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顾离依便火急火燎冲到了顾明绣的院子。灵荞在一旁安抚她不要着急，二人入内转过廊角便险些跟端着水盆过来的墨竹撞了个满怀。
墨竹往后退了两步，面上的惊慌失措没能掩盖。她端着水盆稳住，却仍旧有水洒了出来。半盆血水在盆里晃荡，格外渗人。
顾离依瞬间脸白，抓着墨竹哆哆嗦嗦问：“绣姐姐…绣姐姐呢？”
手腕被顾离依抓的生疼，墨竹却未曾在意。她瞧见顾离依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大半，连忙安抚她：“无事无事，姑娘现下歇下了，五小姐若是要看姑娘，不若等一等？她…她一夜未曾睡着，大约也睡不得多久。”
“不是说是将计就计，是骗人的么？”顾离依抓着墨竹的手腕逐渐用力，眼圈微微泛红，“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东西？！”
她到底顾及了里头的顾明绣，质问的嗓音也压低了些，只是多多少少带了些哽咽。
墨竹避开她的视线，垂眸轻声道：“五小姐，您知道姑娘一向有主意，旁人是说不得的。奴婢们做下人的，不能多说些什么，有些事情奴婢也不好告诉您。”她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个礼道，“不若等姑娘醒后，五小姐再问一问姑娘罢。”
顾离依见她要走，正要拦下，却见一向沉稳的姑娘眼圈微微泛红，似有几分垂泪之势。她欲拦的动作便僵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灵荞见状，不由得担心的扶住她：“姑娘…”
“你在这里守着！”顾离依睁开她的手，当机立断道，“若是绣姐姐出了什么事情，便立刻来通知我！”
说罢顾离依甩手便冲了出去。
她一路往乔无的院子奔去，眼圈泛红。长衣飞舞，顾离依伸手狠狠往眼圈上一抹，一声不吭的往前飞奔而去。
乔无此刻还在梦中，却被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
他一向没什么脾气，随遇而安的安，被吵醒倒也没什么怒意。随意套了件衣服，乔无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系着腰带往门口移动，嘴里应答着：“来了来了，天还没——”
门才刚刚打开便有人扑了进来。对方似乎将所有重要都压在门上，故而一开便失去平衡朝他倒了过来。乔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扶着怀中人往后栽倒。
还来不及吃痛一声，怀里的人先哭了出来。
蓝色清丽的少女抬眸定定的瞧着他，眼角绯红。她抓着他的衣衫，双眸睁大带着期盼而无助的神情望着他，张唇便哭了出声：“你说绣姐姐…你说绣姐姐会死是骗人的是不是？她不会死的是不是？她…她不会同上一世那样甚至比上一世更短命是不是？”
“绣姐姐不能死的…你告诉我，你当初是吓唬我们的是不是！？”顾离依揪着他的衣服，泣不成声。
乔无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拍着她的脊背：“是是是，我当初的确是唬你们的，你绣姐姐必然能长命百岁——”他心中顿了顿，思量到底不该妄论天命，只是轻叹一声，“你先不要哭，同我说一说出了什么事情？”
顾离依抽抽搭搭的看着他，愈发委屈：“绣姐姐…吐血了，我从来不曾见过她…不曾见过她那个样子，即便是上一世也…”
她将事情都说了一遍，揪着乔无不放：“不是说了是假装中毒么，为何又会吐血？她昨日还未曾有事的！”
揉了揉额头，乔无道：“你这般同我说却是没什么用的，不若我跟你去瞧一瞧才能知晓怎么回事。”
他叹了口气，握起袖子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别哭了，这要是让旁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指不定便以为我欺负你了。如今我寄住在你门下，让你外祖父知晓了还不拔了我的皮？”
乔无苦着脸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我那么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你外祖父一顿打啊？”
半真半假的神情与语气到底逗得顾离依笑了出来。
待乔无整理好，二人到了顾明绣的院子时已经天亮。许氏跟安离几人也到了，顾明绣正好也醒了，正被墨竹服侍着喝药。
少女仅着白色单衣，外披斗篷，靠在床榻上垂首喝药。黝黑的药汁衬得她脸色雪白，连带着唇畔也失了几分血色，瞧着格外憔悴而令人担忧。
安离瞧她喝完药，上前拍了拍她的脊背，担忧道：“绣儿，你真的无事么？我怎么……”她蹙着眉头，十足不安，“我还是寻个大夫——”
“娘，做戏要做全套。”顾明绣微微一笑，安抚着拉住了安离的手，“是乔公子调制的药，只是让我看着形容憔悴，对身子缺并无半分损耗。”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乔无身上，顾明绣也抬眸瞧他，神情寡淡，半含几分似笑非笑。
乔无面上不露山水，心中错愕而茫然，简直想翻个白眼给顾明绣，然只是微微笑着颔首。
得乔无应答，许氏便笑了笑：“乔公子医术果然出众，连我们瞧着也看不出什么纰漏，只当绣儿果然是憔悴无比。”
“这药真的对身子没有损耗么？”安之行却不放心，皱着眉头顶着乔无，不住询问，“绣儿这脸色瞧着跟往昔没什么差别了，像是这些日子白养了。”
轻轻咳了一声，顾明绣温声道：“舅舅莫要吓着了乔公子。他受我所托开此方子本也无奈，我们又哪里可以去怪罪乔公子呢？”
许氏瞪了一眼安之行：“就你事多，莫要乱讲。”
安之行敢怒不敢言，只好委委屈屈的闭上了嘴。几人又待了片刻，安之行这才嘱咐顾明绣好好休息后便先行离去，许氏二人又说了片刻话，这才一同离去。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乔无才微微放松下来，似笑非笑的看向顾明绣：“我开的方子？”
顾明绣慢条斯理的握住一脸担忧坐过来的顾离依的手，面上勾出一个淡淡的笑靥：“有什么问题？”
“我哪里敢有什么问题，若是你有什么差错，你们将军府一门还不得宰了我。”乔无白了她一眼，十分不爽的往她面前一坐，“伸出手来。”
顾明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十分顺从的将手伸了出来。乔无拿起一旁的帕子垫在她手腕上，便开始把脉。
顾离依看着他的行为，瞪大眼睛：“真的假的？你还会看病？认识你那么久…你莫要诳我们。”
“你绣姐姐平日里又用不得我，我何必要告诉你们我会不会医术。”乔无得意的哼了一声。他沉默片刻，神情缓缓严肃起来，“你身子里面已被种下些许五石散。”
顾离依呆若木鸡。
眸色撩起几分讶色，顾明绣轻笑一声：“原来你还真的懂医术。”
“小丫头跟我说你想将计就计。所有药材之中，若是要制造跟吸食五石散一样的东西唯有斑味，只是斑味本身就跟五石散相冲。”乔无收回手，不赞同的盯着她，“你服用了一日份的斑味。”
他说的十分肯定。
顾明绣“唔”了一声，轻笑一声：“瞧不出来，你的医术倒是真的不错。”她眨了眨眼睛，坦然道，“服用之后才发觉问题，方觉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中招，只是份量不足，倒也不是无计可施。”
乔无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道：“的确，你体内的五石散并不多，且十分微薄。想来已经是离服用过了许久，只是这五石散内加了别的东西…你可有觉察？”
“未曾。”顾明绣道，“我知晓它有异，只是还不曾查出哪里的问题，这里有半包药粉，你可知晓？”
沉香安静的将手中半包药粉递给乔无。
乔无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他凑到鼻前一段距离，只是闻了一下便迅速合上。面上带着几分惊讶，乔无看了她一眼：“这药力极强，难怪…只是我现下无法分辨，怕是要带回去研究研究。”
“你带去便是，所有什么需要，吩咐沉香去准备便是。”顾明绣轻笑一声，“查不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留下些许好送还给她的主人就是。”
少女微微侧首，长发沿着肩膀垂落。漆黑长发，雪白肌肤，长睫微垂。远远从窗口瞧见，便让人有些心疼这个病美人。
一个小丫鬟飞快瞄了一眼窗内，又低下头去继续扫地。
顾明绣中毒的事情并不曾传开。大夫里里外外的进进出出，外头的人只道是将军府的那位小姐又病了，闲话几句便也略了过去。
旁人不多知晓，只是有些人却是知道的。
沈旸打开手中的情报，听到身侧人的话语，抬眸看了对方一眼：“消息当真？”
“千真万确，顾家小姐的确是中毒了，只是将军府的人似乎还不知晓，以为这是顾小姐的计谋。”
他读完手中情报，拿起笔迅速回了一封信。折好吩咐人送走以后，沈旸面上仍是温和平淡的神情。
他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们不若便帮一帮顾明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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