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他揉了揉眼睛,又认真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同样的年纪、和陆邺一样姓陆、武功高强、手里有那枚龙纹玉佩、相貌像林氏、同样的位置有同样的胎记……
这一点点对照起来,陆景行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儿子!
穆晏一直以为自己不重视子嗣,但在和养子穆承志离心后,他开始想有自己的儿子。
尤其是当这个儿子很有可能就在眼前时,他更是难掩激动情绪。
这日找了一个机会,穆晏私下见了陆景行。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越看越觉得像自己。
“穆大人有事?”陆景行神情淡淡。
穆晏深吸一口气:“请陆大人屏退左右。”
这种私事,最好还是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起。
陆景行似笑非笑,挥手令侍者退下,这才又道:“穆大人可以说了。”
穆晏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将手札递到了陆景行手上,他翻开的正是写有孩子体貌特征的那一页。
陆景行扫了一眼,认出是林氏的手札。原来这辈子,穆晏是这个时候发现这手札的。他双目微敛:“穆大人这是何意?”
穆晏缓缓说道:“那日我曾说,承志并非我的亲生骨肉,而是先太子遗孤……”
“本官也说过,此事证据不足。”陆景行打断了他的话,“朝廷已经从宗室里为先太子过继了嗣子,他自有子嗣传承。太子遗孤究竟在哪里,并不重要。反倒是穆大人,有穆公子做你的子嗣,你还不满意么?”
“我现在说的不是承志的事情,其实,我自有亲生儿子,而且他还就在人世。”穆晏紧紧盯着陆景行,“你仔细看这一页,我的亲生儿子,耳后有块红色胎记,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陆景行神情古怪,他有点搞不懂这个生父的心思,莫非是还想着与他父子相认?他轻哼一声:“穆大人这话什么意思?侮辱朝廷命官?”
穆晏没有在意这句话,他一字一字道:“不,我想说,其实,你是我的亲生骨肉。”
沉默了一瞬后,陆景行嗤笑出声:“穆大人真会说笑,家父是□□爷,和穆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那个□□爷名叫陆邺,是不是?他原是大内侍卫,就是他,在二十一年前,救走了你,带你逃出宫。这有证人亲眼看见的。”穆晏急道,“他以为他救的是太子遗孤,其实他救走的,是假的,是我拿自己儿子换的……”
他理了理思绪,将他与岳泰一起推测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陆景行听。
陆景行神情不变,心说,他倒也说的大差不差。不过他不理解,当年既然能狠下心让儿子去送死,二十年后,又怎么有脸面来与他相认?
穆晏将始末讲完,才又道:“其实,你就是那个孩子,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他说话时,陆景行只慢慢饮茶,此时才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问:“说完了?”
穆晏:“……”
他也是久在官场之人,初时可能忘形,但此刻静下心来,不难明白陆景行的态度。
对方太镇定了。这般镇定,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早知道了此事,二是对他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陆景行缓缓站起身来,轻击掌,笑道:“穆大人可真会讲故事,有趣,真有趣。”
穆晏脸上笑容微僵,原本还有期待的心也凉了半截:“你不相信吗?我证据确凿……”
“什么证据?”陆景行轻笑着摇了摇头,“穆大人可真有意思,先是用一封手书说自己儿子不是亲子,后是一本札记说本官才是你的亲儿子。穆大人糊涂了吧?”
穆晏动了动唇:“当年给你接生的产婆也在……”
“所以呢?”陆景行笑了笑,“我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爷。穆大人想认儿子,回府上去,那位书画双绝的穆公子,才是你的亲儿子呢……”
“那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陆景行轻笑:“家父□□爷所传,怎么了?”
穆晏怔了一瞬,一开始陆景行表示不信时,他还在想着是不是应该带了人证一块儿过来。但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
陆景行不是不愿相信,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认他。
这让他有些恼怒,甚至是气急败坏。明知是生身父亲而不认,这是不孝。这世上的规矩,孝道大过天。就算是父亲做错了,做子女的也不能指责、记恨。
更何况,他当年那么做,实属无奈,也不算做错。他发现儿子尚在人世,不就赶着相认了么?
穆晏轻叹一口气,低声道:“其实你长的很像你的母亲。”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带上了一些怀念的语气。他总觉得陆景行眉眼间确实与林氏有些仿佛之处,又有那么一点点像他自己。
而陆景行却冷笑一声:“穆大人还真爱说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下,幽幽地道:“如果穆大人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很好奇,穆大人提起亡妻时,心里就不觉难受么?”
他不想再理会穆晏,直接扬声道:“来人,送客!”
虽然陆景行否认了,但是穆晏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儿子不愿意认他,让他感到憋闷。
而他回府以后,发觉更糟心的还在后面。
亲生儿子不认他,他一手养大的养子也跟他越来越生分。
穆晏又几次试着去见陆景行,然而对方根本不理会他。祸不单行,因为他下属的办事不利,他被申斥,甚至失去了吏部尚书的位置,暂时在家歇息。
而陆景行只是挑了个时间,去金光寺祭拜了一下陆老四以及他的生母林氏。
生母林氏的手札,他上辈子曾经看过,这辈子再见到时,仍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不愿意认生父,但对这个母亲,他还是认的。
很遗憾的是,重生时,他已经十四岁,距离林氏离世已经有七年了。他重活一世,也没能改变母亲早死的命运。
不过还好,潇潇还在。
————
陆潇潇于端午那天意外得知,高成亮先生就是“致和”,心里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细想又想不明白缘由。
后来她又一次见到高先生,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打听乔仲山。——她决定了做陆景行的妻子,自然不能再想着上辈子的事情。而且,说不定跟她没了牵扯以后,乔仲山已经另娶了贤妻。
但是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对,与其近来时常想起此事,还不如问个明白。确定他安好,她也能放心,也好彻底抛之脑后,省得想起,心中不安。
于是,她冲高先生施了一礼后,轻声问:“先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高成亮现在看见她有些发怵,他心说,怪不得让在她面前装哑巴,刚知道他不哑,就要更他借一步说话了。他打定主意,不管她问什么,不多言不妄语就是了。对于不确定的事情,干脆一问摇头三不知。
想通此中关节后,他松一口气,随着这位何姑娘借一步说话。
“高先生是不是有一位姓乔的好友?”陆潇潇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他现在过的还好吧?”
“谁?”高成亮有点纳闷。
“他名叫仲山,京城人氏。”陆潇潇迟疑了一下,“也不会说话。”
补充最后一句时,她小心觑着高先生的神色,唯恐自己说到了他的伤心处。
高成亮迟疑了一下:“这我还真不清楚。”
陆潇潇微怔:“高先生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了么?他现在不在京城?”
“不是,我是说,你说的这个好友,我不太清楚啊,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高成亮有些歉然,“要不,你回头问问老周?他比我认识的人还多一些。”
陆潇潇惊讶极了:“你不认识他?”
“我应该认识他么?”高成亮迟疑了一下,“兴许认识,只是我见的人太多,记不清了。”
陆潇潇脸庞雪白,她心说,不可能,如果真见过乔仲山,不可能不记得。这世上不会说话的人本就是少数。高先生根本不可能不记得跟自己处境相仿的人。而且仲山能带她“见”高先生,肯定是他们感情还不错。
或许他们现在还不认识?
但是从她对乔仲山的了解来说,他是在扳倒杨家中立功从而被重用的。可是杨家之败,今世和前生并不相同……
会不会仲山已经不在人世?或者杨家作乱时,他已经……
重活一世,变数那么多,陆潇潇也无法保持淡然了。
她笑一笑,尽量自然地同高先生道别,心里却在想着,或许她真的需要确定一下他如今是否安好了。
三年前还在京城时,她曾经托哥哥打听过乔仲山,只说是受益丫鬟所托,但是后来一直没得到回复。时隔三年,她再去打听,未免惹他生疑。而且她自己内心深处,也不想这么做。
七月初,外祖父种老爷子过寿,陆潇潇既然在京城,少不得要随父母一起去与外祖父祝寿。在钟家,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三表哥钟诚。
三表哥喜欢说笑,成亲以后,这习惯也没改,先是恭喜她即将成亲,后又打趣她。
陆潇潇给他说的不好意思,干脆反过来问他如今忙活什么、做什么营生。
果然,如此一来,三表哥的注意力全转移了,开始说起近来忙活的事情。
陆潇潇听到关键处,眉心微蹙,打断了他的话:“表哥说军队里不能有伤残人?”
三表哥钟诚微微一愣,下意识回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真在战争中受伤,朝廷肯定给抚恤金让回乡,毕竟身有残疾,在军队也不方便。”
“什么程度的伤残不能留在军队?”陆潇潇想了想,“如果瞎了一只眼睛,或者不会说话……”
三表哥钟诚不太明白娇娇弱弱的表妹为什么忽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陆潇潇理了理心情,继续道:“其实我是想着表哥在兵部当差,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早说不就行了?什么人?”
陆潇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个人二十来岁,曾经在京畿大营,名叫乔仲山,是个哑巴。”
三表哥神情古怪:“你确定有这么个人?”
陆潇潇抬眸:“什么?”她心口一紧,先前那种莫名的担忧再次涌上了心头:“表哥为什么这么说?”
三表哥钟诚语气笃定:“别的地方我不确定,不过京畿大营里,我很清楚,从未有过聋哑人。”
陆潇潇白着一张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表哥会不会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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