在她跟前,能不能滚。
“我想自己待着。”许蓝洗了把脸,打开卫生间的移动门:“阮遇,你可以出去吗。”
语气平平,眼神里却藏不住悲痛。
阮遇声音很闷地唔了一下:“行。”
“等一下。”许蓝吐了口气,“我想喝酒。”
阮遇还是那个语气:“也行。”
许砚的后事,大多是律师操办,林榭和鱼鱼中途来了一段时间,阮遇没说。虽然要让她正视这件事,躲避和哭泣都不是办法,但至少现在是敏感期,暂且不提。
“要陪着吗?”阮遇有点担心地看着许蓝动作娴熟地开了一瓶啤酒,换来的是许蓝的沉默。
放在其他人那儿,大概会认为这是默许吧。但许蓝的低气压的确是明确地驱赶信号。
阮遇很贴心地给她关上门。
在门后,他很长地叹了口气。他不是常叹气的人,但最近发生的事情,的确胜过之前所有的悲伤。
顾漠发来消息:“替沈问说一声,照顾好许蓝。我也去北京了。沈问那边挺麻烦的。他现在真的连回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阮遇回了个“好”。
顾漠其实刚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意大利的工匠师发给他的,说那枚玫瑰钻戒快要打造好了,十二月一定能完工。
可是谁都已无暇再管这个。
无论是沈问,许蓝,顾漠,阮遇,还是任何人。
这件事情过去需要多久?谁都不知道。
许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摄入的食物除了空气,只剩下啤酒。鱼鱼很多次都想去砸门,被林榭一次一次地拦住。
“让她自己长大。我说过的。”林榭攥着鱼鱼的手腕,瞬间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后,立马又松开,“对不起。”
许蓝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眼泪像是永远不会流干。时常呕吐,天旋地转的那种疲惫,但是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每次要么是干呕,要么吐出来的是胃酸和胆汁,还有酒。
耳鸣一直都有,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想睡觉又睡不着。难得有一次浅眠,却做了噩梦,醒来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湿了一大片。手指尖都是酸的,酸疼一直蔓延到全身上下的各个角落,无一处能够幸免于此。
第三天她开始吐血。她眼里终于再流不出眼泪。干呕的时候或许是没什么东西再能呕了,身体只好分泌出血液。估计是消化道出血吧,小腹疼到她站不起来,肋骨里都在疼。她慢慢平静下来,听得到自己细微的脉搏跳动,还能感受到心脏一阵一阵地疼。她不想说话,最好没有人来打扰她。胃痉挛早已不能打扰到她,全身上下都在痛的时候,谁会管胃疼不疼。许蓝也不觉得饿,好像人可以不吃不喝,八天是极限?
那今天是第几天?好像也没过多久,两天?三天?
许蓝终于开始发烧。神志不清的时候,门打开了。林榭一把抄起她整个人,眉目间都是阴翳,许蓝朦胧间好像看到阮遇的嘴唇在动,说什么她听不清。许蓝恍惚中还看到鱼鱼通红的眼角和脸颊上的泪水。她好想给鱼鱼擦眼泪,但是手上没有力气。
她再次晕厥的前一秒,听到一句话。
“哥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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