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回来了。”
“许久不见,我们都很想念您跟四妹妹。”
“四妹妹好些了么。”
缪兰小心翼翼的将顾明绣身前的系带系好,又理了理她的妆容,左右打量着她的装扮,面上的模样倒是比她还紧张。
顾明绣心中好笑,正要出声,耳畔便响起一道柔柔的女声。
心中仿佛掠过一道寒风,将整个人置于深冬。顾明绣任缪兰仔细的理着她的鬓发,眼底一点一点浮出寒意,她脸色本就雪白,唇色微微泛白,不免更为逼人,任谁看了也不由生出几分恐惧。
这个声音她至死未忘,醒后至今,午夜亦曾在梦中再闻。
顾长歌。
缪兰抬头的时候,顾明绣面色如常,带着几分温柔。她目光看向一旁,似乎透过车帘在看向车外。她唇角微扬,淡淡一笑,朝外道:“谢二姐姐挂念,四娘一切都好。”
她声音低柔,含着些许漫不经心,竟是一时将周围被顾长歌迷了满眼的人吸引了过去。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掀开的车帘上。只见一个小丫鬟先钻了出来,而后又小心翼翼的搀扶出另一人。
她从阴影处走出,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恬静秀美的光泽。长睫微垂,眼睫下投出浅淡的影子。披着绣花薄斗篷的少女被人扶了出来,慢条斯理的下了车,动作优雅而又自然。
顾明绣抬眸,含笑的眸子看向不远处的顾长歌。
是晨封夕废的皇后之位。她被人绑到悬崖之上,狼狈不堪,而她的庶姐粉衣小裙,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是顾长歌温柔问她:“四妹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娇小的少女歪着头,抬起脚步缓缓朝着顾长歌走去。
是顾长歌姿态温柔,一字一顿:“四妹妹,后位不属于你。我们让你得享凤命,如今你也该还给姐姐了。”
顾明绣弯唇,眼底亮起点点星光,似乎十分欢喜瞧见顾长歌。而她脑海中回放着顾长歌温柔而残忍的脸庞,在她的眼中放大。
“四妹妹,莫要不知足。”顾长歌微笑,像是在责怪自己的小妹妹一般,“我们肯让你坐一坐那个位置便已是瞧在五妹妹的面上了,说起五妹妹,四妹妹应当十分想见她才是,都怪我糊涂了,该是让你们见见才是,若不是五妹妹帮忙,我们今日还未必能这般….看着四妹妹呢。”
顾明绣一步一步走到顾长歌面前,抬起头来。
在安离身侧站定,少女一双温柔的眸子缓缓扫过府门口的其他人,而后才瞧着顾长歌。她微微斜了身子,漫不经心的视线掠过她身后几人,如瀑长发抛在身后,水蓝色步摇点缀发髻间,淡紫色的斗篷下是一袭雪白的束腰广袖长裙。
顾长歌貌美如花,举手投足间都是动人的风致。然顾明绣却同她不一样,因微微有些病容,肤色还要白上几分,看着却并无病弱的模样,反而衬得那双眸子漆黑明亮。容貌精致的少女更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气质出众却未曾被损半分,全然比这京中娇生惯养的顾长歌还要几分动人。
她站在顾长歌的面前,狐绒斗篷边缘的一圈绒毛衬得少女双眸莹润如玉,水灵动人。
众人本来以为沈青青素来与顾长歌不对盘,这才抬了那顾家嫡小姐顾明绣。这几日城中风言风语,竟是贬多于褒。现下聚集在顾府门口,不若说是看顾家嫡小姐是假,来看顾长歌才是真。
如今两人站在一起,顾长歌柔美温婉,仍是吸引众人眼球,然只是一眼,目光便被她面前的空灵清新的少女吸引而去,教人不忍移开目光。
仔细思量,沈家小姐的话未必是假。原本顾长歌被称为阳州一绝,但她棋艺落于沈青青下风亦有多数人知晓。面前的嫡小姐身份上本就高于顾长歌,一举一动亦无粗鄙,反倒是姿态天然,若是果真才情无双,阳州一绝是不是该换人坐了?
这样一想,众人看向顾明绣的目光便更是激动了。
早就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有变,董清微微诧异。到底年纪小,顾长歌此刻再瞧见面前少女淡定的姿态,便再也露不出真心的笑,反而笑的十分勉强:“四妹妹你过得好,我便放心啦。”
顾明绣微微歪着头,双眸睁大,露出一个天真烂漫,漂亮而又不解世事的笑靥:“二姐姐,我回来了。”
她的笑容太过喜悦,眸底却分明有几分凌厉。见顾明绣伸出手来要握自己的手,顾长歌下意识抬头去看,触到她眼底点点凌厉而又冷漠的寒意,脸色旋即一变,不自觉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等她仔细去看,却见那眼底温温柔柔,毫无她意。
顾长歌后退的动作太过明显,众人的目光便有些奇怪。董清脸色紧张,安离蹙眉,几个丫鬟的目光也有些怪异。唯独顾明绣还站在原地,双手收回置于身前,有些茫然而又委屈的看着她:“二姐姐….不开心看见四娘回家么?”
前一世她入府便不喜顾长歌,多次大庭广众之下拂了这位才女的“善意”,京中人传她刁蛮任性,以嫡女身份欺负庶妹。安离死后,董清成妻,顾长歌摇身成为嫡女,却仍对她显露温柔,仍被她漠然拒之。
彼时顾长歌双眸含雾,便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还要强忍的模样,甚至是有些无措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她:“四妹妹…不开心见我么?”
顾府长歌若是那善良的仙子,她便是那地狱中来的恶人。
如今重来一世,必然要将你的仙子皮撕下来,要所有人都看看你皮下那副狠毒的恶鬼模样。
心中微微冷笑起来,面上的委屈却偏生更深,带着几分无措与不安。缪兰在顾长歌挥手的瞬间便上前紧张的护住顾明绣,此刻顾明绣靠着缪兰,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轻轻垂下,轻声道:“是四娘做错了什么事情么?二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四娘回家?”
她看似说的无心,周围人听着便心思各异。看着顾长歌的眼神便有些其他的意思,顾长歌袖中的手不由得微微捉紧手帕。
她稳了稳心,便旋即展露笑靥,上前一步轻柔答道:“怎么会呢?四妹妹你身子弱,我在外头站了许久,手有些凉,怕带了寒气给你。”她温柔的看着顾明绣,有些责备,“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不开心见你回家,不喜欢你回来呢?四妹妹同母亲一去便是十一年,未曾归家瞧过一日,我们真是十分担心,如今瞧见你们好好的,便觉得十分欢喜。”
她这话倒是委婉指责顾明绣母女不将顾府放在心上,离去十一年也未曾回府看过。往深处思便似乎在指责她二人凉薄,十一年来对顾家不闻不问,未曾念过顾府一人。
董清面上带笑,此刻微微深了些。安离本就没有这些后院人的弯弯心思,倒也听不出顾长歌话内的意思。顾明绣不动声色,只是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只是我身子不好,反反复复的生着病,生了病便只有母亲一直陪着我,哪里都不敢去呢。院中只有僧人跟几个丫鬟,平日里没有人陪我玩,有时闹了母亲还常常骗我说二姐姐你们会来看我呢。”
话一出口,顾明绣微微笑着,看着面前二人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僵硬。
顾明绣身子孱弱是早些年阳州都知晓的事情,安离爱女心切,担忧照顾不能归府可以理解。然顾府一众人并无他事,尤是顾长歌,年纪小些不能出门倒也无妨,然这十一年她时常参加文会,或同小姐们游玩,都未曾去瞧过顾明绣,此刻又在这里说着担心思念之类的话….顾长歌这话便让有些人不得不重新看她。
董清见状,连忙上前福了福身,笑着上去去扶安离:“瞧你们,我知道你们姐妹许久未见定然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你四妹妹身子弱,站在这里说话像什么样子?快些进去,小心冻着了你妹妹。”
她的姿态端庄而又大方,全然将自己当成主母的样子,然细细去看,董清扶着安离,面上带着几分温柔乖顺,似乎只是真在担忧顾明绣。
顾长歌屈膝点头,乖巧回答:“是。”
董清挽着安离的手臂,十分亲昵。安离虽不喜欢她这样,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忍拂了她的面子,倒也没有抗拒。她们往里面走去,董清笑道:“夫人走了这些年,府中的布置也换了一换,我陪着夫人走走,免得错了路。”
顾府当初是安离一手布置,本是按照顾青元的喜好,这本是她的家,如今却被人改动,被人告诉着莫要迷了路。
安离心中有几分凄苦,面上却只能苦笑一声,转移话题询问道:“我怎么没见小五?”
“五娘还小,跟着六娘到处乱跑。”董清笑着回答,“指不定这两个小丫头又跑去哪里玩了,夫人莫要着急,一会儿便派人去找五娘来——”
董清话未曾说完,便听得一声尖叫。
“五小姐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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