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宇跟着成岩学纹身有一年多了,虽然日子不短,但还算个新人,然而他这个新人却颇得成岩的赏识与偏爱,工作室所有人都知道老板话不太多,唯独跟朱宇亲近。那种亲近,不是一举一动间的亲密,是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自在与柔情。
林为径为人和善,唯独对朱宇态度冷淡,每次来工作室都要跟朱宇摆谱,搞得朱宇一头雾水,一直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兄台。
成岩将朱宇视如己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待朱宇甚至好过林为径这个亲弟弟,仿佛朱宇才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而林为径是充话费送的那个。
林为径不待见朱宇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主要。
他不是小孩儿了,不至于因为哥哥偏爱外人多一点就使小性儿。
看不上朱宇,纯然是因为林为径觉得这个人品性有问题,为人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单纯。
林为径曾在北城大学里见到过朱宇,当时他跟林为径的一位直系学弟走在一起,林为径和那位学弟同在一个辩论社团,彼时社团里有学生提起了经常来学校找那位直系学弟的那个小帅哥,直系学弟对此解释道:那个小帅哥是他的男朋友。
林为径这才了然。
然而就在不久后,林为径去工作室找成岩的某一日,他在工作室所在街道的尽头,看到朱宇被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抱在怀里。
当时他大为震惊,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跑进了工作室。
自那以后,林为径对朱宇彻底改观,认为他就是个会在成岩面前装乖的小狐狸。
即使眼下朱宇提醒林为径“成岩是你哥,不是我哥”,也没有化解真正的矛盾点。
那天后来,朱宇给林为径拿了一罐冰可乐,林为径视此为“低劣的讨好”,出于表面修养,他接受了。
当时他很渴,而且他最爱喝可乐。
朱宇或许是从成岩那里得知这个情报的,反正他最擅长做的事就是讨人欢心。
李思知纹身后很久没来工作室,有天突然造访,还带了一位想纹身的朋友。
今天的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也很窒闷,像是快要下雨。
工作间里,成岩拿着铅笔在设计客户的约稿,窗外响起一声闷雷,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往窗外看了一眼。
叩叩叩——有人敲门。
“进。”
毛毛推开门:“成老师,李老师来了。”
李思知从毛毛身后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很年轻的女士。
“好多天没来,还好小姑娘没把我给忘了。”李思知笑呵呵地看着毛毛,“小美女,谢谢你给我开后门。”
毛毛忙摆手:“您客气了。”
李思知的朋友小声问道:“开后门是什么意思?”
“这里大师傅纹身要预约的,今天你沾了我的光,回头要请我吃饭啊。”
“没问题。”
李思知朝成岩走了过去:“在忙吗?”
成岩放下了笔:“在弄客户的约稿。”
“之前跟你提的想纹身的朋友,”李思知指了指后面的人,“今天我带她过来了。”
“有什么要求你跟他提。”李思知对朋友说。
成岩整理着桌上的草稿,问:“是自己带图,还是要原创设计?”
那人笑道:“我都专门托了李思知来找你,那肯定是要原创的啊。”
“我的设计,个人风格很重,你可以先看看再做决定。”成岩吩咐毛毛:“把相册给她看一下。”
李思知的朋友坐在沙发上,翻开了相册,里面都是成岩的作品。她似乎不太喜欢这种风格,翻到一半喃喃道:“这风格好像不太适合我。”
她抬起了头,看着成岩笑道:“我喜欢柔和一点的,这些都太酷太硬了。”
成岩说:“我们这有师傅是那种柔和风的。”
“我觉得你给李思知纹的那个就很好,很温柔呀。”
成岩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人家就是挑中了他,不想换别人。
“那你想好纹什么了吗?”成岩问,“主题,想表达的情感,或者想要哪些元素。”
朋友听晕了:“这么复杂啊。”
成岩有点头疼,他最怕遇上这种脑子一热就来纹身的客户,图一新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纹身,要纹的是什么。早些年成岩还缺钱的时候,什么垃圾活都接,现在有资本了,又有技术傍身,变得有些挑剔。
他并不是只接那种复杂的活,简单的也会接,他挑剔的是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来纹身的人。
“原创的就是这么复杂。”成岩说:“你先想一想要纹什么。”
李思知都听不下去了:“我说大宝贝,你总得告诉他你想纹哪样的,他才能给你画稿啊。”
朋友愣愣的:“我想一想。”
大约五分钟后,朋友有了想法:“李思知纹的是条鲸——”
李思知纠正道:“虎鲸是海豚。”
朋友看了她一眼:“那我也纹个鲸吧。”
“都说了是海豚……”
朋友忍不住笑了起来:“座头鲸怎么样?”
成岩说:“你自行决定。”
“那就它吧。”
“这么草率。”李思知笑。
“打算纹在哪?”成岩问。
“胳膊上。”她抬起胳膊,“就这个地方。”
“是不是要先画设计稿啊?”朋友问成岩,“要多久啊?”
“看情况,你这个大概三四天。”
“这么快。”朋友有点惊讶。
“你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来工作室看稿。”
“能不能微信上发给我呀?我过几天要去外地出趟差,可能没时间过来。”
成岩摇摇头:“这个不行,必须你本人亲自到工作室来看。”
“为什么啊?”
李思知解释说:“防泄图的,规矩。”
成岩说:“没时间就等出完差再过来。”
江暮平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他正在阅读文献,头也不抬道:“请进。”
进门的是林为径,他喊了声“教授”,走到了办公桌前。
“这是我之前没交的论文。”林为径把论文放在了桌上。
这声音有些耳熟,江暮平抬起了脑袋。他曲着食指,用指关节抵着镜片下方,往上轻轻扶了一下眼镜。
江暮平放下了文件,拿起了林为径的论文。
“您布置论文那天我生病回家休息了,这是我后来补的。”
江暮平嗯了一声,又放下了那份论文,他捏着钢笔沉思了一会,一直没说话。
林为径猜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迟疑地问了句:“那教授,我先出去了?”
江暮平把钢笔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手轻轻按在桌面上,说:“你先等一会。”
林为径迟疑地站住了脚。
“我想问你点事情。”江暮平说。
“嗯,您说。”
“你哥叫成岩……”
“是啊是啊。”听江暮平聊起成岩,林为径来劲了。
“他是你亲生的哥哥吗,为什么你们俩的姓不一样?各自随的父姓和母姓?”
林为径说:“教授,成岩是我的亲哥,我以前叫成径。”
江暮平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
“您想听我哥的事啊?”林为径有些逾矩地问道。
江暮平告诉他:“成岩是我的高中同学。”
林为径有些诧异。
“所以我很在意他离开学校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之后没再继续念书了吗?”
林为径的五指微微收紧,“嗯。”
成岩是在高三开学初离开学校的,在江暮平久远的记忆中,成岩的成绩是很优异的。
他只是有些孤僻,所以在班里的存在感很低,江暮平记得他脾气不太好,偶尔几次的存在感升高还是因为打架被学校通报批评。
江暮平已经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他看得出林为径的情绪有变,他没开口,只听林为径说:
“我本名叫成径,小时候寄养给现在的父母,就跟着他们姓了,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小时候我妈抱着我跳河自杀,我没死,她死了,后来我们家里没人了,我哥就辍学了。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不太记事儿。”
养不起林为径,成岩只能把他交给其他人,让他跟别人姓。
江暮平无言地注视着林为径。
林为径静立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坦言道:“其实好多事我都记得,但是我不想提,我哥会难受。”
经历过死亡的回忆,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教授,我哥人挺好的。”林为径笑了一笑,“他吃过很多苦,很会疼人,有钱,长得还帅,多帅啊您说是不是。”
江暮平失笑:“你想说什么。”
林为径笑嘻嘻的,直白地说:“我想说他蛮适合结婚的。”
江暮平心道你还真敢说啊。
江暮平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李思知,他拿起来接通了。
“喂?”
“暮平,你要下班了吧?”
江暮平低头看了眼腕表:“嗯,要了。”
“外边下雨了,我没开车,今天不是回姨妈那吗,你过来捎我一段。”
“你在哪?”
“我给你发定位。”
江暮平挂了电话。
“那教授,我先走了。”
“嗯,外面下雨了,没带伞吧。”
林为径摇摇头。
江暮平指了指门口的伞桶:“撑我的伞吧。”
“您不要用吗?”
“我不用。”
“谢谢您,我改天给您还回来。”
江暮平跟着李思知的定位来到了一片熟悉的街道,等到他回翻聊天记录的时候才发现李思知所在地址是成岩的纹身工作室。
江暮平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车位,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顶着细密的雨走进了工作室。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助理走过来问了一句。
江暮平揩去睫毛上沾到的雨水,说:“没有。”
“是要纹身吗?”助理又问。
“不是,我找人。”
“您找哪位?”
工作室有两层,一层和二层都有纹身的工作间,屋里有纹身师在工作。江暮平往里面看了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层的工作间里走了出来,然后走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我等人。”江暮平侧头对助理说。
“好的,那您先在沙发上坐一会。”
江暮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少顷,卫生间里的人走了出来,他的脸庞被水打湿了,额前的卷发捋了上去,眉毛上挂着水珠。他走到工作间门口的落地盆栽前,甩了甩手,将手上的水洒在了绿油油的叶片上。
成岩可能是余光瞥见了这边的身影,倏然转头,轻轻一瞥。
在江暮平的眼里,成岩的状态有些焦灼,连神情都夹杂着局促的感觉。他方才步履匆匆,看上去很忙,可仍旧穿得那么光鲜,发型讲究,衣品也很讲究。
成岩冲江暮平点了下头,嘴角很吝啬地翘了一下,有些许笑意。
林为径说成岩吃过很多苦,可江暮平觉得成岩好像比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珍惜生活的馈赠。
他享受生活,自在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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