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英照着林涧的话去回了萧煜的护卫, 回来后钱英说萧煜的护卫走了,林涧点点头, 便没再说什么, 继续将竹叶放在唇边吹曲子。
又吹了几曲, 夜渐渐深了, 潇湘馆内一片沉静,林涧将手中竹叶放下,又从椅子上起身,负手立在院中静静抬眸赏月。
夜深人静处,潇湘馆内,唯林涧及侍立在旁的小陈及钱英还醒着。
也不知何时,天际一轮皓月被飘来的一片流云遮住,撒在地上的清霜月色瞬间消失,而恰在此时, 有一身材高大带着兜帽辨不清面容的黑衣人信步无声进了潇湘馆中。
这人脚步虽轻, 可他弄出的动静一早就被小陈和钱英听见了。两个人在潜入之人尚未冒头行动之前都将手悄然放在各自的兵刃上, 悄然警惕戒备着。
然在黑衣人现了身形进入潇湘馆后,两个人却都神色一松,放在兵刃上的手也悄悄拿开了。
他们看见来人不惊讶, 即便这人戴着兜帽看不见面容身形,但这身打扮他们认识, 他们一看便知这是九皇子萧煜。
来人入院后倒也不客气,信步走到林涧身前,偏头往林涧脸上瞧了一眼, 便往林涧身后的椅子上坐下了。与此同时,来人也取下了头上戴着的兜帽。
恰好遮蔽天际明月的流云缓缓飘走,清霜月色落在来人身上,正照出一副清雅夺目的英俊面庞。小陈和钱英所看不错,来人正是萧煜。
萧煜看见小陈和钱英对他行礼,他含笑抬了抬手让他们起身,他一路赶路辛苦,见小陈给他端茶递水又见钱英递过来的点心精致可爱,便来者不拒,饮了茶又用起点心来。
由始至终,林涧都只是静静负手站在原处,神情未有分毫波动,此时闻见空气中隐隐弥漫的清雅茶香,这才转眸看向萧煜。
“不是请殿下回府了么?这要是让圣上知道殿下深夜爬墙入贾府,只怕少不得一番训斥,又要说殿下/身为皇子不遵体统规矩了。”
萧煜吃了茶用了点心,方觉得腹中饥饿缓解了许多,他笑道:“从前你领着我做的那些没体统没规矩的事儿还少么?倒也不差这一回了。”
“何况你在这里,他们府里就没敢在西边留人,生怕谁不长眼冲撞了你又惹你生气,我从那里过来根本没人会知道。”
萧煜走了一路坐下后还觉得热,便将外头的纯黑披风解开,随意搭在椅背上,“你说我素知你的性情,可你也是明白我的,你今儿闹了这么一出,我夜里刚进城就听见那些议论,我知道你有打算,可我要是不问个明白,我也不能安心。”
林涧回身,至萧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也不在意残茶已冷,端起茶盏就饮了一口,这才含笑道:“殿下想问什么?”
萧煜瞧了他一眼,也学着他的样子去看天上那一轮明月:“你这是明知故问。”
“荣禧堂那块匾额,是那么好砍的么?你冲冠一怒为红颜,打了贾宝玉出气,又不知用什么法子拿捏了这府里的人,你惯会横行无忌仗势欺人,可那赤金匾额你能用玄铁砍断,那匾额身上赋予的意义比那赤金重上千倍万倍,你能扛得起么?”
“那是太/祖皇帝御书御赐的匾额,你说砍断就砍断了,还嚷嚷的满都中的人都知道了,你想干什么?你可知道,明日上朝,那些人就会揪着这件事对你口诛笔伐,那唾沫星儿就能把你给淹死!”
“莫说那些看不惯你的人,那些会趁机落井下石或是想要报复你的人,便是你都察院里的御史,都要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藐视先祖不敬太/祖,就这一个罪名就够你受的。这罪名压下来,便是父皇都难救你,你肯定是要受到惩处的。”
“小涧,你说说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
林涧含笑看了萧煜一眼:“殿下是不是想说,我怎么又犯错了?怎么又把这把柄送出去,让人捏着我的小辫儿在圣上面前告我的状呢?”
萧煜是真为林涧担心,但看林涧笑得从容温和,他忽而又从这笑容里琢磨出一点别的意思来了。
“又?”
萧煜望着林涧道,“小涧,你该不会是……难不成,你这回也是故意为之?”
林涧笑着点了点头:“殿下,王家的事已尘埃落定了。这可其中的牵扯却不仅止于此。王家的事无可挽回,贾府无可奈何舍了王家自保,可也因此失了一个臂膀。他们表面温驯听话,可内里又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呢?”
“殿下可知,殿下往通州办差期间,那保龄侯史鼐及忠靖候史鼎已由外省调回都中了。这两个人是按例调回的,可有他们在,贾府更添一层保障,要是想动贾府,必定比从前更难了。他们与王家也有姻亲往来,纵王家被舍,焉知他们不会为了自保而对我动手呢?”
“王家的事,不过让圣上的心思更加明晰罢了。他们这些人不会被动挨打,他们也会主动出击。我是领头的那个人,要是压制了我,自然会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保龄侯史鼐忠靖候史鼎皆是贾母娘家侄子。
史家同薛家王家不同,史家也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功臣,亦有从龙之功。
只不过史家的功劳不如贾家那么大,因此所得封赏不如贾家,也没有郡王国公的封号。但史家子孙争气,贾母之父曾做过数年丞相,后来又上过战场,因军功封为保龄侯。
贾母只得一个兄弟,其兄弟育有三子。长子英年早逝,无甚太大的建树,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唤湘云。
次子史鼐袭爵,后来走了科举一途做了官,又是个文武兼备的全才,上过战场领过兵,做过将军也做过一省大员。三子史鼎走了武举一途,但文墨亦通,自己靠着西北军功得封忠靖候。
史家一门双侯,也是难得的荣耀了。
贾史薛王这四家中,贾家虽是国公之后,但如今光景已大不如前,这四家中,史家才是实权在握的人家。史鼐和史鼎这次调回都中,看似是吏部正常动作,但只要细想想就知道,史鼐史鼎在这个节骨眼回来,摆明了就是那些人背地里运作的结果。
萧煜问林涧:“你故意犯错,把错处送到他们手上,有什么目的?”
林涧微微勾唇道:“殿下,我让他们折了一个王家,数年经营数日间就被废。他们自然是要找我讨还的。更何况他们还憋着一口气想寻我的错处打压我,我要是一丁点儿错都不犯,他们也会想尽了办法让我出错的。与其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不如我占据主动。”
“再者,如今情势复杂,局势难料,圣上的意思是徐徐图之缓缓作为,王家容易动,可剩下的这些人就不那么好动了。我跟着圣上的步调与节奏,自然也要动些心思了。毕竟,一朝剪除他们的势力不容易,但诱他们照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出手,也还是可行的。”
萧煜闻言,沉吟半晌后又问林涧:“那照你所言,你今日做的这些事情,父皇其实都是知情的?”
林涧笑了笑:“大方向是知道的。但具体的事情嘛,就有一些出入了。”
言罢,他又补了一句,“鹡鸰香串的事情圣上知情,贾赦等人的卷宗和暗中调查都是圣上吩咐做下的,借机敲打贾家也是圣上吩咐的。”
林涧说到这里,忽而眯眼笑道,“殿下,我小时候总和你打架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萧煜不知他忽而说起这话是什么意思,遂点头道:“这个我可忘不了。”
林涧笑道:“殿下,我一开始和你打架,是不打招呼碰见你就打。后来我就每天提前告诉你说我第二天要打你,这时日久了,我就发觉若我提前告诉你了,你便总会记挂此事,做什么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惦记着和我打架的事情。”
“如今嘛,这也是一样的道理。圣上之意,是即便暂时无法肃清他们的势力,也要让他们时刻心头不忘有人盯着他们,日日惴惴不安,想起来就要思量一番。若有动作也不至于太过放肆无所顾忌,总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林涧说到此处顿了顿,片刻后才道,“另外,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我思量再三,觉得我只有这么做才能长久的留在都中。我这心里原本是两头都放不下的,但我就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只能先舍了一头,保了另一头再说。毕竟,留在都中,留在都察院,总要比回皖南合适些。”
萧煜这些时忙着通州的差事,已极少过问林涧的事情了,听他如此说,忙问他是何事:“是不是皖南那边出了什么事?”
“其实,依我说,你不回去也不要紧,白毅并非庸才,纵皖南有事,他也能应付。何况他手底下也有出色将才,纵要出海剿匪他们也能胜任,你也不必挂心,还是将你手头的事情办好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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