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5PM
“走走走,都收拾东西,娴姐在等我们呢!”程鼎颀背着双肩包在窗口叫喊。
“每次最急的都是你,”萧宸无奈地拎上单肩包,“又不差这么点儿时间。”
中午大家都没吃饭,就等着午休一结束他们都自由了,去后街聚众扫荡。
下午这个时间段,后街的人流量并不大,他们一行人前前后后过来,倒是发现来了不少楼下的同学。一中后街像是被高二包场了。
任望珊早上太累,中午让大伙儿先去,说自己要多睡一会,醒了再自己来,让大家放心。
于岿河跟着大部队走到一半,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从后街门口又折返了回来。
于岿河到了高二(2)班门口,发现窗帘都拉着。
他微微屏息,轻手轻脚地推开一丝门缝——
教室昏暗,门缝中透出来的一束微光照亮了木质讲台上的粉笔,风也悄悄钻了进来,掀起蓝色棉布窗帘一角,微微荡漾。室内的空气流通没有室外那么通常,教室里微微有些闷。
倒数第二排,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书桌上,肩膀上盖着校服外套,身体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
于岿河生怕风吹进来望珊会冷,赶紧轻轻阖上门。又担心漏光她会醒,悄无声息靠近窗台,把刚刚被风吹起的窗帘边边角角都整理好。
确保一切安静后,他绕了一圈教室,缓缓拉开任望珊后桌的凳子。他的动作真的慢到了极致,随后轻轻坐在她后面,一只手枕在脑后。
二人又成了前后桌。
这一幕多似曾相识啊。
高一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他小前桌的后面,午休的时候看她自己披好外套乖乖趴下,再轻轻起身把空调开到适宜的温度,把窗帘拉好窗户阖拢。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写作业,累了就一只手枕着后脑,看一会睡着的任望珊。
小前桌就像是他的舒缓剂,光是看几眼就令他舒适和温暖。
窗外的微光透过窗帘,在望珊脸颊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的脸朝向右侧枕在手臂上,马尾辫散下来,鬓角的头发箍在耳后。从于岿河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在这种光线下,她的皮肤几乎白的透明,睡颜很安静。
于岿河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望珊薄薄的眼皮微微动了动,随即睁开一道缝。
她慢慢在昏暗的室内挺起身,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眼角。
“醒了?”
任望珊明显吓了一跳,整个人一个激灵。认出是于岿河的身影后猛地回头,漂亮的眼睛里都是问号。
“啊,对不起吓到你了。”于岿河失笑,看来睡得不错,都没发现身后有人。
“你们不是都去吃烧烤了吗?”任望珊眼睛睁得圆圆的。
“恩,是都去了。”于岿河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站起身舒了口气:“但我不饿,就说等会儿再去。正好你也没去,我就过来了。”
“没睡觉?那你在我身后坐了多久啊。”
“唔,没多久,就十几分钟吧。”
任望珊看向电子钟。红色的数字很显眼:
14:30PM!!!
“你就这么坐了一个小时啊!?”
于岿河继续装傻:“啊哦,这么久吗,我没注意。不过我跟他们都打过招呼了,这帮人估计要在后街泡一下午呢,不急。”
望珊无语,站起来拉他袖子:“我们还是快点去吧,他们都已经等好久好久啦。”
“好啊。”他温声道。
二人一起快步走出了校门,还不忘跟梁叔打声招呼。临近后街,喧闹声渐渐响起,各色大排档飘出的市井气息也愈来愈浓。任望珊是头一回白天来这里,左看看右看看。
欸?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座电玩城了。
电玩城门口赫然写着:高中生持校园卡免费领二十个游戏币。
于岿河显然也发现了,停住了脚步:“这家貌似是新开的啊。之前没看到过。”
任望珊正盯着里面的巨型娃娃机。
“进去看看?喜欢抓娃娃?”于岿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任望珊点点头“恩”了一声:“以前经常抓,好久没玩了。”
“巧了,”于岿河低头认真看向她:“我也挺久没抓了,小时候还和文漾笙天天比赛来着。初中之后就没再碰过,也不知道现在手气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好。”
“小前桌,带校园卡了吧?”
于岿河知道任望珊有随身把校园卡揣兜里的习惯。
任望珊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一丝丝挑衅。
她自信地一抬下巴:“那么,看见那个最大的小鹿斑比没。”
于岿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堆五彩缤纷娃娃机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大型的机器窗口,里面有只超大的小鹿斑比玩偶。
“娴姐不是姓鹿么,我想把这个抓了送给她。”
“哦哈,说不定最后是我拿到的。”
“走走走走走……”
巨型小鹿斑比的获取方式和普通抓娃娃机不太一样,不是用操纵杆控制夹子,而是用前后移动的剪刀瞄准吊着娃娃的细铁丝,伺机按下按钮让剪刀剪断铁丝。
“我去拿游戏币。你在这儿等着哈。”于岿河拿起任望珊的校园卡晃了晃,转身说道。
“好哒。”任望珊随口答应着,抬眸研究起那个剪刀的移动方向。于岿河不久后就回来冲她笑笑:“就二十个币哈,你先来,要是二十次就中,后桌答应你一个条件。”
任望珊开心地笑道:“好啊,试试看。”
“你只管按,我给你投币。”
望珊点点头,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玻璃橱窗内移动的剪刀。
于岿河插兜靠在橱窗上看着她。
望珊夹了两三次没夹中铁丝,渐渐摸清了门路:其实剪刀停滞的时间和手真正按下按钮的时间有断层。简而言之,就是按钮按下去的瞬间,大约是0.5秒之后,剪刀才会停下来剪。而且商家做生意也很讨巧,一根铁丝看样子是要在同一个地方剪个好几趟才能断。
望珊微微咬着下唇,眼神没离开过玻璃橱窗:“后桌后桌,我还有几次机会啊。”
于岿河懒洋洋道:“还有挺多次,不急。”
“哦好。我可没急呢。”任望珊放心地点点头,眨了眨眼继续按。
她太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大只小鹿斑比,完全没注意到于岿河认真看着她的那副深邃的眼睛,还有……他不停从口袋里摸出的、仿佛无限量补充的蓝色游戏币。
——“耶!掉下来啦!于岿河你看你看你快看!”
铁丝线终于断掉的一刹那,任望珊开心到跳起来,忙指着掉在巨型娃娃机底部的小鹿斑比让于岿河快点看。
于岿河依旧是一手插兜,宠溺地笑笑,懒懒地拖长语调:“知道啦——小前桌。那行吧,我勉为其难欠你一个愿望,记得随时提。等着,我去联系店长让他过来开橱窗拿你的小鹿。”
任望珊在巨型娃娃机旁边一蹦一跳,开心得像个小朋友。
店长正在找钥匙,于岿河突然接到了程鼎颀的电话,由于电玩城里太吵不方便接,于岿河便嘱咐店长去找一个披肩发的女孩子拿给她小鹿斑比,自己则先在后门接个电话。
店长忙应了声好嘞。
“小娘鱼,这个小鹿是你夹下来的吧?你男朋友接电话去了,要我来给你拿出来。”
任望珊先是点点头,随即又猛地摇摇头:“阿不不不,这个娃娃是我夹的,但是他不是我那个……男朋友。我们还是高中生呢。”
店长皱起眉头“嗐”了一声:
“年龄小点怎么了?我说啊你这条小娘鱼咋就不开窍呢,那个男生一看就很喜欢你嘛!游戏币一大把一大把一买的,生怕你夹不到娃娃。哈哈哈哈哈……”
任望珊又懵了:“什么……买游戏币?不是凭校园卡领的二十个吗?”
这下子换店长莫名其妙了:“是啊!但是他又买了很多啊,你想啊,那么大个娃娃,不用脑子都知道二十个币夹不下来吧!不然我生意还做不做了真的是……”
店长把小鹿斑比取出来往望珊手里一塞:“这娃娃也是跟你有缘。这个呀其实是我就在前不久准备开电玩城时,这条街上一个女人免费送给我的,说是一条街上一家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她名字还挺好听,好像就叫……嗐我这脑子叫啥来着……”
这时于岿河放下电话从后门回来,笑道:“小鹿拿好了啊。程鼎颀刚刚打电话过来催呢,让我们快点儿,他们都开喝了。”
店长也没再继续讲,小声道:“去吧去吧,男朋友叫你呢。”
任望珊想到游戏币的事,又尴尬又感动,朝于岿河微微点了点头,抱着巨型小鹿斑比跟上。
“校园卡还你。”于岿河把卡塞到任望珊外套口袋里,又看看娃娃:“重不重啊,我来拿吧。”
任望珊没接这句话,抱着小鹿斑比轻声道:“谢谢啊于岿河。”
“?”于岿河看向她。
望珊摇摇头,随即展开笑颜:“没事儿。我们快点走吧。”
到了鹿烧,他们看向自己班级包下的那四桌大圆桌,程鼎颀和一堆男生早喝大了,萧宸倒是经过上次的事情学了乖,这回没断片儿。
鹿娴并不在这里,于岿河对抱着小鹿的望珊道:“娴姐应该在后厨忙,你不认识,我带你去。”
后厨。
“娴姐不好意思哈,我和望珊来晚了,来和你打个招呼。”于岿河扣了扣后门。
“欸,来啦。你们俩的座在最后一桌,我记得小文给你们占着了。”鹿娴没来得及回头,正低头做着什么点心。
于岿河笑笑:“我小前桌有东西给你呢。”
鹿娴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微笑着转头:“望珊来啦。”
她视线对上那只小鹿斑比,脸上突然一僵。
望珊笑得很开心:“刚刚在娃娃机上抓的,觉得很适合娴姐姐。谢谢娴姐姐这么长时间对我们的照顾。”……
鹿娴及时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我很喜欢,谢谢望珊,真想得到啊。”
望珊把小鹿斑比放在后厨的置物架上,含蓄地笑了笑:“娴姐姐喜欢就好呀。”
“娴姐,那我们去吃了。”于岿河朝鹿娴点了点头,和望珊回到了座位上。
鹿娴停下了手上的活,朝着那只可爱的小鹿斑比玩偶发呆。
大家都说,失而复得是人间最美的爱情,然而对于此刻的鹿娴来说,她只觉得这样的兜兜转转令人心慌。这只林深送给她的玩偶又回来了,还是她任望珊亲手拿回来的,脸上分明是笑得很开心的模样。
思绪如白马,念念不忘,郁郁寡欢,自分离从未停蹄。
鹿娴缓缓闭上眼睛。
她其实多想让久别重逢,破镜重圆这种小说里才有的情节与自己相遇啊,但是她明白这已经不可能了,光是想想就算了吧。
她回过神来,端起几份韩式泡菜,笑着出了后厨。
日子只能一天一天好好地过啊,学会与时间坦然相处,别无他法。
于岿河坐在位子上,现在的脸有点苦。
他扶着额:“我说,今晚没晚自习是没错,到晚饭点儿了就能回家也是没错,但是吧你们这几个住宿的兄弟——程鼎颀?宿管阿姨晚上是要查岗的吧?闻到你一身酒味怎么说?”
程鼎颀哼哼唧唧。
“宿管阿姨不是最会找王神牛打小报告了吗,你就不能少喝点。你看萧宸多吸取上回走廊的教训——咳咳咳,不讲不讲。”
萧宸笑着冲他威胁地比了个手刀。接着道:“没事儿,待会早点回去洗洗呗,我反正跟他一个宿舍,保证监督他。”
苏澈嚼完烤年糕,饶有兴趣地问:“你俩一块住宿是不是挺好玩的啊,天天睡一张床,还可以晚起。搞得我都想住了……是不是啊于哥老夏?”
于岿河和夏成蹊默契地对视一眼:“我们才不想。”
原因嘛,各自心知肚明。
程鼎颀跟他急了:“他妈的我们没睡一张床……”
萧宸拍拍他:“这不是重点,您老先歇着吧。”
大家于是又像高一那样一起狂笑不止。
其实就是如此,即便一个班分开了,他们的心里永远是这样的一个集结体,拥有共同的笑点,共同的回忆,即使走过漫漫岁月山河,尝遍苦乐世间百态,走过悠然平湖烟雨,他们也永远是一家人。
回到宿舍,萧宸洗完出来时,发现程鼎颀居然已经躺在他床上睡着了。
“靠,刚说了不睡一张床,今天就占我地盘。”
萧宸擦干发尖上滴落的水,关灯前看向程鼎颀睡的很熟的模样,默默把明天早上的闹钟关了。
“真麻烦啊。”萧宸嫌道。
他的心里却在想:
明天早上八点半是闭幕式,并没有强制要求早到。
那就多睡会儿吧。
晚安。
2013年10月7日
7:30AM
程鼎颀才醒,揉揉眼睛看向手机——
“妈的卧槽!萧宸萧宸萧宸!!!”
萧宸慢悠悠从门外踱进来,两手塑料袋散发着食堂早饭的香气:
“这可是我出卖色相,特意恳求食堂阿姨给你留的。”
程鼎颀吸吸鼻子:松子烧卖,肉松蛋糕,手抓饼,里脊肉肉夹馍。
萧宸看他不说话,就接着道:“放心好了,闭幕式八点半才开始,大家都在教室里闹腾,老师都没来全呢。”
程鼎颀点点头,伸手接过热气腾腾的塑料袋,幸福地啃起手抓饼。
“吃完记得洗脸,今天穿正装校服哈。”
二人慢慢悠悠迈进教学楼的时候差不多是八点一刻,路过公告栏的时候,上面赫然是一道新的处分通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先前程鼎颀和萧宸的处分是挨着谢钦那条的,不过高一毕业就撤了下来;现在的公告栏上挨着谢钦处分的……依旧是谢钦的处分。
二人一前一后前脚进班,后脚王神牛就来了,精神很不错的样子:
“昨天都玩儿够了吧?现在都睡醒了吧?玩够了睡醒了就赶紧的整理整理哈,准备排队去闭幕式了。”
“今年咱们班团体总分是年级第一!大家都有重重赏的哈!王老师下午请大家喝奶茶!晚上没有英语笔头作业!”
全班鼓着掌热烈欢呼。
“但是要背书哦!八个单元单词明天早课准时默写!”
“哎哟喂——”全班又稀稀拉拉倒一片,随即又忍不住一块笑起来。
王神牛也摇着头笑了。
广播里的出操声渐渐响起,大家起身排队去闭幕式。
于岿河作为班长,等会要上司令台领班级团体总分一等奖的证书,所以就没跟着大部队,先行一步下楼梯去司令台候着。
其他班级都陆陆续续下楼,阳光悠然的洒着。于岿河抬眸时,又看见了那个女孩——
那个白T恤格纹裙,红领结制服鞋,额前碎发随着风张扬,全身上下都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的女孩。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大半年前,任望珊轻轻对他说:“于岿河,你领带歪了哦”的时间点。
他于岿河此刻又站在司令台候场,虽然这一次手上并没有忘拿文件夹,但是他突然笑了。
因为那个女孩抬眸,视线在空中与他交汇。
她笑一笑,星辰都要点燃;
而他光而不耀,与光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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