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霆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光影交错,好像天空下摇动的树叶,又像阳光中漾动的水光。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中,好像是鸟儿在吵闹。
薛霆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强光突如其来,他连忙眯起。
“表兄!”宁儿惊喜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讶然,费劲地看去,宁儿的脸出现在面前。
宁儿连忙将一只水碗拿过来,小心地抬起他的头,将碗口凑到唇边。
薛霆又干又渴,连喝了两碗,才觉得缓过劲来。
“我……我睡了多久?”薛霆动动身体,只觉僵硬得很。宁儿赶紧止住他,道:“表兄睡了一天一夜,郎中说,表兄有伤,又劳累过度,故而……”她说着,声音有些吞吐。
薛霆晕倒时,宁儿正与邵稹重逢,她听到动静回头,吓了一大跳。幸而援军里有正经的军医,把薛霆救了回来。
“是么……”薛霆的声音低低,似乎并没有他想。
“表兄饿么?”宁儿忙岔开话,“有粥,刚煮好不久,还是热的。”说着,她从案上端来一直瓷碗,吹了吹,用木勺舀起,凑到薛霆面前。
薛霆吃了几口,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屋子里的光照不太好,宁儿的脸也显得黯淡许多,眼睑下,有淡淡的阴影。
一天一夜,她一直在照顾自己么?
薛霆这么想着,心中忽而柔软下来,可想到昨日看到的,又隐隐一痛。许是吞得急,他突然咳起来,牵动伤口,疼得他皱起眉头。
“啊……”宁儿连忙将碗放下,又是拍背又是递水。
薛霆苦笑,将手忙脚乱的宁儿轻轻推开,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你见到他了?”他问。
宁儿僵住,望着薛霆,目光复杂,面色涨红,片刻:“嗯。”
薛霆看着她:“他人呢?”
“随将官出去了,过些时候才回来。”宁儿声音低低,瞥瞥薛霆,忙道,“表兄,他如今入了军中,昨日救城的援军,也有他一份。”
薛霆未回答,继续问:“他是何人帐下?”
宁儿想了想,道:“是个什么副都护,叫裴,裴……”
“裴行俭?”薛霆问。
宁儿恍然,点头:“哦,就是裴行俭。”
薛霆没说话,啼笑皆非地叹口气,觉得真个造化弄人。裴行俭,裴荣的叔父,自己的父亲也推崇备至,谁想,帐下匿着自己的情敌。
“表兄,”宁儿一脸犹疑,“你……你还讨厌稹郎么?他如今也是军府里的,是我们一边的了。”
她特别强调“我们”,薛霆听着,一哂。
“你果然还挂着他。”他似笑非笑,“表兄我千辛万苦守城,九死一生醒来,你首先说的就是邵稹。”他有模有样地长叹口气,“我这表兄,到底比不得旧情人,用完也该扔了……”
“不是!”宁儿急红了眼,忙解释道,“稹郎是稹郎,表兄是表兄,你二人……你二人我都会放在心上!”
看她慌乱的样子,薛霆笑起来,却或许是因为刚沉睡醒来,喉咙里涩涩的。
都会放在心上……自己这亲表兄,殷勤了一年,仍然没占到半分便宜啊……
邵稹随着大队人马,在杨木周遭百里清扫,确定无残敌出没,返回了城中。
“回来了!”才下马,一名同僚走过来,笑道,“如何?可捉到了个吐蕃小王?”
邵稹笑笑:“哪有那么蠢的小王。”说罢,却不多话,将马交给旁人,道:“我去去就来!”说罢,快步朝城内跑去。
心里火急火燎。
深秋的风很大,寒气已经有几分锐利,但是邵稹却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走起路来能带起风。自从昨日跟宁儿相遇,他觉得整个天地都焕然不同。
自己长久以来的孤寂、忧愁和坚持,细究起来,不过是为了与她再见。可惜那时,薛霆的出现将二人相叙打断,宁儿看到他倒下,惊惶不已。邵稹帮着把薛霆抬入室中,又去请了军医。他想陪着宁儿,可是未待得许久,队里将军务分派下来,他只得走开。
虽短暂,但那种狂喜和满足,邵稹至今觉得不敢相信。他怕自己晚一步,宁儿就会消失不见。
“你……你不会又不回来了?”他还记得离开的时候,宁儿紧紧拉着他,发白的小脸上,泫然欲泣。
邵稹想着,心头愈加发紧,步子更快。
“石真!”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邵稹回头,却见是焉耆都护王霖。他只得停下来,向王霖一礼,“都护。”
王霖与史图奴一起,笑看着邵稹:“此番救城,石骑曹当记大功。”
邵稹谦道:“真奉命而来,自当全力以赴。”
他虽官职微小,在此处却是裴行俭的面子,又帮了大忙,王霖和史图奴礼遇有加。
史图奴道:“石骑曹在此正好,我等正要去探视薛观察使,不若一道。”
邵稹知道薛霆的官职,听他们这么说,却是正好,应下,一道往前方走去。
薛霆吃了些食物,又静躺一会,听到从人通报王霖等人来访,他立刻坐起。
宁儿担心他的伤,想阻止,薛霆却摇摇头,道:“无碍。”说罢,让从人给自己整理了装束,请他们进来。
宁儿回避出去,才转过廊下,忽然瞥见大门进来的人之中,有那个让自己牵挂的身影,心间砰然一动。
邵稹跟在史图奴身后,亦看到了宁儿。虽不能面对面,可目光相触,他的心中已是踏实。
那不是梦,她就在这里。
邵稹的心蹦着,对她微微一笑,随着众人进了室中。
薛霆虽年轻,官职却比王霖高一些。见他要起身,王霖忙上前扶住:“使君劳苦功高,又有伤在身,切莫动弹才是。”
薛霆谦过,只得在榻上与众人见礼。当他看到邵稹,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金山副都护裴公麾下骑曹,姓石名真。”王霖介绍道,“察知杨木有难时,裴公正在焉耆,将石骑曹派来支援。石骑曹领一百精骑先行,突袭杨木往西五十里的各处烽燧,又切断敌军后援。我方援军能顺利赶到,石骑曹乃是首功。”
薛霆听着这话,看向邵稹,微笑:“如此,石骑曹真乃英勇过人。”
“使君过誉。”邵稹对那目光中的复杂视而不见,谦逊一礼,淡淡道。
寒暄一番,王霖道:“不知使君下一步,要往何处?”
薛霆道:“正是往焉耆。”
王霖颔首:“使君有伤在身,不若修养几日再动身。某留下千人护卫,可保无虞。”
薛霆摇头:“某还是随使君一道离开。军医方才来看过,这些伤并不碍事,昨日乃是操劳过度,以致晕厥。”他感到邵稹的目光投来,淡然道,“且此城中,平日容纳不过五六百,另分派这许多人在此,且不说诸事麻烦,亦不合规矩。”
“这……”王霖与史图奴相视,皆有些犹豫。
这时,外面有从人通报,说金山副都护裴行俭有文书来到。
王霖拆看一看,面色大喜,笑道:“裴公果然心思通达!”
薛霆和史图奴皆露出讶色。
“裴公书中说,他正要往大都护府,与薛使君同路,可在焉耆等候薛使君。”说罢,转向邵稹,“此番,还要辛苦石骑曹,护送使君往焉耆。”
薛霆诧异,心中忽而一动。
他看向邵稹,只见他已经行礼受命,抬起头来看他时,目光坦然。
杨木城小,安顿不下许多人。夜晚,许多军士在城外搭起帐篷,从城墙上望去,篝火延绵。
自从邵稹跟着那几人离开,宁儿再等,他也不曾来。
心中很是失落,但她明白,自己再怎么相见他,也不能贸然去。昨日,目睹她与邵稹相会的从人和婢女,都被薛霆严令缄口。而来西域之前,薛霆也曾警告过宁儿,邵稹的过往是不能暴露的。如今邵稹虽有了正籍,则更应该小心。
“别望了,他不会来的。”薛霆的声音传来,宁儿一惊,回头。
薛霆半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看着她。
“什么不会来……”宁儿嘟哝道。
薛霆淡笑:“他要护送你我去焉耆,路上多的是时机。”
宁儿不答话,片刻,看着他:“表兄,若我不曾喜欢稹郎,你是不是不会这么讨厌他?”
“嗯?”薛霆愣了愣。
“表兄一提到稹郎就没好话,如今这样,现在还这样。”宁儿皱眉道,“他真的是好人。”
“是好人,便证明来看。”薛霆目光沉静,“让我父亲心悦诚服地允婚,那才是好人。”
宁儿被他这话噎住,虽还是不服气,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言语。
她坐不多久,告了一声,自己回房歇息了。
薛霆看着她的身影,有些后悔,把书扔在一边,看着屋顶。
自己的确提到邵稹就会心浮气躁,可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怎还如此不淡定。
这般时候,岂非更惹她讨厌……
宁儿跟薛霆置气,闷闷地躺在榻上,却许久也睡不着。
深夜,外面已经安静,旁边的榻上,传来侍婢的微鼾。忽然,宁儿听到有什么打在窗子上,像熟透的果子落下,轻轻地,一下,两下……她睁开眼睛。
窗上,一条一条的木棱将月光切开,却看不到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到窗前望了望,依旧什么也没有。正疑惑,忽然,门上又传来相似的声音。宁儿忙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轻轻将门打开。
门外,依旧什么也没有。
从人们都去睡了,庭院的门却开着,露出一条缝。
夜里有些冷,宁儿无声地取下裘衣,裹在身上,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后院的门外,却见邵稹立在一辆马车旁,见宁儿出来,展眉一笑。
“稹郎……”宁儿在喉咙地低低唤一声,朝他怀里扑去。
邵稹紧紧抱住她,吻着她的脸颊,轻柔十分,好像怕碰坏一样。
“人多时,我不好来。”他低声解释道。
宁儿点点头,仍贪恋地埋在他怀里。
邵稹四下里看了看,道:“宁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处,你且那车上去。”
宁儿讶然,却见他指指一旁的车。那是一辆牛车,满载着干草。
“都是干净的。”邵稹忙道,“你待一会就能出来。”
宁儿好奇地问:“你带我去何处?”
邵稹笑起来,月光下,他脸上长着胡须,一双眼睛闪着调皮的光:“我带你去看星星。”
城外驻扎者几千人,城门便也不那么紧要了。夜里,城门仍然开着,以便内外送东西。
宁儿躲在牛车里,身上盖着一层干草,不重,也不觉得难受。她听到有人道:“石骑曹,这么晚,上何处去?”
邵稹答应道:“拉些草出去,给弟兄们取暖。”
宁儿一动不动,几乎摒住了呼吸。听着邵稹不紧不慢地寒暄,她忽然想起从前,邵稹带着她用假过所通关津,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紧张得要死。
邵稹不敢让宁儿等太久,出了城门以后,一路不耽搁,走到僻静处,他四下里看看,忙将马车停下,将最上面的一层干草拨开:“宁儿?”
话音未落,宁儿已经坐了起来,借着月光,邵稹看到她头上和身上,到处是长长短短的草梗,不禁笑起来。
“你还笑……”宁儿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委屈地瞪他,可碰到那目光,却有些不舍得责怪。
那小脸半嗔半笑,迷得邵稹目不转睛。
“有稻草也挺好看的,就当是戴了花,呵呵……”邵稹傻笑着,四处望望,片刻,低声道,“会骑马么?”
“骑马?”宁儿这才看到旁边一根木柱上,立着一匹马。
“不会也没关系。”邵稹道,却长臂一伸,将她抱了起来。
宁儿惊了一下,未几,却已经坐到了马上。邵稹也翻身上去,紧挨着她身后。
他一手抱住宁儿,一手抓住缰绳,轻轻一夹马腹,“咄!”
马儿听话地驰骋开去。
夜里的荒原,很冷。风刮过,沙碛地一望无际,天上的月亮、星辰和地面,仿佛连作了一体。
邵稹不敢走太远,将营地的火光留在视线之内,停了下来。
宁儿望着天空,睁大了眼睛。
明月当空,却无阻星河的光芒。无数星辰铺作河汉,一闪一闪,朝她眨着眼睛。忽然,一颗星落下,划过天边。宁儿惊叹着,伸出手来,似乎想将它接住,它却似雨滴一般,消失在夜空之中。
邵稹看她这般,忍不住笑起来,满是温柔。
“冷么?”他问,将宁儿的裘衣拢了拢。
宁儿摇摇头。
邵稹却觉得这里真的冷,想了想,将她拥在怀里。
昨日和不久前,二人相见,皆是喜悦至极。而现在,清风旷野,天地寂寥,二人相对,只觉各自有一肚子的话,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邵稹看着宁儿,皎洁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近在咫尺,黑夜里,似幻似真。可满怀的触感和气息,却是真真切切。邵稹有些恍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去年的长安,他们就这样挨在一起,说说话,听着彼此的心跳,已是满足。
心潮澎湃,邵稹看着宁儿鬓边的乱发,却倏而感到惭愧心疼。
中原到西域,万里迢迢,跋山涉水,还要经历大漠里的炙热和苦寒。这些本该邵稹去做,可如今,却变成宁儿来承担。他若是再争气一些,怎会累她受这样的折磨?
刚逃走的时候,他一度绝望,甚至从不敢设想他们见面的样子。直到他收到萧云卿的书信。邵稹和萧云卿相识已久,他什么心思,邵稹自然知晓。他知道宁儿在等他,又急又愧,于是毅然去投了裴行俭,只有挣一身功勋,才能回中原见到她……“稹郎,你怎么不说话?”好一会,宁儿问,“你在想什么?”
邵稹抬手,将她的头发理了理,低笑:“你也不曾说话,你在想什么?”
宁儿眨眨眼,轻声道:“我在想,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邵稹默然,少顷,微笑:“我也这么想。”
宁儿殷切地望着他:“稹郎,萧郎说你落了籍,是真的么?”
“是真的。”邵稹颔首。
“我听他们叫你石骑曹,”宁儿想了想,问,“你改了名姓?”
“正是。”邵稹苦笑,“我在罪册上,若用本名是不行的。”说罢,他将自己如何在石儿罗一行人的帮助下逃到西域,又如何护送他们族人到庭州,最后落籍的事,说了一遍。
宁儿原来只当邵稹找到了安稳路子,没想到,一切来得竟是如此艰险。她望着邵稹的脸,抬手,轻轻抚过上面的胡须,密密的,有些硬。
她的手掌柔软,很舒服,邵稹忍不住也抬手,将它包在手心。
“你……你受了许多苦……”宁儿哽咽道,“若不是当初为了送我找舅父,你本不会这样……”
邵稹忙道:“不,宁儿,从前的事都是我犯浑做下,败露获罪,皆是因果,我从无怨怼。”
“你还说……你还说我若遇到合意之人,自管去嫁……”宁儿悲从中来,越哭越委屈,泪水涟涟,“你……你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
邵稹大窘。
“宁儿……”他有些忙乱,笨拙地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却被宁儿拉开,转过脸去。
“宁儿,”邵稹叹口气,“我错了……我真错了!”
宁儿的双肩抽动着,用眼角瞥他。
邵稹急忙道:“那信是我离开长安前写的。宁儿,你也知晓,那时我是罪犯,就算能逃走,也不知过得多久才能回到中原。你年华正好,若为我误了,我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宁儿盯着他:“那……那现在呢?”
邵稹深深地看着她,额头与她相抵:“宁儿,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我从军,就是为了实现当初的诺言,与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徘徊,伴着温热的气息,宁儿几乎陶醉。
邵稹将宁儿脸上的泪水擦掉,道,“我败露之事,与你无干。这些日子,我都想明白了,我如今有了正籍,便要在这西域干一番事业,堂堂正正地回中原去,向你舅父提亲。”
他的目光灼灼,宁儿的脸一下发起热来。
“你……你怎知我舅父定会答应……”宁儿嗫嚅道。
邵稹笑笑:“你忘了?我说过,我会比所有人都好,让你舅父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怎么个好法?
宁儿心里问,却没说出来,把头埋在邵稹的胸口。
“宁儿,我不会负你。”邵稹吻着宁儿的鬓发和脸颊,“你信我……”
宁儿眼眶发涩,点点头,却将他抱得更紧。
侍婢睡到半夜,忽而醒过来。迷糊间,她觉得有动静,忙睁眼去看。却见屋子里静悄悄的,宁儿躺在被褥里,与刚睡下时一样,旁边,放着她的裘衣。
再看向窗子,只见窗帘开着,月光斜斜照入,伴着寒风。
原来是风啊。侍婢揉揉眼睛,坐起来,将窗子关好,打个哈欠,重新躺了回去。
薛霆要去焉耆,王霖思索一番,最终还是在杨木盘桓了两日,与他一道启程。
与史图奴别过之后,车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杨木,朝焉耆而去。
薛霆有伤在身,不能骑马,为防颠簸,马车上还铺了许多厚褥子。
风吹开车帏,外面的荒原风光在阳光下呈现着苍凉的颜色。薛霆不禁撩撩帘子,看向后面的马车。
宁儿坐在马车里面,看不到身影。不过,薛霆却能看到不远处的一骑身影。
邵稹坐在马上,身形笔挺,看不清神色。
薛霆的目光停留片刻,将车帏放下。
我是官,他是贼!
他想起以前对宁儿说的话,义正辞严。
官,贼。
老天果然爱作弄人。薛霆无奈地想,如今他也是官了,自己竟是没了说法。并且,他们似乎还要一起走上一道……
从人走在车旁,听到里面的动静,忙道:“郎君,可有吩咐。”
“无事。”薛霆淡淡道,不再说话。
杨木城的捷报传到焉耆,上下皆是振奋。
裴行俭是客人,听到来使绘声绘色说到骑曹石真破敌的功劳,神色如常,却不掩唇边的一抹淡笑。
焉耆长史崔瑁对这位金山副都护不敢怠慢,恭维道:“久闻副都护帐下兵将所向披靡,百闻不如一见,骁勇如此,我等之幸!”
裴行俭莞尔,道:“这是儿郎们英勇报国,不负父老。”
崔瑁称是。
二人说话时,正穿过大街。市井熙熙攘攘,城墙下,新贴了几张布告,许多人在围观。
“王六……抢劫……哎呀,别的字都认不得了,大郎,旁边那画着个人的,下面写的是什么?”
“邵稹……我看看,这个不得了,山贼啊,杀过十五人!”
裴行俭忽而止步,朝那边望去。
崔瑁见状,道:“那是刑部新发来的通告,缉拿犯人的,今日才贴上。”
“哦?”裴行俭的脸上似有些兴趣,走过去,看着其中一幅像。那张像画得不算太好,却将人脸的形貌特征之处标得明白。裴行俭目光锐利,未几,落在像下的名字上——邵稹。
“西域人员杂乱,许多中原的亡命之徒逃来此处。焉耆又是咽喉之地,朝廷每每通缉,也必不放过。”崔瑁苦笑道,“就单说这个邵稹,通告已发了两回,也不知何时能拿到。”
裴行俭听着,颔首:“如此。”
崔瑁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些不妥。裴行俭用人不拘一格,在西域各都护府是出了名的。他只看能耐,不管出身,无论汉人还是异族,甚至囚犯,他看上了,就敢启用。这般行事,安西大都护匹娄武彻也颇有微词,无奈,裴行俭的上头是金山都护,那边允了,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可裴行俭并无异色,笑笑,与他走过城墙,回了官署中。
才进门,忽然闻得城上有角鸣声传来。
从人匆匆来报:“禀长史,都护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朝廷来的观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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