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似笑非笑望着水溶道:“郡王所用撺掇二字, 我委实不敢当。”
“我不过秉承圣上心意办差,做的也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之事, 实在当不起郡王如此盛赞。”
水溶浅浅笑道:“林御史当得起。先前未出事, 都中暗潮汹涌, 朝中更是风云变幻, 本王看得眼花缭乱的,还以为林御史是真的病得不行了呢。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天明之际真/相大白,本王同一众臣子才知道,林御史这是同大家玩了个将计就计啊。林御史身体好得很,却肯这件事费尽心机装出那等病弱模样,就冲着这份辛劳,林御史就当得起本王盛赞。”
水溶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 林御史为圣上尽心尽力, 但林御史当真知晓圣上的心意吗?事到如今,本王也可坦白与林御史说,四王开一面没有连坐惩处,一则是念着贾政还做了一点事情,二则也是不愿落个苛责名声。似冯家史家那等全家全族参与谋反之事的,他是一概不曾姑息的,直接满门抄斩了。
睿王萧胤因是皇家血脉,又是先皇后嫡子,承圣帝也不愿背负杀害亲子的名声,纵睿王想要杀他谋朝篡位,承圣帝还是留了睿王性命,将睿王褫夺亲王封号,贬为庶人囚禁起来,并派专人看管。
林涧从冯紫英处将贾宝玉的那块玉给拿了回来,便让钱英通知了贾琏,让贾琏在初六那日到西园来拿。
睿王作乱那一夜,将军府和西园里的人都没怎么受伤,就是将军府的大门有些损伤,再就是西园里的花花草草被糟蹋了一些。
林涧让吴叔派人修整,他也就没管这些事情了。承圣帝下旨后,都察院跟着刑部大理寺忙了好几天,事情总算都捋顺了些,初六日那天正好可以不用去都察院,他闲下来了,便打算见一见贾琏。
这个年节都中人过的凄迷又冷清。
初六日全城戒严解除,百姓们可以出门走一走逛一逛,但除夕那夜的火光冲天和叛军入城百姓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心理阴影,因此初六日出门的百姓还是比较少的。便是出了门的也是匆匆而过,不敢在仍有兵士巡视的街道上过多停留。
初六日这天天气也不是很好,前两日还出过太阳,到了初六便是阴天,贾琏到西园的时候,阴沉沉的天甚至还下起小雨来了。
林涧有些时日没看见贾琏了。
没想到不过十来天的时间,贾琏竟瘦成了这个样子。林涧盯着他脸上十分突出的颧骨看了两眼,开门见山的就将那块玉递了过去。
“冯紫英还算厚道,没将这块玉给砸了,否则寻回来也只是碎片,大概就排不上用场了吧?”
贾琏来时没有带伞,在路上就淋了点雨,他进门之前稍稍整理了一下,但还是能看出来发梢是湿的。
贾琏接了林涧递过来的玉,拿在手里看了两眼,确定是贾宝玉的那块玉后,便将那块玉收入怀中了。
贾琏郑重谢了林涧,林涧虽然没有问,但贾琏还是说了一下贾宝玉的近况。
“宝玉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连他父母双亲也不认得了。这玉若能让宝玉清醒回来恢复至从前模样,二叔说了,他一定带着宝玉登门给侯爷致谢。”
林涧勾了勾唇:“也就是说,如果贾宝玉好不了,你们就不谢我了?”
贾琏意识到自己那话说的不好,连忙道:“不不,侯爷莫误会。二叔原本是要亲自登门致谢的,只是近日府上忙乱,二叔刚刚找到要搬去的宅子,如今正在清理府中下人,他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便打算等着搬过去之后再来侯爷府上好好致谢。”
林涧问贾琏:“这玉佩上的字我瞧了,倒有几分意思。这人失智,多半用药才能恢复神智。你们府上我也听说为贾宝玉请过些大夫,但都无用。你且说说,这玉拿回去,该如何使用才能让贾宝玉恢复神智呢?”
贾琏答道:“前两日府上不知打哪里来了个游僧。也不知是怎么就知道了宝玉失智和那块玉的事情,说是玉佩回来之后,需悬挂在宝玉屋子的正梁之上,请父母亲身看护,再辅以汤药,念经数日后便可恢复神智。二叔也是没了法子,便信了他的话,只等着玉回去就用这个法子试一试。”
“说起来这游僧倒也有些奇特,他说完这话后,就在众人跟前晃了晃,便一下子无影无踪了。二叔再派人出去寻时,人早已不见踪迹了。”
林涧听罢哦了一声,却也没再继续追问。
他等贾琏饮了一口热茶,才又问道:“你们府上现下如何了?我一直忙着,也没空过问。如今你来了,正好同我说说,也省得再去打听。”
“对了,你要迁去的宅子可找着了?”
提起家事,贾琏神情暗淡萎靡了些许,他叹道:“睿王作乱那一夜,府上老太太就受了惊吓,当夜就病了。后来局势稳定后请医调治,稍稍好了一些。原本家父的事情是瞒着老太太的,但圣上的旨意要阖家听宣,先祖们挣来的世职爵位,还有老太太身上诰命都要收回,这事情就瞒不住了。”
“老太太又病重了些,每日在床/上躺着,人却还清醒不曾糊涂。老太太是不愿意分家的,可不分家便是抗旨,老太太没了办法,只能听从旨意。每天哭上几回,愁得不行。家里每日愁云惨淡的,着实不好。如今也幸而珠儿媳妇在里头顶着,家里一应事情都还井井有条,二叔只管外头迁家的事情,也还过得去。”
“至于宁国府那边,我们着实顾不上了。只知道那边的人更不好。老太太碍于旨意不敢相帮,只能暗中叫珠儿媳妇遣人照顾她们一些。至于史家,老太太就真的顾不上了。”
比起这些人,大房便只剩下贾琏和迎春两个,邢夫人万事不得做主,更被贾赦做得事情给吓到了,成日躲在房里不出门,大房的事情就靠贾琏一个人做主,倒也轻便省事。
贾琏告诉林涧,他要迁去的宅子已经找到了。再过两日东西齐整后便会带着大房的人搬过去。
林涧用手轻轻叩击桌面:“你们这回分家,得跟二房彻底分割干净了。你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以,但凡事还是不要过于黏糊了,分家之后,那边的事情自有贾政处置,你不要插手太过了。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你也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贾琏轻轻点头:“侯爷的话,我都明白。”
林涧抬眸冲他微笑:“不,你不明白。”
“贾兰会读书,人也聪明,将来于科举一道上自有他的建树。贾政安安分分做他的官,官阶不高,只要不作妖,他自可平安一生。将来他们的立身根本再不是祖上的武事军功了,而是科举入仕,他们也没法子再走这条路了。”
“可你不同。你也有些年纪了,再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读书,你也不可能走科举一道。你的强项本就不在这上头,让你做这个是委屈了你。你本是贾府嫡支一脉,你父亲作妖丢了你们先辈的功勋,这也没关系,你若有志气,我给你个机会,你可用你的能力将它挣回来。到时候你的贾府未必不能东山再起。这才是真正的倾颓过后再逢重生了。”
林涧淡声道,“我先前就同你讲过的,不会让你永远留在都察院中做都事。我会将你送入军中历练。这几个月来,你私下做得不错,虽说强度不大,但你这身子骨练得也还算可以,现在送你从军,你倒可以勉强应付得来。”
“如今这个局势,贾家在外名声并不好,不但贾政要低调为人,便是你也不可能有所擢升。你干得再好,你也没法子甩拖你父亲是叛党这个事实。你唯有用军功证明你自己,才能让他们重新看到你,才能去除朝中众人对你的固有印象。”
“所以,等忙过这一段,正月十五过完你就启程去西北军中吧。我都替你打点好了,直接送你去先锋营,你先去历练一番,看看军中汉子都是何等风采,慢慢儿的,你那些个还改不掉的坏毛病自然也就改了。如今西北军中冯家势力已被肃清,正是军中风纪大好的时候,适合你去历练。”
“贾都事,还望你别辜负我这一番苦心啊。”
林涧意味深长的笑着,“你要知道,你们贾家先祖从前就是带过西北军的。冯家在那里有根基,你们家也一样有的。只不过后来国公入了都中,再没回去带过兵,这军中根基反而不如冯家深厚了。我这回送你去,你要把握机会,能不能凭你的本事翻身,就看你自己了。”
林涧要送贾琏从军,贾琏没有异议,一则他心中早有准备,二则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翻身。
贾琏点头之后又道:“侯爷大恩,我永志不忘。只是还请侯爷多宽限几日。我还有几件事情要做,待做完这些,我便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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