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师在儿女和学生中的威望毋庸置疑。
作为得意弟子之一,吴司铭从来不敢当着他的面撒谎。
可眼下情况特殊,即便不得不交待当年辞官一事,细节部分也必须做一些改变。
吴司铭深知要想让恩师相信他的说辞,不仅是语气,就连眼神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但夏予芳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他开口的同时忍不住偷偷瞥了她一眼。
这婆娘向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不该带着她一起进京!
“恩师,您可还记得永平王?”他的语气倒是十分平稳。
夏太师很不满意女婿的眼神,但还是徐徐开口道:“当然,永平王乃先帝第四子言博旭。”
先帝子嗣颇多,但当今陛下太过出众,又是长子,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皇位,其余皇子便显得太过平庸,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除了留在京城的寿康王言博昶,其他人都在奉皇登基之后便携妻儿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几十年后,藩王们除了一个名号,京中已经很少有人关注他们的境况,夏太师能够如此干脆地说出永平王的名字,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吴司铭暗道,恩师虽然年迈,头脑却依旧睿智清明,自己今日居然 打算糊弄他?
夏太师浅笑道:“老夫毕竟年迈,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永平王太过特立独行,因此才没有忘干净!”
吴司铭陪笑了两声,心里又酸又涩。
“特立独行”用来形容永平王的确非常贴切,明明贵为皇子,却偏偏喜欢修道,好好的王府不住,整日往道观里跑,弄得府里的女人们都没了脾气。
可又有谁知道,那老东西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夏予芳越发沉不住气,椅子都被她拉得移了位。
夏太师的声音沉了沉:“司铭,好端端的突然提起永平王,莫非你辞官一事竟与他有关?”
吴司铭咽了咽口水:“恩师所言不差,的确与他有关。”
“详细说来!”夏太师的声音更加低沉,之前的笑意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吴司铭道:“永平王的封地是阳城,离宜城也就百八十里。
当年我前往宜城任职,安顿妥当之后便抽空带予芳去了一趟王府。
那时王爷不过四十出头,却早已经不问世事,一年中倒有十个月不在府里,成日就在黄云观与道士们厮混。
王妃听闻予芳是恩师爱女,自是不能轻慢,便着人前往黄云观知会王爷……”
夏予芳一向没有什么耐心,心情焦虑的时候更是如此。
见丈夫居然就这么同父亲聊了起来,而且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夏太师捋了捋长须:“这还没说到正题呢,你们俩也不年轻了,跪久了如何使得,都起来吧!”
夏予芳早就受不了了,手上一用力就站了起来。
吴司铭却依旧跪得笔直:“是学生辜负了恩师,这点惩罚是应该的。”
夏太师轻轻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强求。
夏予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极了,用力咬了咬嘴唇,再次跪下。
吴司铭并没有理会她,继续之前的话题。
“永平王与我们夫妇见了一面后,很快又回了黄云观,倒是王妃和世子夫妇很是热情,与我们渐渐熟悉,之后也时有往来。”
夏太师眉头微皱:“你什么时候也变得糊涂了?官员与藩王来往过密可不是什么好事!”
奉皇疑心病极重,加之又在天下广布眼线,这种事情一旦传入他耳中,还不知他会有什么想法。
莫非司铭辞官就是因为这个?
吴司铭忙解释道:“学生知晓轻重,除了年节送一些瓜果土仪,并未与之来往太密。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他偏过头看向妻子:“宜城毕竟远离京城,予芳和当地的妇人们都说不上话……”
夏太师看向女儿:“为父记得你并不是个内向的性子,从前在京中也有不少朋友,怎的到了宜城就变了?”
夏予芳毕竟还是有些怕父亲,况且丈夫这些说辞并未超过他们之前商议过的范畴,她没必要着急。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平静多了,温声道:“那时女儿年纪小太过任性,总觉得宜城那些妇人见识浅薄,得罪了不少人……
永平王妃是京中贵女,世子妃也是世家出身,谈吐不俗颇有学识,所以就多了些来往。
不过司铭方才没有撒谎,他一向勤勉,每日都忙着处理城中事务,与王府的人并没有太多往来。”
夏太师道:“照你的话说,司铭整日忙着处理公务,辞官一事从何而来?”
“这……”夏予芳的舌头如同打结一般,急忙看向丈夫。
昨晚两人商议好的,吴司铭脑子灵光口才也好,具体的事情由他来和父亲说更为妥当。
吴司铭抿了抿嘴,这才再次开口。
“恩师是最了解我的人,辞官这种事情的确不像是我这种人做出来的。
我之所以选择放弃一切,是因为路被堵死了,官实在做不下去了……”
夏太师挑了挑眉,目光从女婿的脸上一扫而过,再次停在了女儿的眼睛上。
这是他们夫妇唯一的女儿,自然比其他孩子多了些宠爱,尤其是妻子,连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
可他自问夏家的门风一向清正,女儿自小接受的是良好的教养。就算没有什么大出息,也不至于连轻重都分不清,甚至做出拖累丈夫仕途的糊涂事。
“予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冷声道。
夏予芳伸手拽了拽丈夫的袖子:“司铭……”
吴司铭道:“恩师,这事儿也怪我。那时我刚刚到任,年纪轻难以服众,若是不做出成绩,丢了自己的脸面是小事,最怕的是拖累您的名声。
所以我一心扑在公务上,对予芳关心不够,受了冷落的她这才同永平王妃和世子妃亲近。
官员与藩王不宜来往过多,但她们都是女人,学生觉得问题倒也没那么严重,所以就没有过多干预。
谁知……谁知那永平王世子……”
说到这里,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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