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幼菱低叹着离去。
而关山月始终没有再转身,她就那么站在落地玻璃前,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都开始麻了,关山月才缓缓地、坐到了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熄灭了许久的烟头被按到了茶几上的烟灰缸中,只余指尖几缕薄荷缠绕。
关山月微怔,她的大脑仿佛在一切有序中被按下了最深处、开启了无序的乱码。
方才薛幼菱一声声略带无奈的质问,一句句为什么,都跟昨夜周佞的话语重合——
周佞眼底满是痛意和自嘲,他低声地一字一句,去问关山月:
那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薛幼菱也问:为什么你不问问周佞愿不愿意。
关山月脑内一片混沌,来回反复的几句即是周佞的低吼,也是薛幼菱的无奈:
“你明知道……阿月,你明知道,只要你肯问,我一定愿意放弃一切,抛下北城的所有,跟你去来一场大逃亡。”
“月月啊,你真的好不公平。”
痛意太浓。
关山月抬头,忽然站起身,拉上了落地玻璃的遮光帘,偌大的主卧之中忽然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一如昨晚。
方才薛幼菱走前轻轻关上门的时候,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她微红的双眼看着关山月僵直的背影半晌,有无奈,更多的,却是对关山月的心疼,最后只化作一声:
“月月,放过你自己吧。”
关山月,放过你自己吧。
随着薛幼菱的泪水和叹一同落下的,是沉沉的一句:
“月月,你说你不会爱人,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周佞可能——根本就不需要你爱他啊。”
这五年里,北城就是周佞的牢笼,他只有这座凄清的牢笼,和一个无边苦海。
周佞没有摆渡人,就这么在这片苦海窒息着,关山月曾流露出的那些丁点爱意几乎是他半生不死的诅咒,可周佞始终甘之如殆,并自作沉舟。
五年的爱意在最晦涩阴暗的一隅被思念折磨、被烈火炼化、在苦海沉沦又被淹没,现在的周佞,可能根本就已经不需要你爱他——
他要你在。
哪怕你不爱他。
周佞只要你在他身边——不,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奢求你能在他身边,对如今的周佞而言,尊严骄傲任由你践踏,而他只想看见你的人,而根本不要你的爱。
“所以月月,你会不会爱人,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关系啊。”
因为有周佞会来爱你。
连一众旁观者都捉摸出了这个意味,为什么你不懂呢,月月?还是应该说——
你装作不懂,你根本不敢懂?
薛幼菱离开时终究是哭了,她心疼得一抽一抽,是多年好友的心痛:
“从小到大,你都是天之娇女,你是我们的榜样,是我们的领头人,可是月月——在感情上,你为什么这么胆小?”
“你说周佞不该是这样的,可是你呢?月月,你也不该是这样的啊!”
明明你有我们,明明你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可是,你为什么不敢去爱?
“月月,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心脏太痛。
关山月的身心都被不知名的寒意浸透,仿佛要溺水、窒息,在眼前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她忽然,就想起了昨夜周佞遮在她眼前的宽大手掌——
寻那宽厚的掌,替自己遮去这方昏光、湿润的眼。
半晌,黑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低低的嗤笑,糅杂着无尽的痛意与恨:
“放过我自己——那谁能来放过我呢?”
这五年,哪止周佞在苦海中苦苦挣扎?这五年,自作沉舟的哪止是他?这些年——
这些年,受害者岂止周佞一个?
关山月笑着,笑得脸上一片雾气,她紧咬着牙,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在那些醉醉醒醒的深夜里,难道她真的没有想过不顾一切,回国找人吗?
有过。
可是不行。
这五年里,拼命的人,可不止周佞一个。
旁人不清楚,可周佞一定明白,当关山月选择回国的那一天,一定是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人知道,当关山月踏回北城土地的那一秒,很多多年前的尘封事件,就已经在周佞三年的布局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一环扣一环,都是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懂的、独有的默契。
在那些缠绕成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爱字之外,步步皆是关山月与周佞筹谋五载的局。
关山月掩去眸前雾气,面容逐渐回归清冷,理智回笼,关山月站起身,摸黑走回床头摸索出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映入眼帘的是江令窈无数条未读信息,关山月抿了抿唇,回复一句:
【A:去看着幼菱。】
那头飞快秒回了一句ok。
无需多言。
关山月撇去一闪而过的思绪,丢下一群未读信息,指尖在屏幕上流畅地滑动着,点开通讯录,找到了号码,关山月直接按下拨通。
一秒,两秒。
电话被接起,那头传来了恭敬的一声:“大小姐。”
“卫朗。”关山月冷声,丝毫没有方才的沙哑,简洁明了,“在哪里。”
卫朗一顿,答复:“公司。”
关山月眸内暗色沉浮,半晌,她唇瓣张合,冷冷吐字:
“将那块地皮消息扔出去吧——”
“另外,给我去找到卫京承。”
想她放过自己,可以,只是……有些东西,必须得清算。
是时候了。
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啊……
好戏也该上演了吧。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边的周佞别墅中,却是一片混沌的窒息。
周朝站在角落处,悄悄看了眼备注为“令窈姐”的发来的信息:
【速速滚到,薛幼菱在发疯。】
“……”
周朝轻叹一声,收好手机,练习了几个小时的话在舌尖捐了个来回,周朝终是开口,对着房间内背对着自己、已经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的周佞开口:
“……哥。”
周佞沉默。
周朝也没指望他能回答自己,只是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
“你跟关山月昨晚……真闹得那么大啊?”
似乎是听见了敏感的名字,一直僵立的周佞耳尖一动,微微偏头,像是在等人说下去。
“她今天根本没有回庭旭。”周朝一顿,“而且跟薛幼菱应该谈了些什么,现在薛幼菱在发疯。”
能让江令窈开口找到周朝,这回发的疯恐怕不小。
周佞沉默半晌,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开腔,嗓子沉哑得要命,是关山月走后这么久开口的第一句:
“周朝。”
这是周佞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叫人。
周朝一个激灵直从尾椎骨而上,他忙应了一声:“我在呢!”
可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眼前人的下一句话,周朝摸了摸鼻子,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看一直背对着他的周佞却动了。
周佞侧身,眼下乌青淡淡,他眸色如一潭死水,可平静无波下,却像死死在掩藏着点什么东西,在周朝惊悚的目光下,周佞轻轻地、笑了一声,压得很低:
“她为什么要放过我呢?”
周朝一脸懵。
可周佞根本没管人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又重复续了一句,像是在问人,但像是在问自己:
“五年前,她凭什么要放过我?”
“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么?”
周佞几乎低低嗤笑谢出声。
“……”周朝看着周佞,看着他面上晦暗与笑交织,着实诡异得吓人,可周朝什么都不敢说,只出声,“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周佞却只掀起眼皮看了人一眼,也不聚焦,只一眼,就转回了身去,窗外的树影斜斜地映在他身上,周佞脸上晦暗不明,他垂眸,五指张合,好像想握住点什么。
昨夜怀里的触感太真实,甚至让周佞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还像是在五年中的错觉与梦境。
他眸内深处一片昏沉,像被黑云压盖后的海面,轰隆隆的,似乎要坠雨了。
半晌,只开腔得一句:
“昨晚忘了跟她说了……”
“千万不要放过我。”
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关山月,你可千万不要放过我。
声音很轻,几乎是随风而逝,周朝听不清,却又不敢开口去问。
半晌,一直僵立着的那个人终于动了,周佞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他伸手,带起了那副金丝眼镜,遮住了无尽的晦暗与寒意:
“这是元皓查出来的车牌资料,还有监控录像。”
笔记本被转了向,周朝正了脸色上前几步去看,只见屏幕上监控录像的截图中,只有模糊的半边侧脸。
“车是套牌的。”周佞冷脸,连声音都浸透着寒,“你去查。”
周朝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放心,我明白。”
敢对关山月下杀手……还真是不知死活。
周佞嗯了一句,他靠着椅背,抬手扶了扶有些滑落的金丝镜框,而周朝抬头去看,正好捕捉到了周佞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
杀意。
周朝背脊僵直。
半晌,他才软了语气开口,眼底却也是一片坚定,:“哥,你放心,我绝对会查出来的。”
周佞不语。
周朝用笔记本把资料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刚想转身出去,却被手机屏幕上忽然弹出来的信息阻住了脚步,下一秒,周朝脸色霎变,低呼一声:
“哥!”
周佞抬头看人。
“……快看消息!”
周朝一脸正色中掠过几分诧异,他将手机往人跟前一放,急匆匆的:
“——庭旭将城西那块地皮放出来了!”
空气像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近乎窒息。
周佞瞳孔微缩,镜框因低头幅度过大而有些滑落,卡在高耸的鼻梁上,可他根本没有去管,而是将那条短短二三十字的信息翻来覆去地来了好几遍——
然后那双眼里的晦暗,骤然燃起了光亮。
是太阳投下的鲜明,也是将要引火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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