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四野,斜阳笼罩着柳明山庄,树影摇曳,庄中楼阁亭台,花苑水榭,尽然染着一层金色的柔光,粲然如画,美不胜收。
阁楼里,喻庄主穿梭在书架之间,几番找寻后,终于欣喜道:“找到了!”
裴云朔、喻剪夏、姬宛禾、陶泠西几人跟在他身后,闻言心头一跳,也赶紧凑上前去,激动莫名:“是这个吗?就是这一本有关童鹿的记载?”
他们一行人在云梦泽那里,便与骆秋迟、闻人隽、阮小眉他们分开两路了,骆秋迟他们随鹿行云去了那破军楼,而几个少年少女却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柳明山庄,想要借助庄中势力帮忙查找线索。
这些年来,因为想要得到传闻中的童鹿秘宝,柳明山庄也一直在搜寻各种有关童鹿的信息,将其整合成了一本书册,收在了庄中。
因喻庄主放下了执念,贞贞的病也好了起来,他对“童鹿秘宝”不再狂热痴求,所以这本书册也无多大用处了,被放在柳明山庄的阁楼里,都快积满了灰尘。
若不是这一回,裴云朔与喻剪夏他们又回到了山庄,寻求帮助,恐怕喻庄主根本还想不起有这样一本册子。
这册子是庄中密探多年来搜集到的信息,涵盖了童鹿的风俗人情、山川地貌、皇室记载等许多方面的内容,但由于童鹿早已亡国,这个国家又极其神秘,所以搜集到的信息都不太完整,也比较浅层,但裴云朔与喻剪夏他们还是抱着满满的希望,渴盼这上面能有只言片语的线索,帮助他们找到骆青遥与辛鹤的下落。
阁楼之上,喻庄主与那几个少年少女围在一起,一行字一行字地仔细看下去,唯恐错过什么重要的地方。
“你们快看!”忽然间,姬宛禾发现了什么,指向那书册上的一行小字。
“原来童鹿的最后一个君主是桓帝,也就是那章怀太子,钟离羡,他在城破战死后,尸身悬于城楼之上,其余皇室中人也都纷纷惨死,可唯独没有找到皇后的下落。”
那是章怀太子登位后,同时册立的皇后,身份也是十分神秘,没有太多记载,不过关于童鹿亡国时,那位失踪皇后的下落,柳明山庄的人搜集到的说法却有许多种。
一种是,皇后被敌军围住,烧死在了皇宫中,一种是皇后悲痛欲绝,爬上城楼自尽殉国,追寻桓帝而去,但其中还有一种“耐人寻味”的说法,却是——
皇后被一群死士拼死救出,逃出了战火硝烟中,从此不知所踪。
“你们说,为什么死士要拼命救出那皇后,护她逃出生天呢?难道在那个时候,皇后的性命比皇帝的还重要吗?”姬宛禾提出的这个问题,角度有些“刁钻”,阁楼上,裴云朔几人,连同那喻庄主都愣住了,一下子无从回答。
姬宛禾也微微蹙起了眉心,冥思苦想起来,却是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双眸一亮,兴奋道:“我知道了,或许有一种可能,皇后才会比皇帝更重要,那就是——皇后怀有身孕了!”
一个怀有“龙裔”的皇后,是这个即将覆灭的国度,最后的希望,就如同一簇拼死保存下来的火种般,只等有朝一日,狂风暴雨过去,便在合适的时机熊熊燃起,光复童鹿!
童鹿是亡于大渝的铁骑之下,那是一个草原上的民族,几岁大的孩童都会骑马射箭,极其骁勇善战,与喜好“风花雪月”的童鹿人不同,他们好斗凶悍,一生都在掠夺当中度过。
当时他们踏破童鹿的皇城,来势不可抵挡,为了日后复国的希望,死士们得到章怀太子,也就是桓帝的命令,拼死护送皇后逃离铁骑之下,这种猜测是很可能成立的。
“我觉得阿宛或许猜对了,那群人护送着皇后,能够逃往哪里呢?”
阁楼上,几个少年少女目光交汇,心意相通间,同时默契地说出了那三个字:“琅岐岛。”
旁边喻庄主翻着那书册,忽然看到有一处记载,目光一动,道:“你们也许没说错,他们真带着皇后,逃到那海外的岛上去了!”
那一行小字记载的乃是,童鹿自古以来的风土人情,他们不同于其他国家的最大特点是,童鹿是一个巫蛊之术极其盛行的国度,信奉月亮神,国中还有个专门的官职,叫作大巫师。
童鹿人对月亮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在他们的神话传说里,月亮神是住在海外的仙岛之上,神力无限,不可侵犯。
当年的那群亡国遗民,在家园被残忍践踏后,走投无路下,一定会带着皇后,想往海上逃去,找到那处能够庇佑他们的“仙岛”。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一切似乎豁然开朗,顺理成章了,可是——
即便他们的猜测全是对的,那处海外的琅岐岛,又在哪里呢?
阁楼上瞬时又沉默了下来,书册上已经没有更多的记载了,喻庄主望着满脸忧色的少年少女们,安抚道:“你们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这琅岐岛了,即便倾柳明山庄上下之力,我也一定会帮你们找到他们的下落!”
同样一片金色的夕阳下,海水翻涌不息,浪花拍打着礁石,琅岐岛上,那座翻新的宫殿,在黄昏里闪烁着熠熠光辉。
大殿中,似乎还久久回响着辛鹤那句嘶喊决绝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对我用过真心,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利用我罢了!”
“真心?”钟离越握着那根鲜血淋漓的长针,望着辛鹤的双眸,她眸中映出他凄然长笑的模样,他一只手拍向自己的胸膛,陡然血红了眼眶,嘶哑道:“你不如问问我,在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暗不见天日的囚禁中,我这具孱弱不堪的身体里面,可还装着一颗心?!”
“而这一切,全拜你们辛家所赐!”
钟离越凄厉的声音响彻大殿,辛鹤呼吸一颤,望向那个神似癫狂的少年,不可置信道:“你,你在说什么?”
“皇后不是想看看我的真心吗?”钟离越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勾起唇角,诡魅一笑:“我可为皇后准备了几份大礼呢。”
“你,你想干什么?”辛鹤一颗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隐隐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皇后别着急,我送的大礼你一定喜欢,一样一样慢慢来看吧,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那鲜血淋漓的长针“啪”的一声,被少年随手扔在了那银盘中,他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巾,一边擦拭着手上还有脸上的血珠,一边冷冷笑道:“来人,把其余的几具木偶都抬上来!”
辛鹤脸色霍然一变,心中的恐慌无限扩大,那个噩梦瞬间又浮现在她眼前,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双唇都发白了:“不,不要……”
三个木箱子被人抬进大殿中,领头的两道身影熟悉无比,正是十长老会中的两位“中坚力量”——
白清砚与吕启德。
他们暗中替钟离越谋划多年,岛上的腥风血雨,正是由他们推波助澜,一力掀起!
那几个木箱重重地落在了宫殿之中,钟离越望着面色惨白的辛鹤,好整以暇地笑道:“皇后你说说,你想先开哪一个?”
“不,不要……”辛鹤声音颤抖得厉害,如坠梦魇。
“怎么,皇后不想选吗?”钟离越扭过头,煞有介事地看向那三个木箱,“那我便替你来选吧,先开中间这个怎么样?”
中间的木箱应声打开,辛鹤心头狂跳间,泪水夺眶而出:“爹!”
那中间箱子中装着的“木偶”,正是辛鹤的父亲,曾经琅岐岛上的岛主,辛启啸。
只是如今他不仅沦为了阶下囚,情况还凄惨无比,一头散乱的发丝几乎一夜尽白,肩头的琵琶骨被两条铁链残忍穿过,血肉模糊,听到辛鹤的声音后,他一激灵,猛然抬起头,急切道:“鹤儿,鹤儿是你吗?”
这一抬头,辛鹤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那张熟悉的脸上,竟赫然显现着两个骇人的“大窟窿”,从前装满了辛鹤的身影,看着辛鹤长大的那一对眼珠子早就不见了!
辛鹤身子摇摇欲坠,手脚冰冷入骨,险些晕厥过去。
而大殿中的辛启啸还在扭动着脑袋,顶着那两个“血窟窿”,拼命寻找着:“鹤儿,我的鹤儿,你回来了吗?你在哪里呀?”
旁边的钟离越啧啧摇头,故作一叹:“听听,多么感人的父女情啊,我都要被打动了呢。”
他攫住辛鹤的眼眸,望着她面无人色的样子,唇边挑起一抹快意的笑容:“你爹日思夜想,就盼望再看到你一眼,只可惜,他一对眼珠子都被我抠了出来,此生此世都再也看不到你的样子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很有趣呢?”
辛鹤眼前发黑,都快要站不稳了,殿中的钟离越却又接着看向那几个木箱,悠悠地笑道:“接下来开哪个箱子,看哪一个木偶呢?我想想,不如……就看这一个吧!”
最左边的那个也被霍然打开,辛鹤浑身颤抖着,泪如雨下:“姑姑!”
还好辛如月虽然琵琶骨也被穿透,血肉模糊,但脸上却“完好无缺”,没有那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但她却急切地看着辛鹤,身子拼命挣扎着,眼里噙满了泪水,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辛鹤几乎在一刹那明白过来,遍体生寒。
钟离越的笑声又在大殿里响起:“还有你姑姑,很久没听到她再唤你的小名了吧?你瞧瞧,她多想叫你一声啊,不过可真遗憾,她那讨人厌的舌头被我连根拔掉了,以后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了呢。”
钟离越将那染满骆青遥鲜血的手巾,往辛启啸与辛如月中间一扔,愉悦地扬起了唇角:“一个看不见,一个喊不出,两个木偶凑在一块,倒也齐全了,什么都不缺了,真是太有意思了,皇后你觉得呢?”
辛鹤望着父亲与姑姑的惨状,如坠梦魇中,脸色煞白,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里,身子就快撑不住倒下去了。
这是噩梦吧,都是噩梦吧,这一切全都是噩梦吧!快点醒过来啊,求求老天爷,快让她醒过来啊!
“皇后怎么了?开心得说不出话了吗?”钟离越笑意愈深,眼里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别急,还有一具你没看到呢。”
他走到最后一个木箱间,迫不及待道:“来,好好欣赏一下吧,他可对你们辛家忠心耿耿,更对你情深一片呢!”
辛鹤一激灵,那打开的木箱中滚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竟是几乎被折磨得没有人形的杜聿寒!
他的情形比辛启啸与辛如月还要惨上百倍,虽然眼耳口鼻俱在,但是一双腿,自膝盖处就被残忍斩断,倒在大殿中的只有半截身子!
他肩上的琵琶骨也同样被铁链穿过,浑身血肉模糊,哪还看得出是从前那个美如冠玉,气度不凡的“杜家儿郎”。
辛鹤看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连肚中最后一点苦水都要吐出来一般。
旁边的骆青遥血红着双眸,泣不成声道:“小鸟,小鸟别看了,你别看了!”
相比钟离越施加在其他人身上的凶残手段,他对骆青遥的那点折磨,倒还算是最“仁慈”的了!
不过,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仁慈。
“你喜欢的这个小子,可是最重要的一具木偶,当然要留到最后来做了,至少——也要留着完好的眼耳口鼻,双手双脚,叫他亲眼来见证一下我们的大婚,你说对不对?”
钟离越笑得像是一条毒蛇般,慢慢走近辛鹤,“怎么样,你还觉得我对你没有‘真心’吗,皇后?”
“你别碰我,别碰我!”辛鹤身子一颤,根本呕不出任何东西了,她疼得背脊蜷缩着,身体每一处都狠狠地揪在一起,抬起头,双眸血红地剜向那个阴冷而笑的少年。
“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简直就是个魔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看向他的目光,就像在看着这世间最可怖的“魔鬼”一般,不知怎么,钟离越的心头,竟被这眼神刺痛了一下。
他忽然一声长笑道:“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疯了,觉得我十恶不赦,觉得我就是一个魔鬼!”
“可你知不知道,这一切,全都是你们辛家造的孽,他们如今受到的所有折磨,都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罪大恶极的人是他们,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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