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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都别说了,够乱了。”公公地头走了进来,很随便的就在一张椅子坐下了,翘着嘴,闷闷不乐的,过了一会,公公一字一句的沉重的说:“不行,就在找一个中医看看吧,哎……,我看着西医,就是骗钱,中医,还是有点指望的,要到春天了,可要提防了,翰林这病,遇到春天就麻烦,老二媳妇,”我颤抖了一下,公公的点名,让我提心吊胆的“老二媳妇啊,这以后,你就要多留心了,夜里,多起几次,多看看翰林,若是有什么不对劲,赶紧叫人,我刚才吩咐过了王嫂和周嫂,让她们夜里机灵着点,要是人手不够用,就和你娘说,到时候,在添几个下人,也行。”此刻,我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痰,上不来、下不去的,我用力的点了点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了一声“恩。”总算是混过去了。
“这大过年的。”婆婆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大过年的,也没消停了。”公公皱了皱眉头,努了努嘴,到底也没说什么,任凭着婆婆的抽泣。是呀,大过年的,梅翰林的病又开始折腾了,大概是这一年的天气回暖的早吧,来来回回的,他要挨着,身边的人更是要挨着的。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辞了安,然后,一步一步的挪回了房间。
屋子里,梅翰林还是半死不活的平躺着,用力的吸着气,那感觉,他是用全身的力气在吸进空气中的每一粒养分的。我轻轻的俯在他的胸口,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他的中衣上,月白的缎子,晕开了眼泪,我想起了那只钢笔的主人,我的那段短暂的爱情,在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时空中,埋没了。而如今,另一个我爱的人,正躺在阎罗王的手心里,来不及挣脱,我是感谢这个人的,他给了我爱,让我知道被别人疼爱的感觉,无论是被婆婆呵斥,还是被张妈训斥,只有这个人,在身边安慰我,也只有这个人,用微弱的力气保护着我,可是,现在,他连自己都无法保护了。
他大概是醒了,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轻轻的,轻轻的,生怕惊动了我一般,“别怕,”他轻轻的说,我的眼泪流下的更快了,我想抱着他大声的痛哭一场,痛痛快快的,毫不掩饰的,泄着我那些心中的积郁。但是,不能,无论我在怎么想泄,都不能,都不能在他面前,更不能在别人的面前表露出来,这样的泄,总会给别人带来压力。我抹了抹眼泪,抬起了头,他正温柔的看着我。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轻轻的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一下子,他的脸红了,我的脸也红了,我打破了我们之间原有的和谐,那和谐,是完全孩童似的恋情,是语言上的,甚至,连语言上都不曾表达的爱,只是用心来传递的。我又趴在他的身上了,他轻轻的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中充满了汗水,他的另一只手,将我搂的更紧了,过了一会,他说“我想坐着看看你。”我连忙坐起来,将两只厚枕头立好,然后,用力的将他扶起来,他斜着脑袋依偎在靠枕上,喘的更严重了,“你来,”他说,我坐了过去,他又搂住了我,轻轻的吻了吻我的额头,软软的吻,软软的喘息,吹的怀里的人,仿佛醉了一般。
“别怕。”他又说“无论生什么事,都别怕。”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抬起了头,突然的,他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用嘴按在了我的嘴上,看似短暂的一秒,却过的那么的漫长与美好。我重新的低下了头,脸上烧的烫,靠在他的胸前,我能听到他的心脏也在疯狂的跳动。
过了一会,他略微的平静了,用他温柔的声音对我说:“不用担心,我都帮你料理好了。”我在他的怀里,慵懒的、象征性的抬了抬头。“料理什么?”我说。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应我的问题,我重新的仰了仰头,他大约是感到了我的躁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用轻柔却十分镇定的语气对我说,“我说的这些话,你要记到心里去,床里,我的右手边,”他指了指,我没用心理会,也没试图起来帮他找右手边的东西,他又碰了碰我,见我没反映,只好继续说下去:“记着,床里,我的右手边,翻开褥子底下,有一个红木的小盒子,那里面有些钱,不多,但能够你生活一段时间,”说到这,我抬起了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叹了一口气,又伸手将我搂在了怀里,“我自己是知道的,不能坚持多久了,我最恨的,最恨的就是不能和你长相思守,”他的话语里突然充满了哽咽,我试着起身,却被他死死的搂住,大概,他是不愿意让我见到他难过的。这次的哽咽,导致他需要用更大的力气喘息与平静情绪。“别这样。”我的他说“别说这些,让我难受。”我也要哭了,眼泪含着,我努力的压制着它的涌出。
过了一会,他继续对我说:“别怕,真的,需要面对现实,我自己比别人都清楚,过不了多久了,”他停下了,我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下了,没有声息的,悄悄的。“我不希望你守寡。”他说“虽然,你比我大,但我从来只把你看做我的亲人,”他顿了顿“我会和爹娘说的,不让你守寡,一辈子呢,我不愿意看到你整日穿着寡妇的青衣,真的。若是你真的有我,就在走一步吧,别守着。那个小箱子里的钱,是我平日里攒下的,到时候,若是家里一定让你守,你就拿了钱,偷跑吧,够你活一段时间的。别管别人,照顾好你自己。”
他没有说完,我毫不掩饰的大声的哭了,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一样的哭了,这样一个人,即使在死亡线上,心中最后想到的竟然是我的未来,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呢?高兴,有对我这么好的一个人,悲哀的,却是他快要死了。
这时的他,颤抖着,由这枕下摸出一个什么东西,他轻轻的推了推我,我一面掩着脸哭,一面坐了起来。
“别哭了,”他说“来吧,戴上吧。”我擦了擦眼泪,看到他手里举着的一块玉佩,是个白玉的,弥勒佛的佛像。“戴上,”他命令到。我接过来,那是一块小小的白玉佛,晶莹剔透的,丝毫没有杂质,散着温润的光泽。我顺从的戴上了玉佩,那白色玉,在红色细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美丽。“还不错,”他说“这个,是我小时候就戴在身上的,用来辟邪的。”我听了,连忙要往下摘,“别,”他用手按住了我,“别摘,我愿意让你戴着,若是有一天我走了,魂就俯在这跟红绳上,永远的跟着你。”
那天的话,我至今还记得,那块玉佩,我始终都戴着,而那根红绳,即使断了许多次,我又重新的接上,而那个人,永远的活在我的记忆里。
即使,以后的日子里,无论我遭遇到多少的挫折,我都愿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胸口的这尊佛讲讲话,他应该是听不到的,我只想让那个人,那个爱我的,和我爱的人,那个和我阴阳相隔,站在冥河对岸的人,通过这根红线传达我的消息,让他知道,在空间的另一端,他的人,过的无论好坏,都是那么的爱他,都是那么的思念他。
那一根红绳,系在了我的右脚上,也系在了他的左脚上,可惜,这看似细小的红绳,却系断了他的命。
民国十七年,正月二十七那天,那个在我一生中,唯一给了我正式名分的男人,在那个艳阳天的下午,死去了。
正月二十七那天的下午,照例,我和大嫂是在婆婆房里纳鞋底、搓麻绳,打法空虚的时间,那天,公公外出了,大概是去找老友们打麻将,大伯(梅翰林的大哥,照规矩我是要叫他大伯的)这个时间应该是在粮行或茶庄的,一切都和往日一样,平庸而碌碌无为,这时,只听到西屋里传来“噹”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大约是水盆一类的。这个时候的婆婆,还在埋怨王嫂呢,“这个王嫂,整日像个慌脚鸡似的,缺心眼,骂了她多少次,叫她轻点,总是不听。”突然,院子里乱哄哄的,有王嫂的声音,也有周嫂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听不清在吵闹什么,但是可以感受到她的恐慌,婆婆一面看看手中绣着的鸳鸯,一面吩咐张妈“老张,看看去,出什么事了,告诉她们,小点声,这成了什么规矩。”张妈从花厅进来,手中还捧着几个纸盒子,大约是准备过几天二月二送礼用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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