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蛮以为只要老头子挂了,她就能仗着辈分倚老卖老,在家里当家做主,可是这么个拎不清的老太婆……
祁正钰好歹还能看清楚大局,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应该收敛,又有哪些人是不能得罪的,若是叫余氏放飞自我,作威作福,后面只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和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所以,从一开始她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
从早些时候顾瞻当面给她下马威开始,祁欢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天了,包括她后来每每遇事都毫不给这老太太留情面,都是激对方孤注一掷的奋起反抗。
算是钓鱼执法吧,虽然不够光明磊落,可杀人的刀子并不是她强塞道老太婆手里的,她也并不觉得理亏。
卫风看事情的原委已经说明白,就主动予众人解释:“谷妈妈下毒之后自己心虚,暂且出府躲在了她一个亲戚家,她还算老实,见着自己露了馅,也就主动将什么都招了。据她所说她的家人和老太太身边的其他人都不到也未曾插手这事儿。”
星罗怕这些人怀疑到祁欢身上,也连忙站出来进一步解释:“那会儿大小姐去后屋请侯夫人过来,发觉从来与她都是形影不离贴身服侍的谷妈妈居然不在,觉得奇怪,这才吩咐奴婢叫人帮忙找一下她。”
人赃并获,甚至还揪出了谷妈妈这个最有力的人证,祁文景已经忍无可忍。
他面沉如水,盯着自家老娘:“母亲您还是咬死不认吗?您若一力坚持此事与你无关,那边是谷妈妈杀人越货,甚至背主陷害于您,没什么好顾虑的,儿子将她送官纠办!”
祁正钰可是堂堂一位侯爵,并且还有官位在身,谷妈妈背上谋害他的罪名,那可并非杀人偿命就能抵消的,牵连全家是起码的。
她就算现在已经必死无疑了……
这等罪名,她也绝对不肯自己扛的。
所以,都没等余氏开口,她就已经急慌慌的叫喊起来:“世子爷明鉴,奴婢一个听人使唤的奴才秧子,拿着那点儿月例银子过活儿,我就算是失心疯了也犯不着去打侯爷的主意,一个天上一个底下,侯爷要碾死奴婢,也就是一指头的事儿,奴婢凭什么要记恨老侯爷给老侯爷下药。而且……您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我拿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起誓,这都是老夫人指使奴婢的,别说您要将我送上公堂,就算送去御前,上了断头台,奴婢也敢拍着胸脯这么说。”
余氏也意识到,一旦上了公堂,谷妈妈是绝对不肯替她扛下这样的重罪的。
此时,她已经被架在了火上。
祁文景言之凿凿,虽然祁文昂和祁欢等人都知道他只是诈这老太婆,并非真的要将人送官……
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只都严阵以待盯着余氏。
“对,就是我做的,怎样吧!”无路可走之下,余氏也豁出去了,气呼呼的一屁股又坐在了凳子上,一面指着两个儿子叫骂:“这老头子,你们的是爹骑在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这些年,知道的是是我他祁正钰明媒正娶的嫡妻,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寄居在这府里的叫花子呢。他对着我动辄打骂,三天两头就拿着休妻做引子来压我……儿媳妇一进门就夺了中馈,把我搁置起来,弄得现在……”
细数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一边擦泪哽咽,一边又分别指着岑氏和杨氏叫骂:“这几个不成体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不放在眼里,更有甚至公然叫板,指着我的鼻子骂,就连这个死丫头……”
她又瞥向祁欢,就更是满眼的怨毒愤恨之色:“都几次三番骑到我头上撒野!”
情绪到了最激愤处,余氏使劲擤了把鼻涕又抹了把眼泪,再把脖子一梗:“我就是想翻身做回主了,所以就给他下了药了,你们有本事,就活剐了我给你们那没良心的爹报仇好了。”
送官是肯定不能送官的,即使祁文景不在乎他这个就是混日子的官职,可整个侯府还要名声,祁欢又大婚在即……
嗯,现在老头子突然蹬腿儿了,祁欢要服丧,这婚事怕是只得往后拖了。
祁文景此时是难得的思路清晰,先打发了包括陈大夫在内的一众外人和下人出去,等屋里只剩下自家人后,他才又重新望向自己老娘,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道:“你之前不是因为‘悲伤过度’晕倒了吗?那么在父亲治丧期间就继续装病吧,少出来见人。”
余氏装腔作势的眼泪戛然而止,心里瞬间一片亮堂。
她就知道自己这大儿子心软,并且这些孩子里,除了小女儿,就属大儿子对他最孝顺。
然则还没等她完全高兴起来,就听祁文景话锋一转,继续道:“等父亲下葬之后,你就对外说是去吃斋念佛为父亲祈福,或者去庄子上,或者找个僻静的寺庙常住清修,莫要再在京城露面了。”
否则,以这老太太的脾气,一旦跑到人前嘚瑟,就难免不露破绽。
余氏如遭雷击。
怔愣片刻之后,她就又气急败坏的蹭的跳起来:“你个没良心的……”
在这样事关一家人前程命运的大事上,祁文景是拎得清的,再者加上他这亲娘狠心谋害了他亲爹,他心里多少有些赌气,就一反常态,完全没给余氏撒泼的机会,寒声打断她:“杀人偿命,为人妇者谋杀亲夫更该千刀万剐,这是我能想到的保全母亲的最后的办法了,您低调的出京清修,至少儿子还能保你衣食无忧安享晚年,直至寿终正寝。可母亲您若不肯,那咱们就去官府。您做出这样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恶事,朝廷定罪之后,必有株连,我与老二的官都指定是没得做了,这侯府的爵位也极有可能要被收回去,您去伏法之后我们自当搬离京城,以后隐姓埋名过日子便是。”
余氏急切的几次想要插嘴,可是祁文景这波太多过分强硬,她愣是一句话也没能插进来。
而这个时候,再去看另一个儿子祁文昂——
祁文昂盯着她的眼神则直接的狠厉压抑的几乎能杀人。
大儿子胸无大志,大儿媳却是个腰缠万贯的富婆,大房一家离京一样可以过安稳的富贵日子,可老二志在官场,若是为此被夺职丢官,怕是得要一口邪火把自己烧死。
这一整个家,就等于彻底败了。
最主要的事——
余氏她是怕死的,她不想去给老头子偿命,更别提还得是千刀万剐之刑。
“你……你大逆不道!”是以,最后憋了半天,老太太无计可施之下就又拍着大腿嚎啕上了,“你这是要逼我去死!你个五逆不孝的东西……”
祁文昂这会儿就快绷不住直接炸掉了,看她捅了这么大一娄子还在这哭天抢地的倚老卖老,又恨这是自己亲娘,都不能上手打一顿,就恶狠狠的打断她:“母亲你现在就给句准话,大哥给出的两条路,你走哪条?若是前一条,那就立刻消停做好你新寡之人的本分,若的第二条……儿子亲自送您去官府。”
他说着,也就阴恻恻的冷笑出声,从牙缝里继续挤出字来:“到时咱们娘俩抱着一块儿死吧。”
相较于仁慈好脾气的长子,余氏其实更加惧怕这个随了老头子一样不近人情的次子。
她的哭声再次被掐断,神情怨怼的盯了儿子片刻也就败下阵来,起身冲了出去。
其实,在场的谁也没指望她有玉石俱焚的胆量与勇气,她的选择早在意料之中,而她这一声不吭的一跑,就肯定是回后屋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后——
又重新再打起精神来。
因为谷妈妈在祁欢的人手里,祁文景就先看向了祁欢道:“谷妈妈不能留,如若她所言属实,其他人都没沾手也不知内情,那就处置了她一个,不要节外生枝。”
若在以前,他不会将这种事交代给女儿去做,可自从大年出一祁欢命人当众杖毙了云芷之后……
倒不是有意,该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认知吧,如今的祁文景也再不将女儿当成是个不顶事儿的小孩子来看,反而十分顺理成章的就把事情交代给她了。
“嗯,女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会叫底下人打探清楚的。”祁欢道。
祁文景点头,这才又转头看向了祁文昂:“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祁文昂能说什么?
他怕家丑暴露,丢官职,但侯府的爵位的承袭自祁家的,余氏犯下重罪,其实并不至于牵连到皇帝夺爵,再怎么样祁文景也还是个富贵闲人。
“就这样吧。”祁文昂闷声点头。
祁文景接口:“这是家丑,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陈大夫在内的那几个知情人我会逐一嘱咐打点,至于老三和妹妹们……就直接不要对他们透露了。”
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曝光的风险。
祁文晏和祁文婧其实都还好,即使知道了应该也会守口如瓶,另外的祁文娴和祁文姮也都不是特别靠谱和能信得过的人……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省得叫他们知道了也要跟着闹心了。
“嗯!”祁文昂对这番处置全无异议,一一点头首肯。
也是经过这件事,他也突然忍不住开始重新审视了自己这长兄一遍,发现自家这位兄长其实也不想是他以往认为的那样没主见和窝囊废。
事情全部商定,大家也就散了,分头去准备祁正钰的后事。
从这院里出来,祁欢特意问了下等在院子外面的星罗:“老夫人呢?”
星罗道:“回后院了。”
祁欢点头:“找人看着点儿她,省得再出幺蛾子。”
再一回头,祁文景已经嘱咐完卫风二人,叫他们秘密处置了谷妈妈千万别在府里闹出动静:“谷妈妈不是有个女儿远嫁出京了吗?若是有人询问,就说她女儿家中有事,临时出远门探望女儿去了。”
这消息,主要是为了糊弄余氏的,得叫她觉得谷妈妈一直还在,否则她难免会觉得人证没了就有恃无恐的又要折腾幺蛾子。
祁欢等着他把话说完,这才凑上去,面有忧色的看了眼余氏后院的方向:“父亲,停灵吊唁期间府里人来人往的,一定会有很多人前来探望宽慰祖母的,她那个人向来不着调,万一一两句话说错露出破绽……”
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夫人们,就没有几个不是人精的,察言观色只是她们在深宅大院生存的基本傍身技能,就余氏那样的,不露马脚才怪。
祁文景的反应很快,拧眉问女儿:“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祁欢道:“弄点会叫人嗜睡乏力却不伤身的药每日给她灌下去,有谁前去探望就说是伤心过度病倒了,最起码熬过这个丧期去,等祖父下葬之后把人送出去也就好了。”
祁文景只略想了下也就点头同意了:“好,那药你直接找陈大夫开了就好。”
反正余氏的事陈大夫都知道了,也省得还要拐弯抹角在他面前遮掩了。
“嗯!”祁欢点头。
祁文景兄弟要在这边等着下人送寿材和寿衣过来,他们好将老头子入殓,杨氏和岑氏则是各自领着女儿先回后院换孝衣。
一路无话,等和岑氏母女分道扬镳之后杨氏才叹息着看向女儿:“你先是叫人扮鬼把老头子吓到疯魔,又撺掇你三叔往福林苑去探病,就是在推波助澜的撺掇这件事?”
祁欢并没有想过要瞒她,表情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再是推波助澜,他们两个若不是一个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一个又心术不正拎不清……但凡俩人里头有一个是心思清明堂堂正正的好人,这事情也不会发生。”
杨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笑了:“你呀,这回可算是都被你算着了。”
祁欢之前就说过,她成婚之后要放心不下与公婆同住的杨氏母子,这话杨氏是一直记得的,所以她也很清楚祁欢之所以这么做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替自己母子二人铺路的。
阴狠毒辣的老爷子去了,拎不清总异想天开惹事的老太太又被拿捏挟制住了……
再等守孝出来把二房分家分出去,她跟祁元辰就可高枕无忧,在这个家里随心所欲的横着走了。
这日子——
其实是想想就叫人觉得神清气爽,无比舒心的。
回到栖霞园,杨氏叫人去把路姨娘也喊了来,一家子披麻戴孝拾掇好,又回了福林苑,参与入殓。
祁文景两兄弟尽可能的掩人耳目,就紧赶慢赶,在祁文晏和祁文婧等人过来之前就已经张罗着搭建好令堂,将安置了老头子尸身的棺椁抬了过去。
之后,府里继续布置其它的相应事宜。
忙了整个后半夜,天亮之前祁文晏等人相继赶到,祁文景给出的说法是老爷子近期身体不好,为了治病沉迷于炼丹,一时恍惚吞食了过量丹砂致死。
祁正钰是从除夕国宴之后就病倒的,并且大正月里长宁侯府几乎全程闭门谢客,说是在伺候老侯爷的病,这一波并非刻意却也造了足够的势,前因后果都对上了。
再有,过量服食丹砂也属于中毒身亡,所以即使有人发现尸体脸色不对,也能含混一下子。
祁欢捧了孝衣到灵堂上送给祁文晏,彼时他就长身而立站在空旷的屋子里,看着面前藏在一片雪白里头的那副棺木,脸色没什么表情。
他应该是通过脚步声就已经认出了祁欢,所以不等祁欢走近身边就已经冷淡的开口:“大仇得报和夙愿得偿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过往我一直以为我是恨他入骨的,此时突然发现他都不配叫我恨他,只是……杀死他成了我的执念而已。”
祁欢:呵呵……
没真的放在心上就对了,因为您是男主啊,心可大着呢,祁正钰这样的角色在您那剧本里也就是个边角料炮灰一般的角色,还指望他能叫您刻骨铭心呐?
新欢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依旧走上前去把手里的孝衣递到他面前,公事公办道:“既然夙愿得偿,那就委屈三叔……”
祁文晏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虽然唇角扯出了一个冷讽轻蔑的弧度,却居然也没耍脾气,顺手就将那衣裳接了,拿去院子里的厢房换上了。
丧仪的第一天主要是发丧通知各路亲朋好友,真正登门吊唁的客人不多,后面才是陆陆续续忙起来。
大家连轴转,忙忙碌碌折腾了七八天,才算是逐渐消停下来,却在这时又突然传来噩耗——
祁元铭在回京奔丧的途中意外滚落山谷,摔死了。
消息是他那书童送回来的,时值半夜,一大家子“孝子贤孙”还都聚在一起给祁正钰守灵,书童扑倒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报丧。
岑氏听完,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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