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意外,这人什么时候走的?
白橙显然已经把刚才自己否认的事实抛诸脑后,小跑着穿过巷子,正好看见谭启深转身走进大院的侧影,“什么嘛,还真就这么走了。”
说都不说一声,好歹也是叫过他几声舅舅的人,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
等到她磨蹭着回到院里,经过傅家敞开的大门时,便打算去找谭启深要个说法。
谁知刚踏上台阶,就听门内传来的一声大喝,随后,两提包装精美的礼品被人从屋里扔了出来。
白橙吓了一跳,停在门边不再向前。
傅致鸿发怒的样子她是见过的,不夸张地说,几乎可以把隔壁家上高中的大个男生硬生生吓哭。
可门口那人却原样站着,身型连轻微地晃动都没有。
白橙清晰的看见有一罐铁盒猛然砸上他的小腿骨,接着被弹掷出去。
那一刻,她原本想上前质问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傅致鸿的话说得难听,他却从无反驳。
刹那间,某个毫无来由的念头在白橙脑海里飞逝而过。
在她的印象里,谭启深好像对待所有事情都是这样,沉寂漠然,清醒克制,像个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毫无感情的旁观者。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打碎那副冷静到让人惧怕的面孔。
让他变成一个具有喜怒哀乐的“正常人”。
然而,这个想法在白橙心里没停留多久,就因为实施障碍被暂时搁置。
-
以前谭启深有空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来看望傅致鸿一次。
白橙天真的以为这种频率是很正常的,甚至还想好了每次他来,该怎么去和他找话题套近乎。
可自从初二暑假之后,连着快大半年的时间,谭启深再也没有在大院出现过,听白向武说,他是因为工作太忙走不开,只不过偶尔还是会托人带些东西给傅志鸿。
虽然那些礼品傅老爷子一概没收,全都被傅明修和他的小伙伴瓜分了。
时间在一天天重复的生活里流逝,转眼快到中秋。
那时,白橙已经差不多快要把“改造谭启深”这件事给忘了,她正满怀期待地盼着佳节到来。
几天前在和陈晴的通话中得知,她要在中秋这天来澜市工作,如果有时间的话还会顺路来大院看看。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妈妈,在那之后的整个星期,白橙的心情都格外好。
就连傅明修存心捉弄,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与他计较。
终于盼到中秋那天,白橙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后就坐在客厅等待。
电视里连续剧一集接一集的放着,她的心思几乎有一半都放在门口,生怕陈晴来了之后看不见她,就连吃饭也是抱着碗筷坐在沙发上解决的。
白向武知道她的心思,没有说什么。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光一寸寸变暗,白橙期待已久的人仍然没有出现。
中秋佳节,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爷孙俩的白家倒略显冷清。
白向武不忍心看孙女这样,劝阻不成后,去房里给陈晴打了个电话。
自从白辉去世,老爷子从未跟陈晴争辩过什么。
唯有那一次,白橙坐在客厅里,听见白向武压抑怒气的声音,从薄薄的门板后头传来。
她抱着怀里的旧娃娃往外看,听着那些争执的字眼,知道自己的希望落了空。
-
那晚,等主卧的灯灭了,白橙一个人从屋里出来。
虽是初秋,晚上也是有些凉意的。
月亮如镜高悬,榕树的枝桠被风吹得四下摇摆。
她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身上每一个毛孔好像都浸在凉水里,寒意袭来,唯有眼泪是滚烫的。
从跟白向武生活到现在,白橙数不清已经经历过了多少个日夜。
小一些的时候,她看见院里的小朋友都有爸妈照顾,还曾经闹过一段时间绝食,不吃不喝整整一周,白向武没办法,迫不得已才跟陈晴说好让她过来看看。
虽然闹进医院吊水,白橙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她终于能见到妈妈了。
可是,最终得到的结果也是这样。
陈晴只是打电话来说工作很忙抽不开身,直到电话挂断,都没有表露出一句关心她的话。
这些年,在期待中失望,在失望中又继续期待,好像已经成了一种固有模式,白橙很想从这种怪圈中脱离出来,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还做不到。
这种无奈又无力改变的挫败感,让她忍不住埋首痛哭。
为了不让白向武发现,白橙忍着哭声,细碎的呜咽应和着晚风呼啸,显得蜷缩在一起的小小身影愈发单薄。
她哭得专心,根本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台阶上也坐了一个人。
渐渐地,耳边冷冽的风声好似小了些。
跃进耳廓的音符,渐渐汇成一首她并不熟悉的曲子。
泪意缓慢止住,白橙从臂弯里抬起头。
距离不到十米远的傅家大门微敞着,昏暗的光线从老旧的窗棂后透出来,延伸至那人脚边。
谭启深坐在比她高一级台阶的地方,长腿自然弯曲,腰身以下隐匿在阴影里,军装肩章被光影勾勒出细碎的棱角,手里拿着一只口风琴。
他吹的曲子他跟平时的状态大不相同。
明明是那么冷漠桀骜的一个人,却能吹出这样一首乐音柔美而舒缓的歌。
白橙一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抹去眼泪,感知力全被那身处在光影中的人吸引,那些盘旋在胸腔处使人郁郁的烦恼,也好似随着这首曲子一同消散了。
直到一曲闭,她才恍若梦醒,回过神来,出声叫住他:“等一下——”
行至门边的那人没有回头,脚步却因这一句话停下了。
“你...能再吹一首吗?”白橙壮起胆子问,又怕他不答应,加了一句,“我觉得你吹得挺好听的。”
谭启深侧目瞥她一眼,又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神色恢复成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冷淡的嗓音透着不容忽视的权威:“12点,你该睡觉了。”
“可我睡不着。”她说。
“那就强迫自己睡着。”
“......”白橙瘪瘪嘴,头回在类似于长辈的人那里碰了钉子,有些不甘心。
等到她想好反驳的话时,站在门口的人已经走进屋内,房门闭合,台阶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都消失不见。
“不吹就不吹嘛,总是说也不说一声就走,没礼貌。”
像是气急了,白橙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连自己出门透气的真正目的都忘了。
直到傅家熄了灯,她才偃旗息鼓,揣着一肚子没说完的话悻悻往回走。
白橙洗了把脸躺到床上,看见放在身边一直陪伴她入睡的布娃娃,那些暂时被搁置的心事复又卷土重来。
妈妈说话不算话,再也不要相信她了。
过了会,她把布娃娃挪到书桌后的凳子上,又爬上床裹紧被子,却翻来覆去怎么着都睡不着,最后只能泄气地睁开眼瞪着天花板。
——“那就强迫自己睡着。”
不知为何,她眼前倏然浮现出谭启深说话时淡漠神情,赌气似地闭上了眼睛。
睡就睡,谁不会啊。
-
经过先前这两件事,自那以后,白橙算是单方面和谭启深结下了梁子。
偶尔碰面,也不再跟之前那样叫他舅舅,甚至他过来的时候,还会借口有事从傅家跑出来。
这样的时候多了,被白向武发现端倪,某次吃饭的时候问起——
“你跟隔壁小修的舅舅是不是闹矛盾了,我看你怎么总是躲着人家?”
“没有啊。”白橙有些心虚地埋下头,“什么矛盾。”
白向武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在她碗里,“既然没矛盾,那下次见面的时候要跟人打招呼,这是礼貌知道吗?”
白橙不说话,对着饭碗嘟囔了一句什么。
白向武放下筷子,立时严肃起来:“你就什么想法就直说,少学别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说就说。”忽然被训斥,白橙也有些生气,鼓着腮帮子抬起头,“凭什么只让我对他讲礼貌,他也从来没叫过我名字啊,我跟他打招呼他根本就没有反应,我干嘛还要去做!”
“对错暂且不论。”白向武依然坚持,“就凭他是长辈,见面你就该先跟人问好。”
白橙:“什么长辈,不就是比我大了十岁嘛,傅明修见了他就怂得要命,我才不怕。”
“你这孩子——”
白向武正要说话,门边却同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祖孙俩的谈话被打断,到底是白向武处变不惊,严肃的神色立刻缓和,“启深来了,吃饭了吗?”
“......”相比之下,白橙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用筷子刚夹起来的肉丸又掉回盘里。
真的不怕他吗?
好像还是有点。
刚才争辩的话多少有些逞能,是因为她压根没想到谭启深会出现在这里。
尴尬而静默的对视之后,白橙只觉得脸疼。
她等不及要放下筷子离开这里,哪怕先短暂的脱离掉他的视线都好。
“爷爷我吃饱了。”匆匆一句后,白橙立刻挪开凳子往院里走,直到躲进那棵榕树后面,直到只能看见青年的背影。
那一天,谭启深一直在她家待到晚饭时间才出来。
白橙无法得知白向武和他说了什么,他们谈论的又是什么事情。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就在那天早上,白向武在当月体检中,被医院诊断出有心肺衰竭的症状。
白向武戎马一生了无牵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现在还不满十四岁的白橙。
他得在生命消弭之前,为自己心爱的孙女找一个去处。他不信别人,只信得过曾经跟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信得过穿那身军装的人。
傅致鸿年老,傅家长子和长媳白向武并不常打交道,他认识熟知且笃定能托付的人,唯有谭启深。
那天,白向武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意愿,他不奢求谭启深能对白橙多好,只希望自己的孙女将来能有一个依靠。
为保万全,在得到谭启深的承诺之后,白向武仍不惜一切代价在病床前跟傅家定了亲。
哪怕白橙百般不愿,哪怕他知道这只是无奈之举,他仍然这么做了。
每一步,每一个交代与重托,都在为白橙今后的人生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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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的冬天,澜市下了好大的雪。
十二月,白向武因病去世,战友傅致鸿为完成他的遗愿,将白橙以收养的名义留在身边。
来年三月,傅家长子傅远林将傅致鸿接离干休所。
临行前的那天,白橙在住了好些年的老房子里待了许久。
直到夜色将临,无数喧嚣消弭在耳畔。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光从缝隙处透进来。
谭启深站在原地,眉间聚集的凌厉褪下,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小白,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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