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院中,晴光风暖,喻剪夏坐在辛鹤身旁,帮她一起洗着那一堆堆脏衣服,辛鹤原本不想让喻剪夏跟她一块受罚,却禁不住这位小师姐的坚持,只得由她去了。
骆青遥见状,在喻师姐面前也不好做甩手掌柜了,撸起衣袖也准备上前帮忙,奈何温香暖玉里长大的富贵公子,从没干过这种粗活,拿着捣衣棍都不知道怎么使,一下轻一下重的,水花四处飞溅间,好好的衣裳都要被他捶烂了,辛鹤气得火冒三丈,差点想拿手里的棍子抡死他了。
“滚滚滚,笨蛋,别跟这添乱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骆青遥被粗暴地赶到了一边,摊摊手,倒也乐得轻松,依旧坐在那井口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胡天海地闲扯着。
辛鹤懒得搭理他,只是跟旁边的喻剪夏聊着天,她对她实在有太多疑问与好奇。
喻剪夏的话很少,温温柔柔的性子,无论辛鹤问及什么,她都只是抿着唇,浅浅笑着点头或摇头,直到辛鹤问到她为什么会进这惊蛰楼时,她才一怔,埋下了头,许久没有吭声。
这情形看来是问到点子上了,骆青遥与辛鹤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清清嗓子,在一旁试探着开口道:“是啊,喻师姐,你性情这般恬静温柔,怎么也会被罚到这惊蛰楼来呢?”
喻剪夏依旧低着头,院里一片静寂无声,骆青遥与辛鹤不知何来的默契,谁都没有再去催促喻剪夏的答案,只是耐心十足地等待着,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清隽纤秀的身影才轻轻道:“我不想……骗你们。”
她坐在微风中,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无比艰涩:“因为,我从前……差点杀过人。”
短短几个字,却如惊涛骇浪般,令骆青遥与辛鹤同时脸色一变,不敢置信。
这答案实在太始料未及,辛鹤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可能?”
倒是骆青遥,目光几个变幻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喻师姐,你说的该不会是白毛怪和人比武那次吧?我听闻那人在比武中遭了暗算,中了毒,差点就死在那里了,难不成,难不成这是你下的毒手?”
他这话又让辛鹤吃了一惊:“什么比武?”
说起这比武,可谓是震惊宫学上下,因为差点出了人命,也是直接导致裴云朔被罚进惊蛰楼的主因!
骆青遥晚他们一届入读宫学,个中细节已无从得知,只是听说跟裴云朔比武的那个人来头也不小,是个气焰很嚣张的世家公子,出自将门,家中请了不少江湖上的门派高手亲自指导,武功底子打得极好,本人性情又刚烈霸道,是个寻常弟子不敢招惹的狠角色。
他不知怎么就跟裴云朔起了冲突,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在周围好事者的起哄下,甩手放了狠话,定下了一场比武,不分出个胜负誓不罢休。
两人在比武前还像模像样地签了一份生死状,当真要按江湖上那一套规矩行事,彼时其余的宫学弟子全都笑嘻嘻看热闹,也没谁当回事儿,都觉得不过是两个少年人打打架,各自发泄发泄,能严重到哪里去?
却哪知,若没这份生死状,裴云朔或许就真要“一命抵一命”了。
那场比武的结果很惨烈,原本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不相上下时,那将门公子却莫名吐出一口黑血来,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訇然倒地,抬回去时才发现,他肩头竟不知何时中了三根毒针!
那是种极为罕见的剧毒,来势汹汹,若不是裴门镖局及时送去了解药,恐怕那将门公子就要性命不保了。
这件事实在太过严重恶劣,暗器伤人,卑鄙下毒,不仅震惊了整个宫学,更叫那将门公子全家雷霆大怒,一定要宫学交出裴云朔来!
事情闹得风风雨雨,不可开交,最后还是那将门公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跟家中说了八个字——
生死有命,两不追究。
这是写在那生死状上的一段血书,他和裴云朔都是按了手印的,哪怕是遭了暗算,他也认栽,自个儿承担,绝不会违背这签下的生死状。
多亏了这将门公子的几分江湖豪气,才得以保全裴云朔,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番纷纷扰扰后,他被宫学罚进了惊蛰楼中,悔过自新。
“那毒针,那毒针的确是我所为……我那时看到哥哥被逼得节节后退,对方又招招狠辣,毫不留情,我害怕极了,我不想看到哥哥受伤,我下意识地就使出了毒针,几乎没有犹豫。”
院里微风徐徐,拂过喻剪夏柔软的长发,她声音轻缓至极,无波无澜,却叫骆青遥与辛鹤都变了脸色,心中震惊难言。
那张苍白秀美的脸抬起头,双眼微微泛红,依旧是恬静温柔的模样,说出的一字一句却更让人毛骨悚然:“如果再重来一次,我或许,或许也会这样做,因为在这世上,谁也不能伤害哥哥,为了哥哥,我就算是杀人也在所不惜。”
明晃晃的太阳下,一股寒气却陡然从骆青遥与辛鹤脚底升起,似乎是看出他们眼底的惊惧,喻剪夏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声音凉凉:“他们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毒娘子’,还是个不祥人,哥哥的一切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那时候事情哥哥替我担了罪名,没有人知道真相,哥哥不许我跟任何人说,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哥哥独自罚进惊蛰楼,便私下去找了当时的院首,道出实情,让院首也将我罚入了惊蛰楼,只是真相到底没有公之于众,被哥哥一力压了下来,他为我背上骂名,始终没有对外解释过一句。”
时至今日,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得知真相,其中就包括裴云朔的两个好兄弟,岑子婴与萧然,正因为此,那岑子婴才会如此厌恶喻剪夏,见到她就冷嘲热讽上一声“毒娘子”。
“原来,原来是这样……”辛鹤与骆青遥均有些恍然大悟,却又对视一眼,同时看出彼此的疑惑,辛鹤抿了抿唇,到底问了出来:“那,那剪夏师姐,你今日为何要告诉我们实情呢?”
喻剪夏双眸水波闪烁,笑容苍白:“因为我忍得太辛苦了,我根本就不想隐瞒,我甚至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可是哥哥……”
他说的话,她总是无法违抗的。
长空下,那张柔美的脸庞依然楚楚动人,衣袂发梢随风飞扬,不胜纤弱,辛鹤一时看得心中五味杂陈,怎样也无法将眼前人与那所谓的“毒娘子”联系起来,她长长叹了声:“所,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那白毛……不是,那裴云朔才一直这般对你?”
喻剪夏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这点不幸算什么?哥哥真正叫我毁掉的东西,是什么都无法弥补回来的。”
她泪盈于睫,终是埋下了头,语气中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哀伤:“我其实,从很多年前,就不配再叫他哥哥了。”
那瘦削的肩头微微颤动着,辛鹤再也忍不住,问道:“剪夏师姐,你跟那裴云朔,到底,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们……”那道纤秀身影低着头,水雾氤氲,从唇齿间溢出的每个字都悲凉至极:“我可能就是哥哥命中的不祥人,是他不该遇到的灾星,是永远……”
她一番话还未说完,院中已传来一阵乌泱泱的脚步声,骆青遥与辛鹤抬头望去,脸色陡变——
好家伙,竟是那徐坤领着头,浩浩荡荡带了一群人过来,个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一大片人转眼间就将院子围住了,其中一个大块头挤出人群,赤裸着上半身,背脊黝黑,肌肉虬结,威猛异常。
他伸手指着辛鹤,虎声虎气道:“小子,听说你很能打?”
这架势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徐坤吃了瘪,不甘心,特地找了群帮手过来算账!
辛鹤抓紧手中的捣衣棍,猛地站起身,喝道:“剪夏师姐,你快闪开。”
她盯住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皱眉冷声道:“徐坤,你什么意思?带这些人过来想做什么?”
那徐坤站在大块头身旁,一脸狞笑道:“不想做什么,就是跟你这个‘高手’切磋切磋罢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以一敌百想必也不在话下吧?”
“你简直卑鄙无耻!”辛鹤紧紧握住手中的捣衣棍,余光警惕地扫过周遭,心知今日一场恶战免不了了,她呼吸急促间,想也未想地高声喊道:“骆青瓜,快带师姐躲到门后面去,千万别出来,快!”
喻剪夏面白如纸,下意识地摇头道:“不,辛师弟,你一个人如何……”
她话还没说完,骆青遥已将她一把拽了过去,动作麻利异常,“喻师姐,快跟我过来吧,别担心他,这小鸟很能打的,咱们留下来只会给他拖后腿!”
他拉过喻剪夏就往门后躲,毫不迟疑,辛鹤内心暗松口气,这青瓜关键时刻倒是机灵果决,一点也不婆婆妈妈,免了她的后顾之忧。
她握紧捣衣棍,站在四面环伺的包围圈中,一人迎上无数道恶狠狠的目光,绷紧了心弦,冷冷喝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有胆量的就上来,我手里的棍子可不是吃素的!”
那大块头放声长笑,上前一步:“小不点儿口气倒是大,让老子来领教领教你!”
他张开双臂,像一座小山般掠向辛鹤,动作凶猛万分,显然想拦腰一个打横,抡起辛鹤就往地上摔,辛鹤看出他的意图,才不想沾上他这油腻腻的一身横肉,当即脚尖一点,身姿轻盈地跃上半空,躲过那大块头的冲击,叫他扑了个空。
“滚开,死肥猪,信不信我打得你哭爹喊娘!”
她抓紧捣衣棍,衣袂翩飞间,一脚踩在那道笨重身影的肩头,狠狠一棍子打去,将那大块头打得几步踉跄后退,痛呼连连。
人群中的徐坤瞳孔一紧,瞧出不对,立刻挥手道:“大家一起上,今日定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狠狠教训一顿!”
他话音落下,四周众人一拥而上,无数拳头砸向辛鹤,她眸光一动,身形灵巧地倏然避过,劲风猎猎间,手中捣衣棍一路左击右抡,快准狠地将那些乌合之众打得节节败退,长发飞扬间,当真如同一只灵活穿梭的小鸟般,一力横扫千军。
连躲在门里头的骆青遥,都扒在窗边看得啧啧惊叹:“这鸟人一身功夫哪学来的,不去考个武状元真是屈才了!”
院中战况激烈,打得不可开交,那徐坤隐藏在人群中,眼见势头不妙,眼中精光一闪,从袖中探出几把飞镖,阴恻恻地对准了场中央的辛鹤。
裴云朔三人赶来时,正看见那徐坤射出暗器,飞镖直朝辛鹤背后而去,窗边的骆青遥瞧得真切,脸色陡变:“鸟兄小心身后暗器!”
他话还未落音,裴云朔已经眉心一紧,一脚飞起地上小小石子,迎着那飞镖掠去,只听叮铛一声,那石子与飞镖在半空中撞个正着,相击落地。
辛鹤握着捣衣棍霍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裴云朔,裴云朔白发飞扬,望着全场厉喝道:“统统给我住手!”
这一声响彻长空,所有人同时停住手中动作,扭头望去,吓得脸色一白:“少,少主。”
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块头也面如土色,急急瑟缩到了一边,不敢直视那道白发飞扬的冷峻身影。
一片混乱的局面瞬间被控制住,门里的骆青遥与喻剪夏也连忙出来,与场中的辛鹤站到了一起。
裴云朔一步步走近,盯住吓得双腿发抖的徐坤,目光冷若冰霜:“徐坤,我平生最恨暗箭伤人的行径,你不是不知,若再让我撞见有下一次,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旁边的岑子婴也皱紧眉心,不乐意地哼道:“徐坤,谁让你擅作主张,带人过来寻仇的?”
徐坤头上冒出冷汗,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想为少主教训教训这家伙……”
“教训个屁,还懂不懂规矩了,你凭啥擅作主张,一声招呼也不跟我们打?”岑子婴一脚踹去,凶巴巴地道:“这里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我们三个说了算?”
“自然,自然是三位大少了,这回是我鲁莽了,没有请示少主……”徐坤冷汗直流,浑身哆嗦得不成样子。
还好裴云朔只是冷冷望了他一眼,目光很快便落在了辛鹤与骆青遥……旁边的喻剪夏身上。
喻剪夏怯怯喊了声:“哥哥。”
岑子婴也跟着望来,眼神在场中的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后,仿佛看出些什么,扬起嘲讽的笑容:“毒娘子,你还真是不知廉耻,这么快就跟这两个小白脸勾搭到了一处……”
“不,不是的……”喻剪夏脸上霎时一红,辛鹤站在长空下,双眉紧蹙:“嘴巴放干净点,剪夏师姐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来帮忙罢了,少胡说八道!”
她衣袖高高撸起,手里还拿着那根捣衣棍,几缕乱发垂下,白皙俊俏的脸上透出汗水,双唇也因方才的一番打斗,显得红润至极,这副模样落在了萧然的眼中,叫他目光一亮,摇着羽扇清媚笑道:“真是好胚子,换上戏装就能唱花旦了。”
裴云朔却依旧冷冷望着喻剪夏,一言未发,不知过了多久,才转身而去:“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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